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樱悲声应了。 “阿姊不后悔的。”在这生命的最后,她轻轻笑了起来,面容不知怎地,竟好似与长安城破之日,死在大火中的陆金蓝慢慢重合:“阿樱,等你给我报仇啊。” 暮芸忽然觉得手指发着剧烈的痛,低头去看,却发现那里根本没有伤,只有一枚陆金蓝留给她的戒指。 “银烟大师,”这是她第一正经地称呼银烟和尚:“请你帮我保住此女。” 陆银烟也看着她手上翠绿的扳指:“贫僧谨遵谕令。” “报——报——” 身带长翎的传令官纵马驰进白虹别庄,一路跑到栖芸楼下,翻身下马,滚着一身冰碴闯进门来,对着被众护卫扶着半躺在地的符盈虚喊道:“符大人,不好了!顾贼的兵马闯进了德胜门!如今已往内城来了!” “这不可能!”刚被白布包住脖子的符盈虚怒目圆睁:“他的人都在德胜门被炸死了!” 传令兵犹豫道:“其实,其实……” 符盈虚:“说!” 传令兵一咬牙:“其实被炸死的都是先前零州守君孙青被俘的精兵!那个统率也不是传闻中的反贼铁三石,而是带着他武器的……陆禄大人!” 牧州百官豁然大乱:“陆禄没死!他当了替死鬼!” “这下可好!自毁长城,反倒是给人家开门了!” “怎么回事!用了那么多的伏火雷,炸死的竟然都是自己人?!不是说已经拿到顾家军内部的确切消息了吗?!” “感情人家顾大帅根本就是在后面等着咱们自己开门!这下岂不全完了!” 裴氏女也显得很无措:“不不,我的人确实说,顾贼准备调集所有兵力攻破德胜门……” 传令兵终于缓过一口气,又道:“大帅!快些让曾华将军带人出兵吧!顾贼人数颇多,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多!” 此时此刻,德胜门的滔天大火已经熄了一半,门外各路兵马几乎全部聚集,守着章江门的铁三石离此处最近,最先赶到,他打着赤膊带领手下驰骋进城! “三石将军!这是你的开天锤啊!” “哈哈!先不要了!”这本被以为化成焦灰的铁将军迎风爽朗大笑:“妈的,烧得烙铁一样,放那晾晾,待老子助大帅夺了牧州再来取它!” 他风一样地进了城,见旁边数十辆水车在侧,隔着呛人的烟尘吼了一嗓子:“可是主母座下的章将军!” “是是!”章厘之也扯着脖子喊:“我这有云梯,快去开广昌门!” 他二人大大地扬眉吐气了一番,都觉得这辈子属这一天活得最痛快,老哥俩一个是起义大将,一个是王朝武举,此刻却活像一对打家劫舍的绿林好汉—— 广昌门外,原本正在苦战的云州守君云思卿正打算豁出命去,却忽然发现门开了! “云守君!进来罢!”铁三石的破锣嗓子在里边大喊:“门给你打开啦!” 云思卿也跟着高兴地嚎了一嗓子,活像个得了甜头的大猴子,越发杀得兴起,一边打发人去叫永和门的郑令新,一边随着他二人打马攻进牧州! 由此,章江、德胜、永和以及广昌四门连成一线,全面告破,铁三石与云思卿继续去其他四门里应外合,郑令新则与熟悉城中道路的章厘之一同向内城攻去! 与此同时,地下河道里,张鸿率领的兵卒们也悄然从幽暗的地下走了出来。少年军师听到外城的动静,欣然微笑道:“诸位,可以出发了。” 城外的帅帐外,何三道人揉着脑袋从地上被人扶起来,听着前线捷报乐得嘴都合不上,笑着在马屁|股上一拍:“没出息的东西,不就是个响动吗,何至于吓得把我摔下来?快快快!把大帅留下的锦囊和沙盘都拿来!继续给大帅攻内城!” 喊杀声仿佛已经穿透夜幕,向着白虹别庄奔涌而来。 至此,始终没有言语的顾安南终于抬起了头,这锦绣公子英气俊秀,轩长的眉微微一挑;他隔着人群看向暮芸,无声地说了句什么,神态近乎是悠然的。 暮芸读出了他的唇语—— ‘怕什么?你官人战无不胜。’ 她先是白了他一眼,而后又笑了。 他们这厢眉来眼去,符盈虚却气若游丝:“顾贼……顾贼已知裴女反叛,这是将计就计,故意诈我!”符盈虚肥厚的手掌在虚空中乱抓:“他甚至,他甚至还把陆禄绑在上面让我炸!无耻之至!无耻之至!” “符大人,”传令兵哭道:“如今外城已决计守不住了,为今之计,唯有死守内城!” “阿姊,”胡樱笑着哭了出来:“你听到了吗?顾大帅打胜啦。” 胡梅儿抬眼看向天幕,发现这阴郁了数日的天,终于落雪了。 她嘴角含笑,就此,安心合上了双眸。 作者有话说: 注:汉高祖白马之盟:“非刘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意思是只要不是姓刘的人称王,全天下都可以起兵讨伐他。 爽不爽!宝子们就说爽不爽!
第42章 风雪见白虹(七) 银烟和尚趁乱走到符盈虚身边, 轻声慢语地念叨那胡樱显然没参与刺杀行动,贼首已死胡樱又已遁入空门,不如放她跟我剃度云云。 若按照平常, 只怕这会儿胡樱人皮都晾干了,但眼下一切乱糟糟的, 符盈虚眼里只有一个顾贼首,恨不得亲手将他三刀六洞, 也没听清陆银烟说得什么,挥手就让“都随你”。 就这样,银烟果如暮芸所托,平平安安地将胡樱送回了幻园;临走的时候, 暮芸拿出了一封信, 放在了胡樱手中。 她姐姐是一株冬日里艳烈而死的梅,暮芸却只想让胡樱好好的, 去做一树春日里盛放的樱。 报仇这种事,有人来做就行了。 “我替你阿姊报仇,你不要沾手。” 她回头看了一眼顾安南:“待得明日牧州事了, 你替我送一封信到西衙署去,把这封信给一个叫徐青树的人。” 如果明天万事定了,为什么不能自己给他呢? 胡樱起初不肯走, 暮芸也没和她废话, 用带着毒蝶散的簪子在她手臂上轻轻一扎, 这人很快就倒下来了。 暮芸将她交到章夫人手里, 由她带着暂时出去避祸。 眼下百官想着逃命,夫人们也都在想法子带自家孩子先跑, 几乎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 源源不断的前线信报送来, 报告几个城门告破的传令兵几乎连成串地往这边跑, 符盈虚强行忍住火气,憋得脸色发紫,抓住第一个传令兵的衣领:“去,改望楼口令。” “苍山负雪,明烛天南。”符盈虚咬牙坐起身:“去传。” 这道八个字的口令被寒风裹挟,以最快速度飞往望楼,一道道旗语翻飞下,内城四大营如同绞轮一般缓缓转动起来。 以望楼组成的六边圆环如同有了生命一般,四大营的士兵踩着熟得不能再熟的阵法运作期间,流动起来,犹如血液。在这风雪潇潇的夜晚,牢牢地控制住了牧州内城。 “这就想逃了?”符盈虚嘴里都是血沫,阴恻恻地笑道:“我还有内城四大营,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再说你们现在也出不了城了,共存亡吧!” 唯独顾安南闲闲地坐在案几上,手里拎着个小果子抛着玩,不过他轩昂的眉头微微压着,显见并不像他展现出来的那么放松。 符盈虚设置在内城的四大营绝不是花拳绣腿的摆设,望楼密语与阵法恐怕只有符盈虚一个人知道。靠奇计骗开德胜门攻下外城的招数已经不好用了—— 而如果攻不下内城,今日只怕是白来一遭。 到时候符盈虚再以压倒式的实力打过来,眼下占了优势的局面便有被翻盘的可能! 骚动的百官只得又按捺性子勉强坐了下来,却仍有人苦口婆心地着急劝道:“符大人!这又是何必?顾贼来势汹汹,咱们跑就是了呀!” 符盈虚猛地一拍地面,被那些扶桑武士架着回了主座:“谁也不准走!” 他越是发狠,就越意味着心虚,虽然在这强行要求所有人留下,但他自己也没有一定能在今夜守住牧州的把握。 顾贼! 只要我不死,就还有一战之力! 裴氏女在旁边着了半天的急——她知道是因为自己的决策错误,被顾军察觉反传了假消息才导致今日的局面,如果不赶紧想办法挽回,只怕家里主子与牧州的联盟便要办不成了。 那么,无论自己是留下还是回去,都只有死路一条! “符大人,”她越众而出,高声道:“我仍有一计,可保牧州平安!” “去你妈的!”座下一个粗犷武将终于忍不住骂了出来:“要不是你这婆娘多嘴,如今还至于这么狼狈?!我看你他妈就是个奸细!符大人,合该快快将她拖下去喂狼!” 符盈虚粗喘了一大口气,摆摆手,压着眉眼指着下面胡梅儿的尸身道:“你说——若说得不好,我即刻杀你。” 裴氏女的胸膛剧烈起伏,紧张得吞咽起口水,扑通跪倒在地:“那顾安南正是当年长安城中的禁军统领,也是大荆王朝的准驸马!他对帝姬暮芸情根深种,当年命我主去长安城寻找的便是她!” 那武将怒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裴氏女膝行上前两步,仰头大声道:“只要符大人有帝姬在手,自然就能挟她令顾贼退兵!” 武将拔刀:“他妈的果然是废话,那么多人在南境和边关捞了这么长时间也没找到帝姬,这会儿上哪弄去?你他娘的……” “帝姬就在此处!”裴氏女蓦然起身,走到暮芸面前,指着她鼻子大声道:“此女便是暮芸!”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转向了陆银烟身后那个站在暗处的小比丘尼。二层台上的章夫人一颗心几乎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开始焦急地想着该怎么给自家男人送信救驾。 顾安南眉头一皱就要起身,却发现不知怎地自己全身上下竟连一丝力气也调动不了,却又不似中毒——软筋散?什么时候下的?谁在怀疑自己? 暮芸现在怎么办?! 八风不动了一整晚的顾大帅终于有些慌了神。 “听闻帝姬绝色,怎么可能长成这个样?” “就是,别是临时栽赃的吧——那帝姬单凭样貌就能迷得顾贼并大单于相争,怎么会是一个比丘尼呢?” 暮芸眼中闪过一丝讶色,然而除了这点惊讶以外就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了。她不动声色地对顾安南摇了摇头,又按住了想要起身的陆银烟。 她从黑暗处走了出来。 步履款款,衣袂翩翩。 “打点温水来。” 她舒展肩背,在符盈虚震惊的目光中用巾帕轻轻擦脸,将发黄的易容膏一点点洗了下来。 真面容显露的刹那,她听见了栖芸楼中近乎整齐划一的吸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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