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安南抹了把脸, 没来得及出声。吕太白一眼瞟到他,狠狠哼了一声, 对暮芸道:“如今宁州也归顺了,主母干什么不管我的饭?” 暮芸就笑。 禾小夫人最会察言观色, 当即叫人加了个凳,吕太白施施然落座,侍女呈上各色酱碟,整个过程中顾安南和暮芸全都没开口打断, 众人就知道, 这是承认他的意思了。 始终默默吃饭的谢川流抬眼:“怎么称呼?” 吕太白身体微微向后一仰,手中折扇唰然打开:“谢侯爷这话说得, 倒像之前并不认得在下似的。” “哦,”谢川流依旧没什么表情:“之前在长安,我们私下都叫你‘吕家那个墩子’。” “……”暮芸喝了点酒——她酒量一向不行, 带着点醉意拍手笑道:“哈哈!为什么?” 谢川流:“因为吕家那些耆老一向只看中长房,吕太白是旁支,在他们眼里就跟门口的墩子一样。” 顾安南这个牧公很没正形地窝起长腿蹲在银烟大师旁边, 抢他的素菜吃:“是吗?你们勋贵圈子里是这么说啊, 我还以为是因为胖——从前我和……我们在菜花巷住的时候, 那个小破木门让他挤裂过好几次!好家伙, 就是精铁打的折页叶也扛不住!” “顾安南!”吕太白的折扇啪一下被捏碎了两柄扇骨,额头跳起一排小青筋:“诸位可以叫我青菡居士!” 铁三石忙着涮肉没听清:“什么居士?青菜居士?” 须卜思归倒麻酱, 整个视线都被锅子的白雾渲染得朦朦胧胧:“青菜居士!听着怪绿的, 干什么不叫鲜肉居士?” 同样文盲的铁三石从她手里接过酱碟, 自以为很懂道:“鲜肉多么俗气,要叫就叫羊上脑!一盘一两银呢!” “上脑好上脑好,”两个文盲欢快地进行了无缝沟通:“上脑兄还不吃肉?” 上脑兄已经无话可说了。 顾安南走过来,照着吕太白的后脑勺不轻不重地捞了一巴掌:“行了啊上脑,一天没事别老碰人家诗仙的瓷,人家在地底下知道了得多闹心呢!” 吕太白被按头认了这个名,拿起筷子开始加入吃饭大军,决定悲愤地吃完一整盘!把桌上的上脑全都吃光! 肉过三巡,顾家军众没正经的高层们终于决定聊点正事了。 张鸿跟须卜思归在小院里打雪仗玩,谢川流站在门口透气,对着廊下的一盏兔子灯出神;陆银烟坐在禾珏床边给他把脉,禾小夫人则风风火火地出去叫人来收拾残桌,又吩咐准备消食的茶水果子。 “眼下咱们一共有两件大事等着解决,”何三伸出两根手指在眼前一摆,而后又伸进发髻里挠头:“一个是粮不够吃,一个是钱不够使。” 吕太白抱着坛果酒自己倒着喝,持盏的手往顾安南的方向一指:“你不用避着我,我跟这货连一条裤子都穿过,如今既然投奔,今后也跟不了别人了。” “那好吧,”何三伸出了第三根手指:“还有比较要命的一点,那就是情……” 他话没说完,顾安南突然一扬声,抢走了银烟大师锅里的最后一块嫩豆腐:“那就是还缺个正经大夫!” 银烟大师干笑。 “和尚手艺不精,让牧公受苦了。”银烟大师通透的眼仿佛洞悉一切,不动声色地往暮芸的方向一瞧:“再说,牧公你难道就没因为这次病……尝到甜头吗?” 顾安南咳了一声:“废话恁多!”他嫌弃地看了银烟大师一眼:“少用那种看破红尘的眼神瞧你大帅,先把嘴边的麻酱擦干净吧!” 银烟大师微笑着一针见血道:“不就是情报缺失吗,牧公干什么堵着何道长的嘴不让说?”和尚不太清净的六根过于敏锐地蠢蠢欲动,蔫坏地瞧了暮芸一眼:“殿下不是肚量小的人,牧公无需忧心。” 顾安南:“……” 他确实是故意在堵何三的嘴,而他们顾家军的情报系统,也确实处在瘫痪的状态。 单说这次,这瘸腿的情报就两次差点坏事:第一回 ,楚淮都快打到家门口了,他们还得靠着崖州军的斥候豁出性命来送信才知道;第二回,楚淮真的来了,探子对兵力的回报又谬之千里,生生把三万说成了三千。 要不是顾安南有点先见之明,没真的把大部队都带到淮雍河去,只怕归云关早就被攻破了。何三之后回想起来都觉得侥幸,后怕得脊背发凉。 铁三石一听这话,一双牛眼到处乱瞟,看着暮芸的目光分外心虚,一个劲地朝着何三跟顾安南使眼色,就差把“这里头有事别让她知道”几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暮芸拈起一块云片糕,长睫一沉:“怎么?” 铁三石惊得筷子都掉了,用能发出的最大声音哈哈笑道:“不不,这能跟裴大当家有什么关系?没有!绝没有!”而后他十分生硬地把脖子往院里的方向一扭,大喊道:“须卜思归!你欺负小鸿干甚!我来助他!” 这货冲出去打雪仗了,留下屋里几个人抓心挠肝。顾安南见实在瞒不过了,只好干巴巴地开口:“之前情报消息都是裴璐在管,她投敌之后,暂时还没找出清理人员的法子,只好对得到的消息都暂不启用。” 暮芸指间将云片糕一碾:“你跟我解释什么。” 顾安南本想把什么“你是军师我是大帅就算是同僚关系也得解释”这套说辞再搬出来一遍,但是话到嘴边,他又开始混不吝了,干脆抱臂往禾珏床上一仰:“我就爱解释,不行?谢侯爷和吕上脑还得听呢!” 谢侯爷和吕上脑一人一边守着门口透气,闻言齐齐冷笑一声。 “殿下少听姓铁的胡说!老顾这辈子就您一个!”何三心里捶了铁三石八百遍:“这事,嗐,反正现在整个南境加上崖牧两州都是咱们的了;等老石去把雍州收回来,咱们这半边板块就算基本完整。” 也就是说,情报这事在对敌时固然十分紧要,但在一两个月的短期内至少还能再缓一缓。 “但是粮食,军饷,还有兵器锻造,那是一样也等不了了!”院里的张鸿远远听着这边的动静,手里拎着个小烟花边点边喊:“没钱才是真要命!啊啊啊须卜你别弄那么大雪球!” 说得一点没错。 三十万军马,就算站着不动,一天的人吃马嚼也是从前的顾家军难以想象的庞大数字,更何况归云关一战战况惨烈,还需重新配备武器、战马、甲胄,简直方方面面都要用钱! 打仗这种事本来就还有另一个名字—— 烧钱。 照理说,顾家军应该在打下牧州之后就进入一个相对平稳的发展期,然后逐渐扩张势力,让“养军”的能力跟着“扩军”的能力一起走。但楚淮来攻这个突发事件打乱了他们所有脚步,崖州几乎是强行被塞到顾安南怀里来的。 属于是步子太大,扯到那啥了。 “楚淮这老狗,八成是之前就想到这招了。”禾珏捶了把床:“当时怎么没一刀弄死他?” 他发泄般地骂了一句,又开始思索对策,心算道:“现在禾家账面上能流动的现银不算多,全加起来也不会超过两万两银。剩下的都投在贸易圈的大宗生意上了,那是长期回报,现在动了不合适。” 两万两,最多也就撑个三天。 何三抓头发:“但是宁州刚并入的铁矿马上就得开,否则到了春天就来不及了……他奶奶的,上哪搞钱?!” 安静了很长时间的谢川流忽然说道:“我还有二十万两,都在玄灰山脉里埋着。” 所有人的目光忽然齐刷刷地盯在他清瘦的后背上,何三那目光炽热得就差跪下叫亲爹,他一顺口也真叫出来了,抱着凳子坐到人家身后: “谢爹!王侯贵族就是不一样啊!二十万够咱把甲都打出来了吧?!上脑兄!上脑兄你那铁矿现在能动不?!” “能能能,”吕太白烦躁地接受了自己的新名字,仙气都跟着散成拨霞供的热气了:“只要能让宁州重新吃上饭,今天就能开工!” 谢川流还在看那盏兔子灯。 暮芸突然发现,她这个“表哥”的腿虽然好了,但眼下比之在长安的时候好像要“更没精神”一些。 要知道谢川流现在看起来虽然还像个正常人,当年在长安城中其实疯得厉害,不但弑兄杀父,连他那个小妻子都是从别人的婚宴上抢过来的。 比之千里迢迢去匈奴抢亲的顾安南,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她走到谢川流身边,哭笑不得道:“你看这作甚?喜欢上元节这些女孩家的东西吗?” 谢川流一抬手将灯摘了下来,没有说话。 大荆皇室两个的“遗留勋贵”站在一处,活生生让禾珏的主屋看起来有了股宫殿的味,但里面的军师们各个都在为钱这种俗物愁眉苦脸,一下又将这两位天上人拽回人间了。 “二十万两,灶房的耗子都没有你能藏。”顾安南琢磨了一会儿:“给你打个欠条?连着以前欠的都一块写上——但我也不知道将来贸易圈还不还得上。要是变成国债倒好说,但要是我让楚淮给捅死了呢?” 吕太白:“你嘴上能不能有点忌讳!” 顾安南咧嘴一笑:“不能。” “不用还,答应我一件事就行。”谢川流的目光浸在寒天里,唯余那盏兔子灯的光辉还是暖的:“将来牧公要是得登大宝,烦请给亡妻一个诰命。” 众人默然。 一片安静中,顾安南唰地从身后柜面上抽下张纸来,随手拔下何三头发上插着的碳笔,就着刚擦干净的桌面写道:“听着啊,欠条给你打好了,先说好,你大帅给不起利息——诰命就算了。” 谢川流回头。 顾安南欣赏了下他的紧张,恶作剧成功,笑得很缺德:“封个郡主怎么样?” 谢川流:“……” 暮芸坐到顾安南身后:“成州成州,就封在成州好啦,谢侯老家就在那边,将来埋一块也方便呢。” 顾安南立即侧身同她嘀嘀咕咕:“成州太远了,将来老谢尸体送到那边岂不臭了?媳妇得嫌弃死他——周业吧,周业我熟,风水好得很!” 吕太白唏嘘道:“……贤伉俪嘴上是真积德。” 顾安南才不管他,龙飞凤舞地将欠条和“诏书草稿”写了,不由分说往谢川流怀里一怼:“还是成州,你表妹太犟我拗不过——欠条都打了,明天就带人给我挖钱去,听见没有?” 谢川流眼底闪过几分暖色,唇角总算是勾出一个笑,低声骂道:“婆妈。” 院里小鸿军师被比他脸还大的雪球击中,仰面飞倒,他留下两个武夫混战,自己揉着鼻子往回走,一进屋就被热气冲得抖了抖:“唔唔,行,那甲胄和兵器的事就解决了——粮呢?” 顾安南:“不是还有富梨山里的存粮吗?能吃多久?” “我也不知道,但三十万人,想坐吃山空也很容易。”何三:“总不是长久之计——至少支持不到你和楚军的决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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