何三很是捧场地鼓掌道:“正是正是,四娘说得是!”他继而走到暮芸面前半蹲着:“殿下,您觉着……此计如何呢?” 暮芸想了想—— 官祜杰这位“坐下君”惯来首鼠两端,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两边投靠”,就算官祜杰父子二人明面上已经投靠了顾安南,却也不耽误他私下里给符盈虚那边送礼。 一来这本就很符合官祜杰的做派,不容易让牧州那边生疑;二来图州是南境九郡中地方最偏,占地最小的一个,大家从来都当他们是透明人,谁也不稀罕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详查。 这一招潜伏计,至明至暗,实在得宜。 暮芸把药碗放到一边:“这亲信中有一个是女子?” “殿下果然聪慧!”何三立即拍马屁道:“此二人身份上是官祜杰的远亲,乃是一对夫妻,平日里都在宁州那边做买卖,这次是特意带了重宝回来献给符盈虚的。” 原来是要假扮夫妻。 暮芸下意识瞧了一眼顾安南,对方偏过头去,可疑地咳了一声。 “噢——”暮芸意味深长地道:“看来我是那个‘妻’了。三石大哥年纪正好,又是心细的武将,不如我就与他做回夫妻吧?” 所有人:“……” 顾安南:“呵。” 何三毛都炸开了:“不不不,这可使不得,铁三石他……” “何大哥,怎么在殿下这?让我好找!”说话间,小院里走进来了一个笑吟吟的少年人,正是张鸿,他对何三眨了眨眼:“外头三石兄弟在找你,好像是他带人在水盐湾训练时发现了一个马蜂窝,临时起意想吃点蜜,结果被蛰住鼻子了,请你去给瞧瞧。” 何三给他递了个感激的眼色,而后抹了把脸:“……殿下,瞧见了吧,这就是咱家心细的武将!四娘别再瞧热闹了!跟我一起去打个下手!一天天尽不让人省心!” 他急匆匆要走,又不放心,张鸿了然道:“你放心,我同殿下讲。” 院里只剩下三人,张鸿回头瞧了眼顾安南。 “怎地,”顾安南抱臂道:“我听不得?” 少年张鸿笑嘻嘻道:“当然听得,只是大帅不用给自己起个新名字吗?来的路上我瞧见厨房那边正在刻萝卜章,大帅现在去,应该正好能赶上。” 顾安南忽然瞧了一眼暮芸:“唔,起名字。” 暮芸越发迷茫了:“干什么要起名?你瞧我是什么意思?我给你起?” 顾安南鼻子里发出一声哼,袍角一掀,迈开长腿就出了院,出得门来没走多远,忽然瞧见有个半大小子蹲在墙根底下,手里捧着个册子正在念念叨叨。 这小子他认识,好像叫姚谅还是什么,镇日里跟在暮芸身后,瞧着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腰细腿长,正是暮芸喜欢的那一挂。 他默不作声地转了个角度,瞧见了小少年的正脸。 嗤。 并不如何。 腿也没有我的长。 顾大帅歪头一瞧,发现那册子上还有图画,遂大踏步走上前去,照着后脑勺二话不说就是一巴掌:“你才多大?少看这些不健康的东西。” 姚谅抬头瞧见自家大帅,双眼先是一亮,而后迷茫道:“啊?可是殿下叫我多认字呀。” “看春宫图能认个鬼的字?!” 顾安南劈手夺过那小册子,瞧见封皮上亮堂堂的“元泰诗选”四个大字。 以己度人的顾大帅:“……” 他摸了摸鼻子,而后又在小少年的后脑勺抽了一巴掌:“谁十五六读这个?” “殿下说大家都读!”姚谅无辜地翻开一页给他瞧:“大帅你看,这首里面还有殿下的名字呢!我没认错吧!你看!” 顾安南“啪”一下合上册子,十分自然地将东西收在了自己怀里,大尾巴狼一样地说道:“男子汉顶天立地,少读这些酸唧唧的东西——你去我书房取兵书来看。” 姚谅登时开心了:“当真!” “嗯,”顾安南把诗集往怀里揣了揣:“有不会的就来问。” 小少年欢呼一声蹦跶走了,完全没察觉他家无耻的大帅在背后又哗啦啦地翻开册子翻看那一页—— “渭北春天树……”阳光擦着男人高挺的鼻梁落在书页上,投下一片朦胧的影,连带着他的声音都变得像一汪幽深的湖水:“江东日暮云?” ------- “可算是清净啦,”另一边,小院内,张鸿也不见外,自去搬了小凳坐在暮芸跟前,朝暮芸一咧嘴,笑得干干净净:“殿下,下臣有事禀奏。” “爱卿平身。”暮芸坐在木楼梯上,用那根雀羽在他头上轻盈地一点,戏谑道:“我说张爱卿,这牧州就非打不可吗?” “是,”张鸿还是笑着,眼神却认真起来:“大帅奔波了三年,虽有人马,却无一个切实的基地——我为他选了南境,既然如此,牧州就必须拿下来。” 暮芸点头道:“牧州之于南境,就如同一块他入主中原的跳板,如果将来此地反为楚淮所得,那这南境老家便守不住了。” 张鸿:“而且速度要快。” 暮芸:“怎么算快?” 张鸿伸出三根手指,在暮芸瞬间肃然的注视中说道:“殿下还有三个月,所以,考虑到种种因素,大帅必须在半个月内拿下牧州。” 黄灿灿的落叶被秋风刮着打起一个旋,枝叶碎裂,杆梗寸断,在这寂静的院子里发出沙沙响声。 少年军师有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淡樱色的唇微微开启:“殿下想救荆庭,就必须在暴汛期结束前带一支足以和楚淮抗衡的力量回到洛阳。否则三月之后洛河褪涨,便再没有什么能拦住楚淮了。” 暮芸垂下眼帘,捧起药碗,苦涩的口感冲刷着她的味蕾。 “那日我从匈奴归来,于金鸾车的缝隙中瞧见了殿下,当时我便想,如果异地处之,我会怎么做?”张鸿起身,伸手想去接住一片翻飞的叶,却没接住:“想来想去,唯有以最快速度接管所有暂时还在大荆控制下的州府,调集府兵前往洛阳,以期能将城池保住。” 暮芸没有否认。 “法子是笨了点,”暮芸:“但也得先这么办。” 张鸿似有还无地看了一眼小院半闭的门扉,压低声音道:“所以宴席那一日,殿下前往飞将峰,名为寻找大帅,其实……” 其实是准备趁乱离开的。 只不过,飞将峰刚好在她离开的路线上,想着到底是亏欠顾安南一场,便不知怎么,还是去那山上走了一遭。 后来真的将他“捡”了回来,这寨子也是不得不回了。 “鸿哥儿,先帝的眼光可真不怎么样。”暮芸声音含笑,猫一样的眼中却毫无笑意,甚至还带了冰冷的杀机:“当年不该选你做探花,合该是个状元才是。” 张鸿作揖,而后又恭敬地坐回了他的小凳子上:“殿下眼下做了顾家军的主母,仍想离开吗?” 暮芸蹙眉:“呀,药太苦了。” “殿下不想答,那我换个问法吧。”张鸿:“牧州主官符盈虚,眼下对外仍然是支持朝廷的,但殿下觉得,他会愿意出兵助殿下……救国存亡吗?” “他不愿意,那没关系。”暮芸将那碗药喝了个干净,又自去屋里找了块梅子含在嘴里,顺手还给张鸿递了一颗:“杀了他再接管牧州就行。” 一句话,轻轻巧巧。 南境九君既答应了顾安南帮他夺下牧州,为什么没有办?是他们真的不怕顾安南吗?是因为他们真的知道,符盈虚并非什么酒囊饭袋,牧州,也不是什么寻常州府。 可暮芸说要杀符盈虚,张鸿就知道她一定有办法能办得到。 且不论大荆朝数百年在各地的积累都在她手里,单说这个帝姬的身份,便可轻易办到许多他们这些乡下丘八办不成的事。 “这样一路杀下去,终归不是什么好办法,况且速度也不快。”张鸿认认真真地看向暮芸:“殿下,那年杏林宴上我险些为人所害,是殿下救了我一命;今日张鸿也送殿下一个计策,权当是报恩吧。” 暮芸:“如果你是想说……” “嗯,”张鸿点头,有点可怜巴巴地仰头看她:“看看我们大帅吧!” 这看似耍痴卖乖的提议,却如同一只巨大的手,悄无声息覆盖在了整个中原大地上—— 此时此刻他们并不知道,这静僻院落里的小小提议,竟悄无声息地改变了大荆三十三州所有人的命运。 神佛隐在云后,只伸出一只手,将改变命运的机会随着风送下来;那风卷着一地秋叶,吹过张鸿的袍角,在暮芸脚边打了个小小的旋。 暮芸忍不住笑了:“鸿哥儿,你好像一个给我推荐姑娘的老鸨。” 张鸿也笑:“大帅绝色。” 都是一等一的聪明人,剩下的话自然也不必再说了。 暮芸安静片刻:“将来呢?” “将来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呀。”张鸿有些狡黠地笑起来,却因为唇红齿白,只显得可爱:“更何况殿下你……比起别人,难道不是更想要他吗?” 暮芸瞳眸微动。 不愧是鸿哥儿。 简简单单地一句话,便将她藏在眼中的流云撞散了。 “你让我想想,”暮芸沉默良久,起身送客:“想明白了,我自同你家大帅说。” 张鸿还有许多未竟之言,但也不适合对暮芸说。比如顾安南南征北战,心肠逐渐冷硬,其实已经逐渐有了楚淮那不把人当人的苗头,是帝姬重新出现才让他变好了;又或顾安南虽然始终头脑清醒,却一直像个行尸走肉,也是见了暮芸才好似“活”了过来。 她对于他们这支顾家军来说,意义远比那些政治意味更大。 但他说不出。 因为对于暮芸这样曾经操纵天下的操盘手来说,这种“儿女情长”的考虑,从来都不在考虑范围内的。 张鸿知道这是天大的决策,便没有追问。他从身后解下一个小包袱来——也不知他刚才将此处藏在何处了。 张鸿嘿然一笑:“殿下,不如您同大帅在路上聊?” 一个时辰后。 暮芸看着拥挤马车里和自己膝碰膝的高大男人,表示无话可说。 “看什么?”男人侧头哼声:“一会儿进了牧州内城,记住你是我,咳,我内人,不要露出马脚才是。” 顾安南整个人都跟着马车有节奏地晃,偏偏面上仍然要维持一副“不是我非要和你坐一辆车我这都是为了家国大业我也非常勉强并不是因为对你有别的什么意思”的样子。 暮芸已被强行换了一身少妇行头,柳四娘扎头发的本事实在不如何,眼下她头皮紧得很,心情也很差:“你说是夫妻人家就信?婚书呢!” 顾安南从怀里扯出一个本皮,啪一下扔在她腿上;暮芸打开那小红册子一看,发现竟然当真是一封正正经经的婚书,籍贯吉期连带媒人姓名都是全的,待看到上面顾安南那个“新名字”,暮芸简直气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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