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步床上的男人坐起来,像头刚刚睡了个好觉的大猫,懒洋洋地拄着下巴看她。 “现在我就在这,你活着,我也活着;你需要我帮忙打江山,我也需要你助我回洛阳。”茶盏在桌上发出叮地一声响,落日余晖灿烂地泼进房间里,将她浅金色的裙摆染得烈火一般张扬:“我们为什么不能好好的?” 她站在炽烈的光线里,他坐在黯淡的角落中,明明暗暗的光线将世界切割成天堑般的两段,阻隔了男人眼底深处的暗潮涌动。 暮芸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见他有些落寞地问:“白溪音。”顾安南的声音听起来有种刻意的“不在意”:“喜欢他那样的?” 暮芸愣了一下,然后很快反映过来,冷笑道:“楚淮跟你说我们订过亲是吧。” 顾安南不说话,暮芸抿着唇道:“不是订亲。楚淮第一次攻长安城的时候,白溪音为了哄他们白家的家主出钱犒军,说他要聘我,这才以聘礼的名义从他亲爹手里套出了五万两白银。与其说是订亲,还不如说是我俩联手诈骗。” 照理说这消息除了暮芸和白首辅,外加他那个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的白家家主,不该有任何人知道才对,也不知道楚淮是从哪打听的。 “你如今跟我闹,就是因为白溪音?”暮芸觉得不可置信:“要是你说为了咸阳那一刀,又或者是白虹别庄诓你做饵,再不就是海……就是因为那位,这还像话——但是这关白首辅什么事?人家夙兴夜寐左支右绌地守着洛阳,他容易吗?” 顾安南静静地看着她,唇畔的温热仿佛还在,但他情不自禁地想,这温度不会永远在的。 “当时打下牧州,你曾与我约法三章。”顾安南不动声色地缓缓吐出口气,身上的暗伤仍在作痛:“我只是不想……” “主母!主母在吗?主母你看看这个啊啊!主母!主母你老看着孩子干什嘛!” 他话没说完,院里突然传来“哗”地一声,显然是院门被冲开了,本该很清净的何三道长很不清净地冲了进来,急得就差在屁|股上绑个窜天猴飞进来:“咱们家要揭不开锅了啊!” 后边还有另一个笑盈盈的少年音色,清澈干净得像一把刚调好的琴,一听就是张鸿:“何三哥慢点跑……哎呀你看,被门槛绊倒了吧?” 门内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好气又好笑的神色。 何三已经冲进来了。 这屋一直是正在调养身体的顾安南住,如今顾家军的番号扩大了不知多少倍,往来人杂,几个军师加上亲近武将不放心让外人照顾他,就轮班在这守着。 但如今顾家军中哪有闲人?赶上谁在这“值班”,谁就在这办公,完全没人考虑过牧公他老人家养伤是不是需要清净。 也难怪顾安南一醒过来就失了智——接受的信息实在太!杂!了! 张鸿就是过来轮岗的,他抱着一大摞东西艰难地跟进门里,左右摇摆地试图看着脚下,手里捧着的纸片邋邋遢遢掉了一路,徐青树那家伙左右开弓提着两篮子奏报,跟在后头一路捡纸片捡了进来。 三个球球蛋蛋活似马戏团一样热闹,噼里啪啦地冲散了屋里暧昧又紧张的氛围,徐青树一进门,咬着唇老老实实问了声主母好,然后啪啪啪将一溜窗户全部打开—— 一回头见顾安南还站着,二话不说横着将他一抱,嗖地扔回拔步床里,也不管他脚上还有靴子,兜头将被面一罩,很不走心地哄道:“大帅乖,睡觉觉!” 顾安南:“……?!” “……作甚?!”顾安南都懵了:“狗道士!是你说出去的?!” 何三已经将手里的奏报在桌上铺开恭敬地请暮芸看了,头也不回地敷衍道:“去去去,大人说话小孩儿别插嘴。” 牧公开始撸袖子。 张鸿好不容易将自己的公务文件都妥妥当当地放在桌上,拄着文件摞喘气,一抬头看见顾安南正在做战斗准备,扬声唤道:“青树!我让你带的东西呢?” 徐青树很利落地应了一声,从怀襟里掏出个不知道从哪儿搞的布娃娃出来,啪叽一下扔到顾安南脸上,全然不顾他家牧公恶狠狠的目光,竟然还脸红起来:“这是胡樱姐姐做的,拿去玩吧。” 顾安南恶狠狠地掐住布娃娃的脖子。 行啊小子。 拿你大帅寻开心就算了,还借机亲近小姑娘?! 他开始四处找刀。 暮芸一声轻咳,艰难地把笑意忍住,带着翠玉扳指的手在奏报上点了点:“账目做得不错,嗯,缺口是大了点,不过等晚上须卜抄了温家回来,应该能缓解一二。” “也就缓解个一二了。温家固然是个巨富,但咱们如今有三十万人了!”何三拍腿:“如今牧公又傻了,嗳。贸易圈的现金流至少得五个月才能彻底供上来,这中间咱们也得过日子啊!” 傻了的牧公找不到宙沉,决定徒手战斗,他翻身坐起,一把揪住正在傻懵懵整理文件的徐青树,三把两把用被子将他裹成个大婴儿,将布娃娃怼在他脸边。 张鸿惊了一下,而后瞬间明白过来,二话不说拔腿就走,边走边道:“哎呀天要黑了我好害怕我要去找须卜大哥带我回家……” 正在忧愁财务问题的何三忽然发现桌上一个杀气腾腾的人形阴影缓缓出现,逐渐笼罩在了自己身上。 何三:“?” 温馨宁静的公主府沐浴在温柔的夕阳中,正院里爆发出一阵凄厉的嚎叫。 须卜思归刚一跨进西院大门就听见了,正好碰上从里面跑出来的张鸿,一把捞住他问道:“何三嚎啥,咋回事?” “没啥没啥,你先别去了,有事明天早上再说!”张鸿笑眯眯地被她搂着腰,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你这是刚抄了温家回来?” 须卜从善如流地挎着他原地转了半个圈,晃晃悠悠原路返回,边走边从脖子上摘下一个大得夸张的金项圈套在张鸿脖子上,啧啧有声道:“是呀,亲娘长生天,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金子!中原老头儿可真有钱!” 少年军师笑得像个小傻子,明明个头和须卜差不多,却被他带得也跟着乐乐呵呵地乱晃。 归云公主府的园子修整得非常大气漂亮,巷道宽宽的,一抬头就能看见夕阳中粉金色的天幕。塞外的天比这更红,也更开阔壮烈,匈奴汉子们敞开衣襟,骑着烈马高声大笑着去追逐落日,直追到太阳完全隐没在地平线之下。 张鸿第一次见到须卜的时候,她就是在追落日。 傻兮兮的,笑起来张扬热烈,像一团火。 张鸿刚到匈奴时,王庭里的人都对他将信将疑,他们不信任柔弱的汉人,要他去旱地狼的狼窝里掏一只狼崽,活着回来,才算真正的自己人。 “掏狼崽?”逐落日的须卜思归将近乎昏死,满身是伤的张鸿从地上捞起来:“就凭你啊,中原弱鸡。” 当时张鸿已经根本顾不上去问她是谁了,那时须卜头发很短,就头顶上密密的一层,他以为她是个俊俏的匈奴汉子,靠在她身后,发岔戳得他脸直痒。 “闯了一遍,”少年张鸿伸出手,无奈道:“只掏出两根狼毛。” 须卜思归大笑,她的同伴打马围着他们绕圈,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匈奴话,他们都以为他听不懂,也不避讳。张鸿辨认出其中一人正在说:“须卜,你要替这小子打狼?” 张鸿愕然。 “我知道他,他头脑很好。”须卜用匈奴话回了一句,回身呲开一口白牙对他笑,明烈的五官浸在暗影里,发丝被太阳勾勒出浅浅金光:“呀,咱们南音草原,就缺个脑子呐!” 那天她果然摸到了一只小狼,在草原上远远朝他跑来,身上裹挟着自由自在的风,匈奴汉子的散角衣裳在风里烈烈挥舞。 “呀!中原人!”她举起傻懵懵的小狼对他招手:“送你了!” 河西张家人人都是儒生,人人都板正守礼,行走坐卧,每一刻都要动静成章;明明是一院子家人,却漠然的一年也说不上几句话。院子里立着高墙,连日光都是模糊的,世界总是那么安静,张鸿小的时候甚至还以为是自己耳朵不好用,不然为什么天地之间如此冷清? 他从没见过须卜思归这么鲜活热烈的人。 明明脸上血线还没止住,却笑得好似全然不在乎,张鸿看着她朝自己跑来,一颗心跟着大地一起,从深处发出缓慢却有力的震颤。 ‘完了,’少年张鸿目光发直地想:‘我喜欢上匈奴男人了。’ 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而慕少艾。张鸿以前不知道自己可能有好男风的倾向,是碰见须卜思归以后才知道的。 但他不敢说。 他怕须卜思归打死他。 再后来,他帮栾提顿收拾了匈奴十八部,成了他最信任的“伊稚訾鸿”;须卜思归也在栾提顿手下屡立战功,保住了自己的部族被和平收编,而没有像其他部落一样死伤惨烈。 须卜曾喝得醉醺醺的,带着满身酒气,对他的族人大喊“伊稚訾鸿是我最好的安答!” 好安答。 张鸿想,也许这就够了。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顾安南这个老流氓拐带的,少年军师也开始不要脸起来了。此刻他被哼着荒腔走板小调的须卜挎着,咬咬下唇:“既然咱们牧公没事了,明天八成是要去归云关祭英烈。” 须卜思归跟路上碰见的其他将官热烈地打招呼,嘴里吹了声口哨算做应答:“顾是个有情义的汉子,我知道。” “嗯,既然明天要赶路。”张鸿以平生能装出的最自然的语气说道:“……不如今天,一道洗澡?”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看看你们一个个没出息的样子!”何三(拍大腿):“鸿啊,搞什么暗恋?!说!给哥说出来!” “我不敢!”鸿鸿惊恐:“我怕她掏出来比我还大!” 何三:“……?!” # 鸿鸿暗恋记之全天下只有我不知道媳妇是真女人.jpg
第76章 聊赠一枝春(八) 第二天, 正午。 何三批了一上午公文,脖子酸得像个假肢,这会儿正抱着碗坐在公主府西院里的小饭堂里等开饭。这小饭堂是花厅改的, 三面都是琉璃墙,被日光一照, 纷彩剔透,煞是好看。 他正转着脖子欣赏, 忽然瞧见张鸿进来了:“嗳?眼睛咋了嘛?” 张鸿抬起乌青的右眼。 他歉然地扁了扁嘴,想说却没说出来,抱着碗老老实实地坐在何三旁边。 “竟然有人敢欺负你?!”何三勃然大怒:“是不是又是兵痞子闹事?走!去城门口迎牧公去,叫他给你讨公道!” 张鸿对正在上小菜的侍女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拉何三袖子:“哎呀, 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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