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万精兵,四方陈列,仿佛都缩地成寸地汇聚在了少年军师的眼中。 张鸿点头道:“何三道长将他们的家眷都聚在了一处,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出不了岔子,这我是知道的。” 属下立即道:“两位军师算无遗策!” 算无遗策? 张鸿摸出腰间带着的小壶,在温热的水汽中默默地想——只怕这位何三哥,算得有些太过了。 派人去牧州潜伏,什么名目不能用?难道就就算非要顶着图州使者的名头,指名道姓地要帝姬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去么? 什么军中无人,借口罢了。 就这点心思,往日里顾大帅早八百年就看出来了,若非他当真是人中龙凤,当年张鸿这个前途大好的探花郎也不会在一众起义军里一眼叼中了他;只可惜凡事只要碰上帝姬,大帅就成了个英俊的壳子,整个心眼是糊得一点都不转了。 至于何三军师么…… 何三哥一心向着顾大帅,同他生死相携,忠心没得说——却恰恰是因为太忠心了,他才看出了帝姬对顾大帅的影响实在太大。 如果帝姬愿意留在军中,也就罢了;如果她不愿意……那自然也不能留给旁人。但暮芸的身份实在太过敏感,这样一个人,必然不能通过顾家军自己的手来杀。 送到牧州,不过是想要借刀杀人而已。 “也不知大帅最终会怎么决定。”少年军师轻声叹道:“对了,陆禄那厮也被审了几日,可有什么新消息?” 下属立即从怀中拿出一沓羊皮纸,毕恭毕敬地奉上:“陆禄虽然是符盈虚的心腹人,对城内的布防情况却也知之甚少,他平日里多管水军这一块——所有的消息都在这里了。” “做得好,”张鸿翻开大略看了看,目光忽然定在一处不动了,指着问道:“一个月前,他派了条往丰州方向的官船?” “是,陆禄说是符盈虚直接下令让他派的,”下属谨慎地答道:“说是接人,却不知是要接谁。” 一个月。 张鸿抬手在自己额头点了点。 正是他家大帅生擒大单于的消息刚刚传回来的时候。 “去,让何大哥调几个大帅的亲卫给我。”张鸿慢悠悠起身,迎着新升的月亮伸了个懒腰:“咱们也去瞧个热闹!” ------ 黄昏轰轰烈烈,照过了精明通透的鸿军师,也照进了西衙署的后花园。“江夫人”一张被涂得蜡黄的小脸让夕阳这么一照,更是黄得让人不忍直视。 月上初弦,后花园里已有侍女出来掌了灯,这地方虽然不大,小假山和回廊桥倒是一样不少,每隔几步便有亮着暖光的灯笼,反倒将这不怎么出色的景致照得别有生机,被一圈二层衙署小楼围着,活倒像个世外桃源似的。 兰兰和昙心一人一个小板凳并排坐着,两人手里一个拿针线一个拿绸缎,正就着一盏小灯兢兢业业地帮他们家夫人处理后日大宴要穿的礼服。 兰兰满面忧色,反倒是准备行刺的昙心一脸坦然:“江夫人,你能不能不折磨那颗葡萄了?若不爱吃就赏我吧,奴还没吃过这么新奇的物件呢!” 暮芸被她一说才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将一颗青皮葡萄放在手心捻了好半晌,葡萄皮被她揉得皱巴巴的,正躺在自家手心委委屈屈地看着她。 “……不成。”暮芸:“天都要黑了,我得去看看他。” “江老爷就在登科楼,”昙心立马兴奋了,撸起袖子道:“咱们可是要去花楼捉奸?” 兰兰当即起身,一双小手几乎摆出残影:“这成何体统,岂不失了殿……失了夫人的脸面?” “你夫人这张黄脸不要也罢,”暮芸笑道:“捉奸是个好名头,出发吧!” 披上一件水绿色的锦缎披风,暮芸亲手拎了一盏做成莲花型的小提灯,提起裙角便要出门—— 不料还没等迈出去一步,对开门已先被人从外面一脚猛地踹开了。此人力气实在太大,一扇门当即便飞了出去,另一扇忽悠悠地挂在折页上,发出吱嘎吱嘎的磨人声响。 暮芸仰头看着满脸红通通的顾安南,稀奇道:“呦,活着呢?” 顾安南开口,打了个气势十足的酒嗝。 暮芸抱臂围着他转了一圈——很好,没有被三刀六洞,看着也不像是被下了毒,至少一时半会死不了。 “……毒妇,边去。”顾安南轻轻一推,一把扒开她:“我家夫人呢?叫她出来!” 暮芸被他扒拉得一个趔趄,刚从马车上下来的徐青树赶紧搀了她一把。 徐青树讪讪道:“夫人,老爷今日喝高兴了,你别同他一般见识,西衙署可还有别家人呐,别,别让他们瞧了笑话!” “放肆!”顾安南指着二楼大喊道:“我娘子呢?!不是说怀胎了吗!让她出来!” 顾安南还穿着他那身俗气无比的衣裳,这一喝多,更像个沉迷酒色的混账东西了,要不是一张英气非凡的脸还能撑住,暮芸实在是看也懒得看他一眼。 她抬腿一勾,扑通一声,将这俊俏的醉鬼勾倒在地。顾安南以一个狗吃那啥的姿势脸朝下扑地便倒,一双长腿犹自在地上支来支去地试图起来,最后却只翻了个身,半个脑袋枕在荷花池边上,指着暮芸啊地一声,高兴起来:“在这!” 莫掌事和徐青树一脸不忍直视,纷纷告辞。暮芸见外头似乎还有别家车马,便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看着徐青树的背影若有所思。 “你看看我行吗,”顾大醉鬼就这么仰躺着,刀削斧砍的轮廓都变得柔和了不少,一双眼深深的,酒气上涌,掀开了他所有的伪装:“阿芸,看看我吧。” 暮芸叹了口气。 她伸出手试图拉他起来,却反而差点被他拉倒,只得握着他的大掌半蹲下来,瞳眸微动:“知道酒量差还喝,上楼洗澡吧。” 暮芸吩咐兰兰和昙心去烧水,刚想起身去给他准备点盐巴,顾安南却不肯放手。 他一双眼漆黑如墨,俊逸的眉锋锐如刀,好似要将她的模样一辈子记在心里似的。暮芸伸手捂住他眼睛,顾安南却反而笑了,薄唇勾起一个很漂亮的弧度。 “姓顾的,我问你。”她戳了戳他的嘴角:“你哪个娘子有身孕了?弄大了别人的肚子又来表忠心,谁信呢。” 顾大醉鬼好像终于听懂了“有孕”两个字,嘿嘿地傻笑起来,暮芸被他逗得没脾气,甩脱他手要起身上楼。 顾安南仍拉着她不肯放,大抵是因为醉了,鼻音有些重,声音又低又沉,比春天沉静的湖水还要勾人:“你还是想回北边去。”他忽而有些烦躁:“我和白溪音谁更漂亮?” 暮芸不明白怎么这又怎么扯到白首辅身上了,哭笑不得地摸摸他脸:“你漂亮,你最漂亮好不好?” “好。”他像条狼狗似的蹭蹭她的手,声音有些暗哑:“那你守着我吧,别让别人抢去了。” 暮芸感到自己手心里热烫的温度,忽然觉得手里攥着他的一颗真心——活生生地挖了出来,又借着酒气送到她手里。 “喝成这样,想必是没吃什么东西了。”她强行压住心里不管不顾的冲动:“你在这等着。” 顾安南一见她走,霎时慌了,若让他手底下那群悍将见了他这副慌慌张张的样子,说不定会吓得仰过去。 他情急之下脱口道:“我错了!” 暮芸愕然:“错什么了?” “不知道。”他烦躁地说:“但你要走,应该是我错了。” 原来他根本不知自己错在何处,只是本能地知道两个人里总有一个要先认输。 而更用心的那个,往往先折伏。 暮芸心里一阵疼痛,只觉得一颗心就快要裂开了,她忽然什么也不想管了,只想不管不顾地抱抱他。 可是左手拇指上,冰冷的翠玉扳指还在沉沉地压着。 “不行。”她垂眸站在楼梯上,近乎麻木地说道:“牧州之后,你我和离。” 原本坐在地上的男人听了这话,慢慢地站起了身,像一座宽肩窄腰的玉山,稳稳当当地朝她走来,将她面前的光都挡住了,让她视野里只能看着他。 “伸手,”他隔着楼梯把她的手拉出来,贴在自己胸口,目光里好似要滴出血一般;他身体微微打着晃,就着这个姿势,把头靠在了她的肩窝里:“……我疼呀。” 暮芸心口一紧,闭了闭眼。 “胡闹,”她声音里有点哽咽,却再也不想推开他:“明明早就好了。” 顾安南醉醺醺懊恼地想,当年穿胸一剑,明明差点要了他的命,自己在床上躺了大半年才能勉强起身——怎么用得上这破伤口的时候反而好了呢? 顾大帅简直恨不得再给自己临时捅一个。 “反正你不能走,”顾安南喝得太多了,固执地撒气道:“婚书都签了。” 暮芸:“不是我真名。” “婚书都签了!”他哗一下从怀里把那红缎本抽出来,哗啦啦翻给她看:“你,你什么时候才能把我当回事啊!我什么都给你了!你却这么没有心!” 二楼里,住在此处的贵客们终于被惊动了,纷纷顺着窗缝听着楼下的动静。 作者有话说: 有些人,最会借酒气戳媳妇心窝了。 顾大帅:流氓哨.jpg 下午三点还有一更~
第33章 国破山河在(十) 他忽然开始撒泼, 暮芸被他拉进怀里揉来抱去,心里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一点心疼都被扯散了—— 顾安南好像将她当成了一只小狸奴,一会儿举起来蹭蹭, 一会抱怀里揉揉,嘴里还念念叨叨什么“负心薄幸臭流氓”之类的, 暮芸头发衣裳都被他搞得乱糟糟的,心想到谁才是真流氓?! 这厮根本就没醉, 这是故意撒娇呢吧! 顾安南长臂一展,从背后猛兽扑食一样将她扣住,无奈他身量太高,暮芸又太娇小, 她整个人都好似被包住了似的, 顾安南埋首在她颈窝里不住蹭,将她衣裳里的清淡的桂花味蹭了个干净, 又给换上了一身酒气。 楼上披衣起来的官眷们小小地“呀”了一声,瞧着有些脸红,却又忍不住想看:“不是说江夫人有身子了么, 哪能经得起这样折腾!” “嗐,图州就是个乡下地方,一点礼数也不懂, 这还在外头就腻成这样, 啧啧。” 除了冷嘲热讽的, 还有回身打自己男人的:“你看看人家江兄弟, 再看看你?个没良心的臭杂碎,嫁块叉烧都比你强。” “老子到底哪里不好!”真心的江兄弟锁着自家娘子大狗熊似地在后花园里走来走去:“你说出来我听听!” 暮芸中午刚吐了口血, 下午又忙着自己那摊子事, 晚上回来还操心了一会儿身后这只狗熊是不是让裴大当家的探子给砍了, 如今实在是半分多余的力气也没有,干脆松了劲赖在他怀里,被他稳稳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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