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芸楼内,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大地强烈的震颤,那震耳欲聋的巨响轰彻天地,让所有人的耳膜都感受到了强烈的锐痛! 顾安南握着酒杯的手,攥得死紧。 热浪如有实质般弥漫到整座城池,白虹别庄也被笼罩在了扭曲的热浪之中;好似幽冥地狱翻覆,驮着牧州的恶魔要冲破地表撞出来一样。 “贫僧入城时,见水道里浮着五彩腻色,当时还不知是什么,现在想来,应当是石脂。”银烟和尚面色如死:“符大人用石脂和伏火做了火雷,埋在了德胜门下,要用这‘天罚’一举歼灭顾家军,是吗?” 零州孙青活着的时候,是符盈虚座下的第一狗腿子,他们零州要钱没钱,要人没人,纵便他很会巴结,没点真东西,又怎么能打动符盈虚? 原来他们零州的“特色”,便是伏火;加以符盈虚高价从地下水路运来的石脂,变成了威力巨大的火雷。 符盈虚闭上眼,感受着热浪翻滚,那表情几乎可以说得上是享受了:“不错。” 火雷原料难求,造价极高,且一旦使用,杀伤不分敌我。因此世人虽然知道其威力巨大,却很少有哪方势力愿意使用,绝大多数时候都是用这些东西来做烟花,做爆竹。 德胜门外的甲兵固然必死无疑,德胜门上的守兵却也绝没有生还的道理了。 曾华发出一声濒死般的呜咽,喊着弟弟的名字,恸哭出声。 符盈虚依然大笑看着:“银烟大师,怎么样?符某言而有信,这份礼物已经到了。” “阿弥陀佛。”银烟和尚垂下了眼眸:“符大人,那上面也有你的兵,他们曾发誓追随于你。” “大师这是嫌符某人杀孽太重了?”这肥胖得像座山一样的人压着美人的脊背站了起来,笑得得意又癫狂:“可这世人又何曾将我当做人过?!” 他身上的肉坠着他,甩也甩不脱,像此生罪孽的根源。 “我是私生子。”符盈虚目光越过跪伏在地的文武百官,仿佛看见了时光尽头的什么人:“三岁时生了重病,好了之后,身躯就日渐庞大起来。我外祖家说我是妖孽,越发不肯容我,要将我母子赶出去。” 那时他还那么小,在下仆们恶毒的目光中知道了自己是个怪物;他不想连累母亲,每日只肯喝些雪水,有好几次饿得险些死过去,身躯却庞大依旧。 “再后来,我母亲因为生了个妖孽,被他们活活打死了。”符盈虚被肉挤住的眼中流下痴狂的泪来:“我不知怎么才能做个正常人,只好将身上的肉一刀一刀地割下来。” 百官已经细微地打起了颤,符盈虚的诉说和着曾华的恸哭,一种难以言喻的凄苦和怨恨涌上众人心头。 “我割啊,割啊……可是阿娘她不会再醒过来了。”符盈虚仰天大笑,泪水顺着肥硕的脸庞滑下来:“他们不肯让我死,说我活该是个畜生,不配做人,将我扔到了猪狗的棚窝里,在我脖子上系上绳子,要我自生自灭。” 那时他才有几岁? 他身后的老仆抬起了已经昏黄的眼。 “大师,佛说世人皆苦,你觉得我不把自己人当人——可这世人又是如何对待我的?!”符盈虚厉声大喝:“天下待我如猪狗,我必猪狗以待之!” 银烟和尚起身,安静地看着他。 “符大人,如今顾安南已死,你是否感到喜悦?”银烟和尚立在这场污秽的血腥里,无喜无悲地答道:“心在地狱,身便在地狱;无论你赢了多少次,你也不会放过自己——因为你根本不知自己要的是什么。” “我如何不知!我赢了,顾贼已死,再也没有人能同我争了。”符盈虚处在极端的兴奋里,听不见任何人说话:“牧州是我的,永远是我的!生生世世,永生永世,牧州都只能跪在我符某人的脚下!” 这一刻万籁俱寂。 牧州的文武百官跟着他们的上峰赢得了最终“胜利”,却在心中知道,顾安南这最后的“希望”一死,他们就走入了另一种绝境。 一种名为符盈虚的绝境。 “做你的梦吧。” 谁也没有料到,就在这死寂般的时刻,符盈虚身后的姬妾中突然冲出一人,手持利刃朝他后心刺去! “诸公!我为天下诛此贼!” 作者有话说: 万里求解业障,唯见五蕴皆空,而后乃知是心中魔。
第41章 风雪见白虹(六) 这一下十分突然。 那女子一声娇喝, 手中刀已然出锋,场中诸人俱乱。但符盈虚的座席本就比众人高出一大截,隔着十来级台阶, 一时之间根本就越不过去! 符盈虚胖大的身躯左支右绌,情急之下撞翻了桌案, 整个人重重地从台阶上摔了下去,汤饭酒水淋了满身;他一时之间翻不起来, 而那手持利刃的姬妾已在近前! “是胡梅儿!是那个宠姬!” “什么?!是女子刺杀?!” 巡防营的人一直就在殿外等着,听得里面乱了,却迟迟得不到自家上峰曾华的指使,便是给他们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强行破门, 刀斧甲兵冲不进这混乱的场面, 符盈虚却已经被扎了几道在手臂腿脚上,那老仆忽然转至幕后, 百官听得惨叫,有些体格好的想上前来“救驾”,却发现眼前竟不知何时多了一道防线—— 是原本在台中起舞的舞姬们! 这些方才还转着杨柳腰肢, 温柔如三月的美人,此刻却忽然人挨人连成了一片,连成了一道看似柔软, 实则坚不可摧的围墙。 没有任何人能越过这道防线, 冲进去救下符盈虚。 她们明知今日必死, 却依然半步未退。 符盈虚的惨叫声还在继续, 其中一个武官大喝道:“贱婢!你们要造反吗!快些让开!” “如今顾大帅攻不进来,朝廷也不作为, 咱们只能靠自己了。”打头的舞姬将鬓发拂至而后, 柔声道:“好叫郎君们知道, 你们肯跪这姓符的畜生,我们姐妹却不是软骨头。” 天下太平娇儿女,国破家亡真巾帼。怎么就没有人发现呢?今日她们所穿的,可都是一身雪白的素衣啊。 银烟和尚肃目抬眸,用气音道:“这可是殿下的手笔?” 暮芸的目光穿过混乱的人群,穿过符盈虚的怒吼与喊声,遥遥地与顾安南四目相对。 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是他,也不是我。”她情不自禁向那些女子走进一步:“那会是谁的策划?” 持刀的胡梅儿将符盈虚扎成了一个庞大的血葫芦,却没有一刀是致命的,她仿佛故意要让他感受这种痛苦。 她高举尖刀,英气的眉目溅上血液,如同眼边的灼灼小痣,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却几乎是稳定的:“符盈虚,你任牧州太守总一十七年,强征民丁达十余万,剥削赋税三十三万两,豪夺田亩民女无数。” 栖芸楼的大门被巡防营在外面强攻,发出一声又一声的震动。 “符盈虚,昔□□立国,言说非瓷暮二姓而王者,天下共击之。你要的不仅仅是个牧州,我说的对吗?”胡梅儿用尖刀扼住符盈虚的手腕,扼住他血脉最深之处,在他喉咙间发出的“咯咯”声响中重复了一遍:“吾为天下杀此贼。” 就在胡梅儿刀锋即将压下的瞬间—— 忽然有三十六武士“从天而降”,没有人看清他们是从什么地方冲出来的,也没人看清他们如何动作,只见那老仆指挥着这些身形矮小却鬼魅的武者不顾一切地从后方向前冲去! “是扶桑倭子!” “天啊!怪不得这些年没人敢动符大人,原来竟然还有这种杀招!” “是了,当年符大人还去过扶桑的,一定是那时节带回来的人!怎么藏得这么好?!” 这一下强弱易势,众女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已如万花死于肃杀秋风之下,一片殷红的胭脂雨里,长刀飞过,死死地钉住了胡梅儿的胸口,那刀穿胸而过,甚至将她钉在了地上。 顾安南骨肉匀停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扣了扣。 这三十六人看似各自拔刀,实则步履一致,显然是经过长期训练的。他听军中老兵说过,扶桑人变态得很,有些那边的贵家豪门会从小豢养长相相似的多名武士,让他们同吃同睡,时刻不离。 而一旦训练成形,便是再强的高手也得在他们面前败下阵来;而且这些人还极其擅长遁术,只要不是在格外空旷的地带,他们都能想办法逃生。 胡梅儿看到这三十六个武士,虽然濒死,目光却反而亮了;在一片混乱中,她看向了无人注意的暗处,那里有一个女子,正拼命地捂住自己的嘴巴,把哭声都堵在胸腔里。 是昙心。 她目中泪水扑簌簌落下,却死命点了点头。 胡梅儿笑了。 栖芸楼的大门被打开,巡防营踩过众女的尸首,扶起满身是污血与残羹的符盈虚,胡梅儿被钉在不远处,身体发出垂死的痉挛,娇美的脸上眸光渐暗。 暮芸听得耳边的哽咽,却差一步没有拉住—— 做比丘尼打扮的胡樱就这样冲出去了。 “阿姊,阿姊。”她大哭着跪在胡梅儿身边,想要抱她却更怕将她碰坏:“爹已经去了,你不要丢下我啊,你看看我好吗?” 胡梅儿似乎已经看不见东西了,像个失去灵魂的人偶。胡樱以为她还有救,哀恸到了极处,已经无法思考,只能胡乱地给在场所有的人磕头,求他们请大夫救救她的姐姐。 所有人都在看顾符盈虚,没有人理会她。胡樱本能地求到了在场唯一一个身居高位的女性面前: “裴姑娘!求求你救救她!”她额头磕得都是血:“求求你救救她!” 裴氏女看着溅上了她衣摆的血迹,蹙起眉头,在胡樱快要拉到她衣角的时候往后撤了半步。 “啧,”她牙膛里发出一个轻蔑的动静:“什么脏东西。” 胡樱的目光瞬间就变得空洞了。 暮芸霎时抬眸,目光在裴氏女故作冷情的眉目上一转。 胡樱下意识地想去看帮助过自己的暮芸,却还剩一点理智,知道她乔装来此必有目的,不能连累暴露了自己的恩人,只得压抑住了不动。 第二层的座席上,传来女眷们低低的抽泣声。 同为天下女子,此刻亦感哀伤。 陆银烟看暮芸垂着眼,轻声问:“殿下,你不哭吗?” “我倒是想,”这一刻,暮芸看起来真的像个长侍青灯古佛的僧尼:“但只要流泪一次,六部九卿就再不会再信我。久而久之,哭不出了。” “是阿樱吗?”胡梅儿胸膛快速起伏了一下,眼睛像是灯盏即将熄灭时瞬间燃起的火光:“是阿樱吗?” 胡樱快速膝行上前,握住她手,头抵在她肩头,哭得泣不成声。 “你不要……看轻父亲,他送我来这,本就是为了刺杀……”胡梅儿的血不住从嘴角留下来,她轻轻地说:“阿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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