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盈虚死死盯着那支发簪,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谈!” 暮芸一声嗤笑,随手将带血的簪子拔了,早就在后头备着的医官们立即冲上来,好几个人围着暮芸脖子上的伤口手忙脚乱地包扎医治。 她是个被人伺候惯了的,在这种情况下仍能从容地将带血的金簪擦干净,又妥妥当当地放在了那早已吓傻了的小男孩手中。 暮芸在他脸蛋上掐了一把,戏谑地哄道:“男子汉大丈夫,弄得这么脂粉气作甚?以后英武些,好看。” 小男童被这样的顶级容色一哄,浑身的血液都跟烧着了似的。他本是被符盈虚府上人自幼养大的预备男宠,从小便觉得男人和男人在一处才是常理,暮芸浑然不知自己这么一摸,竟然将他给摸回“正道”来了。 二十年后,大将姜然出师于“一夫当关徐青树”门下,带着三千人马横扫匈奴诸部,立下不世功勋,他一生战功无数,却从未娶妻生子。 毕竟年少时见过了那么惊艳的人,这一生无论见谁,恐怕都只是庸常颜色。 眼下,这位未来大将还只会红着脸磕磕巴巴地在旁边请罪,座上的符盈虚却显然已经不耐烦了。 符盈虚挥手让刚刚满头大汗冲进殿内的传令兵闭嘴,目光沉沉地看向暮芸:“殿下究竟要如何助我退敌,现在可以说了!难不成真如裴氏女所说,要用你的的性命去胁迫顾……” 暮芸好似感到十分离谱,无奈地叹了一声。 符盈虚立刻闭了嘴。 “听闻符大人对本宫这副皮囊也很感兴趣,那你会为我放弃野心,放弃牧州吗?”她眼中满带嘲讽:“如果你不会,那你觉得顾安南会吗?” 符盈虚:“……” 自然不会。 于他而言,不过一个女人罢了,就算是帝姬这样的品相,也不过就是个女人而已。 和皇图霸业比起来算什么呢? “人家顾大帅都把你们牧州号称无坚不摧的外城打下来啦,”暮芸嗤笑:“符大人自己不怎么样,还怪能瞧不起人的。” 那边正在勉力调动力气的顾安南听了,同剧痛的身体对抗之余,还分神出来无声地笑骂了一句:“行,还知道给你官人讨点面子。” 符盈虚:“殿下请讲!” “杀了顾安南。”暮芸一字字说道:“三军无帅,自然如鸟兽散。” 符盈虚急怒的眼睛里放出强烈的光芒,死死盯住她的唇畔。 “江东。”暮芸起身,携着众人的目光,在顾安南苍白的注视里走到了他的面前:“还是我该叫你顾大帅呢?” 人群再次哗然。 听闻顾安南在此,原本坐在他附近的人全都如避鬼神般弹开,像被伏火雷骤然驱散,在这个炸点的中心,只剩下他们二人。 银烟和尚一言不发,银色的僧衣袖中滑出一枚小小的烟花来,环顾一周想找能出栖芸楼的门路,却发现经过刚才的混乱,这些大大小小的门已经重新被牧州巡防营的人控制住了。 顾安南坐着,暮芸站着。 他脸色苍白,她显然也没好到哪去。 “是你下的毒,”顾安南忽然不想再强行抗拒身体的痛苦了,他后背满是冷汗,却以一种极为放松的姿态仰倒坐着:“下在松子糖里了是吧?” 顾安南生性谨慎,在这个白虹别庄里,他不会不经检验地去碰任何东西—— 除了她给的糖。 尽管含着□□。 毒性侵蚀着他的身体,一点一点地发作,缓缓流入四肢百骸。顾安南发觉自己连视线都不大清楚了,朦朦胧胧地,他忽然想起,三年前在咸阳城里,暮芸好似就是这么一副表情。 那时他已经带着残兵在咸阳奋战了四个月之久,援兵迟迟不来,好不容易勉强将咸阳从叛军手里暂时夺了回来,他一刻也不能缓,就要再次出征前往七十里外的眠瑞县—— 那里有他家那个姓海的老头子,叛军围了那小县城,自己哪怕再迟上半日,海汝峰也必死无疑。 暮芸带着朝廷的恩赏来到他军营的那天,她根本就不知道不眠不休了好几夜的自己有多么高兴。 “还知道来看我啊,”那时的自己生怕她担心,勉强调动起一点精气神,故意逗她道:“再不来你姘头都累死啦。” 那时暮芸是什么表情呢? 大概就是现在这样吧。 冷漠的,优雅的—— 就像她对着芸芸众生时一样。 可惜当时的自己并没有注意,更没注意到她径自走到了帅帐的沙盘旁边,看到了朝廷用来传唤自己回朝的十二道金牌。 十二道,没有一道被响应过。 因为只要咸阳失守,海汝峰那老头子必定就完了——不过没关系,还有芸芸在呢,反正现在咸阳也打下来了,大不了老子以后跟在媳妇后面讨生活嘛…… 然后胸口忽然一阵冰凉。 一剑穿胸,干净利落。 被冰冷的刀锋杀入肺腑时,顾安南一时之间都没能反应得过来。 乌黑的发垂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将他一生中所有的欢欣痛苦都掩住了;待明白发生了什么,他轻声一嗤:“殿下这是……有新欢了吗?” 殷红的血,落在了剑尖上。 而这把锋利无双的剑,还是自己亲手给她锻造的。 “是又如何,”她将软软的发顶心靠在他背上,声音里发了难以抑制的颤,手中长剑却半分未松:“顾安南,对不起啦。” 时至今日,胸口已经没有那柄剑了,为何还是感到如斯冰冷呢? 顾安南发现自己真的不知道。 也不想知道。 他还没有机会告诉她,其实那个她磨着自己要的簪子,他已经花了许多功夫磨好了,虽然玉料一般,手艺也糙,却是他一点一点亲手磨的。 被她闯入军帐拔剑的时候,他曾想将簪子拿出来给她看看,问问她……喜不喜欢。 可惜他的喜欢,好像总也没有得到一个说出口的机会。 “殿下这是,用不着我啦。” 栖芸楼里,顾安南调动最后一丝力气站起了身,符盈虚那三十六个倭子武士手执利刃围着他绕成一个圈,将一众宾客百官挡在身后,其中还有方才帮暮芸换垫子的那个小女婢,脚步轻盈地绕着三十六个武士完整地走了一圈。 然而这些方才还凶神恶煞的武士,此刻却谁也不敢上前。 顾安南只有一个人,他们有三十六个; 顾安南此刻身在敌营,他们却都在主人身旁。 可此时此刻,他们还是不约而同地胆寒了。 顾安南高大的身躯走过来,俊俏却昏沉的阴影拢住了她:“为了符盈虚分给你的那一半兵,是吗。” 暮芸的下唇发着细微的抖:“是。” “其实我已经告诉过你了,”她声音很轻:“你不会放我离开顾家军,但我一定要回洛阳去。” 顾安南收起了他那令人心碎的目光,从靴筒里摸出了一柄珠光宝气的匕首。 符盈虚一见,立即色厉内荏地骂道:“莫斐,你怎么办的事!他怎么能带着利器进楼?!” 莫斐站在门口,没有表情地说:“我不知道。” 顾安南下巴扬起,嘲讽地笑了,只是不知道笑得究竟是谁。 那日登科楼里,他半醉未醉,扶着他的徐青树怕有人趁乱对他不利,便塞了这么个“防身的手段”在他靴子里。 “大帅,何三道长说……您也不要太依着主母。”徐青树那厮酝酿了很久,才磕磕巴巴地说了出来:“她是心怀天下的人,心里装着天下,可能便不再方便揣着别的什么人了。” 这把匕首和那句“如君不能用,务必急杀之”的混账唱曲都被送到了眼前,顾安南通通没能听得进去,事到如今,也实在怪不得自家军营里那个装神弄鬼的道士了。 要怪就怪自己蠢吧。 顾安南拿着匕首,眉眼垂着,好像那眼睛里面有什么东西真的死了,打从进了牧州起,他犯了好大一场贱,如今终于死心了。 皮囊犹自负隅顽抗,精神却已在暗处消亡。 从今往后,再不肯看她一眼了。 他脱下了那身可笑的衣裳和满是冷汗的里衣,只着一条褐色武裤,并一对祥云武靴;就这么赤着上膊,披着一身新陈夹杂的伤,蛮不在乎地朝符盈虚勾手道: “来,同你老子一战。” 符盈虚在上位见他果然被困住,拍案起身,口中说着老天果不负我,连声命令众武士上前将顾安南砍成肉泥。 “嗳嗳,”顾安南仍是勉力站着,面上却一点看不出来,长刀转了一圈,被指到的武士潮水般往后退:“做什么使唤手下人?还什么坚壁孤城符盈虚,就这点能耐是吧?” 符盈虚似乎被激怒了,粗喘着站起身来。 “符卿。”暮芸就这样快速地说道:“顾贼凶悍,虽已中毒,却可能仍有战力。” 银烟和尚大声道:“殿下!” 暮芸深吸一口气,朗声道:“听闻今日白虹之宴,本有一场六角笼里群狼争斗的好戏——不如便用顾贼做个饵,提前庆祝一下如何?” 作者有话说: 北狩:被俘虏的皇帝通常不直接说被俘,而是说他们“去北边打猎”了;明土木堡之变中明英宗被俘,明实录中就是这样记录的。 我只能说5555,芸妹有苦衷,但不多。 (tip:裴氏女不是裴大当家, 是她的手下,回头修文的时候我给她换个名字区分一下~)
第44章 风雪见白虹(九) 内城西侧。 “大帅怎么还没出来?!不是说他安顿好主母就会赶过来吗!” 铁三石并几个守君彻底将外城占住了, 对着城里的徐青树大喊道:“小子!他到底是怎么说的?!” 徐青树也急得满头是汗,但他人在内城里,根本出不来!按照原计划, 这个时候大帅应该已经来跟自己汇合了,但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铁三石是个莽汉, 虽然常常因为文盲问题被何三军师批评,但莽夫长于暴力破解, 遇事往往有莽夫的办法: 他聚集了百十来个自己手里最能喊的弟兄,齐心协力朝内城大吼:“徐——青——树——到底怎么回事!” 徐青树一下就懵了,还有这么大声招呼己方的潜伏人员的吗?但是已经到了决战日,他再潜伏也没个屁用了, 灵机一动扯走了西衙署门口拴着的铜厚, 登高大喊道: “我——去——找——人——你们先打西边第二个望楼!那个观察手——眼——不——好!” 西边第二个望楼的观察手:“……老子眼睛好得很!” 铁三石并章厘之等人一听就知道里面八成是出乱子了,自己这些人在外头也使不上力, 只能尽力围攻;铁三石当即决定分出一半人去隔着内城墙往西边猛攻,另一队人则打着转地围着内城转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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