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身见过殿下,”胡梅儿确有成为第一宠姬的资本, 月光之下, 她温柔得就像一泓水:“还望来日山河如故,殿下为我父正名。” 暮芸答应了。 但在这个近乎完美的计划中, 还缺一个能让符盈虚激动到盲目,也得意到盲目的饵。暮芸本想用自己,但她也没想到顾家军竟然当真如此悍勇, 用这么快的速度就攻下了外城。 那么就没有谁能比顾安南更适合用来钓出最终的杀器——也就是“斗兽笼”了。 要是认真说起来,这个计划实在旷日持久,最早要延伸到忍辱负重的胡大人将嫡长女送进幻园以图刺杀。 胡梅儿不仅要曲意奉承符盈虚, 更要在暗中与幻园众女结下生死之盟, 再联合住同样要为家人复仇的驯兽女昙心。这中间充满了各种各样难以预料的意外: 比如胡梅儿在第一次试图刺杀时, 意外感知到了三十六扶桑武士的存在;比如整个计划的核心昙心突然被送出幻园;再比如裴氏女这个奸细的出现, 让符盈虚掌握了顾家军准确的攻城时间,这斗兽笼险些没能出来。 但这群柔弱的女性, 却从没有想过放开彼此的手。 她们想尽各种办法, 甚至连生命都可以拿来当一块垫脚的砖石, 只为了最后的一击必杀。 或许正如胡梅儿所说,她们所求不过一件事—— “吾为天下诛此贼!” 这一群身份血海深仇的女子,幸运地碰上了正好需要她们的暮芸。 但这位皇朝帝姬,难道不也身负着这样的责任吗? “好啦,符大人。”昙心吹出一声哨,已将三十六武士杀光的群狼归位,鬼火般的瞳眸锁住了符盈虚残破的胖大身躯:“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 少女眼角迸溅上了仇人的血泪:“你看我这张脸,觉得熟悉吗?” 熟悉吗? 曾经有个女孩子,被你从三层楼的戏台上推了下去。 她的戏服唰然开散,在空中像一朵即开即败,被簌簌秋风吹落的昙花。 “她叫昙幽,是南境九郡唱得最好的角。”昙心将最后一把粉末洒在了符盈虚脸上,近乎叹息地看向天幕:“长姐,心儿给你报仇啦。” 群狼一拥而上。 纷纷大雪落下,这笼罩了牧州整整十七年的脏污从此一哄而散。这世上爱恨纷纷扰扰,缠绵百年,好在人间的忠魂不会永远沉寂下去。 他们终究会回来的。 会在这样一个落着大雪的天气,会在这样一处充满血腥与恶念的地方—— 还人世一个干净。 ------ 潇潇风雪中,内城门厮杀震天,牧州城的老百姓家家都备着马刺,在一声又一声急促的哨声中推了出来,横七竖八地摆满了内城大大小小的街道。 这些马刺都是百姓自己出钱,自己出力做成的,当初符大人一声令下,牧州附近山上的树木几乎被砍伐一空。每个月上面都会派人下来检查,要是马刺有了损坏或是做得不好,轻则罚钱,重则鞭打,一年到头总是要有几个壮丁死在这件事上的。 望楼上的旗语翻飞不停,内城的士兵迅速变阵,符盈虚的士兵都会吹哨子,像驯狗一样驯服着城内的平民,让他们将马刺连着摆成各种各样的形状,不停变换阵法。 各家出来摆马刺的都是家里顶门户的男人,他们弯着身子,在冬夜里也顶着满头的汗水,压抑着不敢发出哪怕一声——角落里还有个十五六的半大孩子,头上裹着一圈白布,也咬牙推着足有他三个大的马刺。 “那娃,”其他人户的男人们用气音问道:“你家大人呢?怎么让你个孩子出来?” 半大孩子拒绝了他们的帮助,咬碎一口银牙顶上:“我父交不上徭税,打死了;大哥去做了水军,也回不来了。” 周遭的人沉默了,夜幕里只有他们沉重的呼吸声。 “我能挺起门户。”男孩瘦弱的脊背强撑起来,像一截被弯折到极致,却仍然不肯折断的修竹:“我能!” 骑着高头大马来监视的牧州军士见他长得小,以为他躲在马刺后头偷懒,嘴里爹啊娘的骂了一句,抽出马鞭在众人压抑愤怒的目光中扬鞭就打! 但是鞭子却没有落下。 而是被一只细瘦的手徒手接住了! “徐文士?!您不在白虹别庄,怎么跑这来了?”牧州军士纳闷得很,呸道:“快松开吧,仔细别脏了您那写字儿画画的手!” 来人正是刚急匆匆从内城西边赶过来的徐青树,他扯着马鞭随手往后一扥,那牧州军啊啊大叫着头朝下栽下马来! 各家的壮丁们虽也惊讶,却都冷眼看着,那小男孩闪避不及,只能自己先让开—— 他让开了,马刺却没让。那嚣张跋扈的牧州军,最终摔在了这个由他父兄做出来的马刺上。 “嗤,我跟着大帅习武的时候,你只怕还不知道怎么上马呢!”徐青树翻身上了他的马,任由马匹在他胯|下原地踱了几步,对众人喊道:“都回家去吧!顾大帅要进城了!紧闭门户,大帅从不动老百姓的东西!” 百姓们沸腾起来:“真的?!是真的?!” “我大兄在严州住!他说顾大帅占了那里以后解了大伙三年的人丁税,手下人也从不随便打骂的!” “顾大帅要来牧州了啊啊!大伙儿快回家啊!”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在被强行组织出来抗敌的百姓口中传遍了;这一下彻底乱了套,再没有肯听那些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牧州军的话,甚至还有趁乱将这些为虎作伥的东西抓下马哭着践踏的—— 但更多的百姓,没有选择直接回家。 而是三三两两聚做一群,费力地将那些马刺挪开,烧掉,唯恐这些东西会挡了顾家军的道。 生生凭借人力,塑造了一条人间坦途。 徐青树踩着这条大道纵马疾驰,心里却并不乐观——方才他逮到了从白虹别庄里逃出来的权贵,那人颠三倒四地说着什么“符大人被狼咬死了”,“顾贼闯进来了”这类的话,徐青树之所以一路从城西向白虹别庄的方向闯,正是为了验证这个说法! 随着问到了越来越多白虹别庄里逃出来的人,他终于从总兵府章夫人的口中得到了一个确切的回复:“是,符盈虚已死,内城之围应当很快就能被解开了。” 徐青树看她费力地带着一个小孩并一个昏倒的年轻姑娘,如今路上如此不太平,只怕他们会出事,只得咬牙先将她们送到了相对太平的西衙署,然后才纵马向白虹别庄的方向疾驰。 不对。 这根本不对! 如果符盈虚真的死了,内城的口令应该立时就会断绝,但现在城内虽然已无马刺挡道,内城和望楼的阵法却显然还在正常运转啊! 这到底怎么回事?! ------ 白虹别庄,斗兽场。 “你的药效做多再持续半个时辰,”大事既定,暮芸最后看了顾安南一眼:“符盈虚已死,内城瞬间就会告破。章厘之他们会来接你……” 她想了想,说道:“我也看出来了,你军中缺武将,不然也不至于非要你一个大帅出来潜伏,除了铁三石大哥之外,再没有哪个能独当一面的了。那些守君们固然能战,将来也注定要在南境替你守家,是带不出去的;徐青树这些个小将又太年轻,都暂时还不能用。” “我给你推荐个人吧,章厘之。”暮芸罕见地话多起来:“你别看章将军没什么战绩,但他是武举状元出身,又是家学渊源。水战陆战,都是好手,他是个长情的仁义人,他家里其实也没有什么亲缘在我手上,你大可以放心用。” “哦对,他那个小名叫茹茹的儿子。”暮芸勉强牵起嘴角笑了一下:“怪可爱的,给你送毒糖块也是我指使的,他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你别生他气。” 絮絮叨叨,遗言似的说了一大堆,其实都是在掩饰背后的那句话: “我要走了。” 牧州给你,我兑现诺言,如今我要回洛阳去了。暮芸给顾安南下毒,一方面是知道他不会乖乖做饵,另一方面则是为了暂时将他放倒,好给自己留出离开牧州的时间。 顾安南快有些站不住了。 先被下了毒,又同那三十六个倭子力战一场,如今他身体里被毒性引发的强烈痛苦越发压抑不住,几乎要向前扑倒。 他始终没有开口,暮芸也知道他是真伤心了。 顾安南这人就是这样,高兴时恨不得叫全天下都知道;生气时不怒自威,能打架绝不开口;唯有真的失望时,面上反倒是没有什么表情的。 “行,”他发出一声笑,将脸侧的血随手擦了:“在你心里,天下,你哥,还有你那个要死不死的破大荆,随便一个老百姓,他们都比我重要,是吗?” 暮芸只盯着他的喉结,平生从未如此畏怯,呼气时气息都不能再稳。 “是。” 她还是这样说。 顾安南脚下打了个晃:“你……”他深深的眼眸里划过漫天风雪,而后里面突然映出一点寒凉的刀光! “小心!” 暮芸被他拉进怀里护在身后的时候,甚至都没能反应得过来。 是那个老仆。 他捡起了巡防营落在地上的刀,一声不吭地躲在后侧,只等着这从背后砍来的一刀! 顾安南反应很快。 一拳砸入面门,横腿提碎膝盖,侧身单手击中太阳穴,抽出自己身后的长刀,朝着地上已经失去反应能力的人狠狠一掼。 他生生替暮芸抗了这一刀。 电光火石间,又以最快速度杀死了伏击者。 “符老狗,老子等了你一晚上了。” 顾安南杀了他,却也支持不住了——老仆砍向暮芸那一刀用了全力,顾安南成天在生死阵里闯,不用摸也知道,自己的肋骨断了。 他倒下的身体山一样塌下来,被几乎失去表情的暮芸险险接住。 “当年你也是个,守边大将。”顾安南嘴角流出的血止也止不住,目光中却满是嘲讽:“果然老了,如今就只剩偷袭的能耐了。” 暮芸这样半跪在地上用身体支撑着他,手中摸到他背后的鲜血:“……你说什么……” “这老东西才是符盈虚。”顾安南气若游丝道:“那丑得看不清的肥肉团是他儿子。” 暮芸目光大震,心头无数的疑惑终于连成一串,得到了最终的解答—— 为什么符盈虚户籍上的年龄已经六十,看起来却格外年轻;为什么这么一个沉迷酒色的昏聩东西,会修出那样清寂玄妙的幻园;为什么那日在水道之中,明明机会绝佳,顾安南却没有趁机诛杀符盈虚。 还有,如果符盈虚当真只是个酒囊饭袋,为什么还要劳民伤财地练水军,征兵户? 因为这些政令,根本就出自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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