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怕,”何三激动道:“我就没见过世上还有什么牲口能打得过老顾, 有他撑腰你怕谁?!跟哥走!” “……好了好了!”张鸿赶紧拉住他,正打算老实交代,外面却突然闹哄哄的, 好像是一群人在唱歌。明明是七八个人在唱,竟然没有一个在调上的,也是奇了。 唱得乱糟糟的, 却好似很快乐。 何三眼睛一亮:“太好了, 肯定是老顾他们祭军回来了!走走走!” 归云公主府本来就离崖州比较近, 顾安南昨日夜里便带着武将们从摘星栈道上穿了过去, 几个时辰就能到归云关。 他们赶着在天亮的那一刻上了香,祭了酒, 英灵随着朝阳升上天幕, 从此化作忠烈的人间星辰。 “回程时必定走的是水路, ”何三的手指在虚空中拨着不存在的算盘,嗨呀一声道:“回头有钱了再盖个码头,那就更方便了。” 顾安南带着众将军呼啦啦地坐下,小小一个花厅里登时热闹得像是菜市场。他们纵马跑了一晚上,全都饥肠辘辘,厨房连着上了四大锅粥,小咸菜还没上齐,粥已经喝没了。 张鸿小心翼翼地瞥着须卜思归的神色,见她好像没再生气了,热情又歉然地小幅度招手叫她到自己身边坐。 须卜眼睛一眯,大踏步走过去,拿脚尖勾出凳子,抱臂道:“干啥,想通啦,不想看老子洗澡啦?” 小鸿军师闹了个大红脸,武将们哇地一下笑开了,纷纷上来拍张鸿的后背:“行啊鸿!你长大啦!” “哈哈哈哈干什么看自家兄弟!看你那没出息的样!明儿个哥哥带你去我们崖州最好的抱月楼听琵琶!” “听什么琵琶?带孩子看点火辣的吧,这个我懂!” 张鸿快把手摆出虚影了:“我不是想看姑娘!我是觉得自己兄弟看看也没事……” 武将们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调侃,唯独顾安南听着有点不对。他搓了搓手焐耳朵:“嗳,大帅问你。” 张鸿乖乖抬头。 “要是我和须卜,同时脱光跳进水里。”顾安南手指在他和须卜思归之间打了个来回:“你觉得谁更好看?” “那当然是须卜大哥!”张鸿脸红红骄傲道:“我须卜大哥是最英武的男人!” 最英武的……啥? 花厅里登时一静,只剩煮粥的锅还在咕嘟咕嘟冒泡,发出噗噗噗的响声。 顾安南终于知道张鸿在误会什么了。 这小子时至今日仍然没发现须卜思归是个女人!所以他才觉得跟人家一块洗澡没什么大事! 在场唯一的老实人章厘之的勺子啪嗒掉进粥碗里,艰难地开口道:“鸿军师啊,你是不是误——” “都别说!”顾安南突然坏心眼地吼了一声,看着章厘之,然后环视一周嘿嘿笑道:“让他自己悟吧。” 武将们立即心领神会,目光交汇间满是“你懂我懂大家懂只有小鸿军师不懂”的快乐,一边喝粥一边噗呲噗呲笑,铁三石那粥碗都快让他笑得抖掉了。 张鸿茫然:“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没有没有!”铁三石的破锣嗓子热热闹闹地吵吵起来,兴奋异常地转移话题,对何三张鸿道:“你俩今天是没去,”铁三石一边吹着粥皮一边唏嘘:“那崖州百姓见了大帅,尊敬得跟什么似的;比起当时进牧州那会儿,那受欢迎程度是有增,有增……哎呀就是更热闹啊!” 刚刚走到花厅外的暮芸站住了脚,拿出本子记上了“武将扫盲”四个字。 丝毫不知自己已经被打入文盲行列的铁三石稀溜溜一口喝了大半碗:“要不就说还是咱们大帅会娶媳妇,那有了帝姬,现在是谁看咱们顾家军都亲切!娘嗳,帝姬可是天仙似的人物,又好看又有本事,大帅,你配不配得上啊!” 何三也跟着笑:“叫牧公!” “嗨呀叫什么都一样,感觉还是大帅顺口!” 铁三石说者无心,顾安南听者有意,本就压在心里的念头又被添了把柴火—— 说得是啊。 他自嘲地想。 现在自己现在就是个造反的丘八,赶明儿脑袋丢在哪儿了还不一定,这要搁在以前,长安城里哪个正经人家敢把女儿许配给自己? 也就是几年前的自己没脸没皮,又被海老头儿纵得无法无天,攀在皇宫的房檐上就敢捞暮芸这个天上地下独一份的月亮。 如今他见得太多,经历得也太多了。 就好比这次崖州的事,暮芸为了救自己,连不怎么稳当的飞鸢也坐了,从那么高的地方冲下来,稍有不慎就得划破着什么地方。 换了白溪音,会让她遭这份罪吗?会带着她遍天下地跑,去危险的地方吗?顾安南眼风在自家武服上一扫,心说就连她如今用的锦缎,也比从前差得远了。 再说…… 如果真的走到了最后那个位置,她也是一定会离开的。 “我的牧公嗳,配得配不上你也得努努力!”铁三石揶揄地撞了一把旁边顾安南的肩膀:“弟兄们还指着主母发月俸呢!” 众武将嘻嘻哈哈起哄,笑得快把房顶都掀开了;外头的暮芸眼角微弯,小本上多了一行字:“铁三石,月俸提升十两。” 顾安南滚咸鸭蛋的手停了停,扑通一下将剥好的咸鸭蛋丢到铁三石碗里,笑骂道:“少□□老子的闲心,吃你的吧,老光棍!” 武将们笑作一团,经过归云关与淮雍河一战,别管是顾家军本部的,牧州的,又或是新编进来的崖州军,血战一场,就都是自己人了。武将之间的交往也十分简单,不过半个月的功夫;如今彼此之间的情况已经都了解得差不多了。 “在场光棍又不止我一个!”铁三石大巴掌一挥,在张鸿何三须卜思归身上挨个扫了一遍,最后又拍了一把旁边谢川流的后背:“谢侯爷老婆不也没了吗!鳏夫也是光棍!干啥老说我!” 谢川流被他拍得差点让一口粥呛死,他擦去嘴角狼狈的痕迹,眼中那一瞬间不慎流露的哀伤让在场的大老粗们都看不过去。 武将们剧烈地咳嗽起来,同僚队伍里有小鸿军师这样格外“眼瞎”的,也有铁三石这样格外“不懂事”的,他尚且不知自己说错了话:“怎么回事都咳啥?粥太稀了?” 就在这剧烈的咳嗽声中,花厅外走进一个身穿女子武服的妙人来,眼如剪春水,口如含朱丹,头上一顶罩着发髻的纱料幞头,越发显得整张脸小而精致。 正是发月俸的金主娘娘来了。 武将们立即起身,凳子发出踢里踏拉的响动,中气十足地问好,有的叫主母有的叫殿下,还有须卜思归笑嘻嘻地掺和在里头,叫了一声芸芸。 唯独顾安南和谢川流没动,顾安南目光一跟她碰上,又很快地收了回来,长腿一伸踹在铁三石屁|股上:“滚滚滚,吃饱了就回两仪营干活去,少在这磨牙!” 铁三石哎呦一声,揉着屁|股委屈道:“今天十五!营里弟兄们都轮班回去陪老婆孩子了!营里没活!” “那就滚回屋里学你的三字经!”顾安南烦得没着落:“战报里都能写错别字,老子的脸都让你丢到照州大海里头去了!” “哎呀,你凶什么。”暮芸对众人笑了笑,站到顾安南身后,两手在他肩膀上轻柔地一拂,一上手就安抚住了凶得呲牙的牧公大人:“正月十五的好日子,光喝粥怎么能成?” 须卜思归挎着张鸿:“芸芸要请吃饭?” “可以啊,拨霞楼怎么样?”暮芸眨眨眼:“有家有口的想去就去,想回家就回家。要是没什么牵挂的……”她看了谢川流一眼:“那就在公主府等一会儿,我让楼里送锅子过来,咱们一道热闹热闹。” “拨霞楼!”一个崖州当地的武将诧异道:“这能随便吃?” 拨霞楼专供拨霞供,从前是只有顶级的达官贵人们才能消费得起的地方。据说那菜牌上连价格都没有,能去吃的都是不在乎价的人。 “听闻拨霞楼的羊肉天下一绝,入口即化,酱料更是独家绝活,传闻比罂粟花还让人上瘾哩!” “也没有那么神,”牧州顶级阔少沈明璋吞咽口水,出神地回忆道:“也不过就是等位半年才能去一次罢了。” 众人的口水简直都快被他们说得掉下来。 “一点薄产,让兄弟们见笑了。”富婆暮芸一挥手:“去吧,不用等位,主母请客!” 众武将神情一凛,各个给暮芸鞠了一躬才撒欢跑了出去——天爷!殿下真的好有钱!相比喝个茶都要抠搜半天茶钱的牧公,跟着主母真的好像要更有前途一些! ------ 雍州郊外。 “都督,你做这样伤天害理的事,今后还能有什么前途。” 一名老年谋士人刚下马,腿软得险些栽下来,还没等站稳,已先痛心疾首地开了口:“那是整整四十万斤粮草!怎么能说烧就烧?!” 楚淮坐在一堆明灭不定的篝火前面,他率领的亲卫残部都坐得很远,远远地隐没在黑暗中。好似这天地旷野之间,只有楚淮一人。 是的,他派人去烧顾军的粮草了。 准确点来说,是整个牧州、崖州,还有南境九郡的粮仓——当年符盈虚占地为王,所图甚大,他连续十年都在存粮,全都堆在了一个名叫富梨的小县城。富梨县看似不显山不露水,实则大半个山都是空的,里面全是粮食。 那就是符盈虚敢跟朝廷叫板的底气。 可惜他棋差一着,猝然而亡,如今就成了他顾安南养兵的本钱——崖州那地方军是个遇到事只会管顾安南喊爹的窝囊废,连名字都不配有,自然也没有什么囤粮的远见,之前每年都是和牧州要饭吃。 也就是说,只要毁了富梨,就足够姓顾的喝一壶了。 而楚淮手里,还剩下正好一百个人。 老师爷踉踉跄跄奔到跟前,每喘一口气好似都要用上全身的力。 “都督难道忘了!”老师爷咳得惊天动地,苍老的手指愤怒地指向苍天:“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起兵!” 楚淮安静地看着他,篝火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明明暗暗的光影将他的脸庞照得晦暗不明。 他派出了八成残部,拼死去将富梨烧成了一个不夜天。那些人当然是回不来了,但这场买卖还是很合算的。 现在顾安南手里有三十万人,绝大多数都是新归顺的势力,试想如果这些人发现跟着他顾大帅连口饭都吃不上,那会怎么样? “那他就会被手下的人反噬,被自己亲手打下的江山撕成碎片。”楚淮深蓝色的眼沉定似海:“他踩着我的脸面夺得的功绩,就全都作废了。” 作者有话说: 宝们,下一本我打算把感情线狠狠写满,让侯爷狠狠给我谈、恋、爱!
第77章 聊赠一枝春(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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