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送外号“龚财神”。 “如今帝姬做了顾家军的主母, 若是吴苏钟家当真做了他们的钱袋子, 那——”龚财神站到古嫣身边,拇指在下巴上一抹:“投资王侯这样的大买卖, 若失败了, 可是要杀头的呀。” 古嫣看向大船, 若有所思。 她问:“那依您看,如今帝姬连船都下不来,又该怎么办?” “我哪知道!”龚财神咂摸咂摸嘴:“这事儿可不好办,不过做买卖嘛,既然钟公子不肯‘出货’,帝姬只怕也得打道回府——女子脸嫩,你没瞧见帝姬到现在连个面都没露吗?” 钟褚见暮芸久不冒头,自觉终于将场子找了回来,一抬扇就要走,只是他刚要迈出一步,就发觉嘈杂的渡芳口,突然像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施了噤声咒似的,整个世界都变得安静了下来,只剩下零星的吸气声与江水拍岸声。 此时天将欲晚。 秾丽的夕阳只剩下一丝烈焰般的金粉色余晖,光芒渗过了吴苏的重重香雾,将大船的船头勾勒出一丝灿烂的金边。 而那天地之间,有一女子。 明烈浓重的光华小心翼翼地抚上她的乌发,白皙莹润的肌肤如同冬日里落下的第一捧雪,妩媚的眼如同看透一切的琉璃,明明艳得如同勾魂摄魄的艳鬼,偏偏那双眼里又装着天下苍生。 她一眼盛着天下人的欲望,一眼盛着天下人的慈悲,极端的艳色爱欲与极端的清贵威势糅于一身。 “这便是传闻中的帝姬暮芸!” “如此容色,果真不负盛名!” 须卜思归嘴巴微张,怔怔看着:“亲娘长生天,平时天天看,怎么没觉得有这么好看?不行,我得把她抢回大草原上去,我们那边正好缺个神女!” “十分的美人,气氛须占七分,如今就是气氛到了,殿下平时也不爱搞这些,如今这是为了……”小鸿军师解释了一会儿,发觉须卜根本没在听,酸溜溜道:“这会儿又缺神女了?之前你不是还说缺脑子好使的吗?” 须卜嘿嘿笑。 他二人日常被暮芸的美色冲击,如今已经看习惯了,回神自然比吴苏这边更快;正如小鸿军师评价的那样,暮芸的美是那种一见面就能让人“心头一片空白”的美,如今再加上夕阳和江雾的烘托,不让他们看傻了才怪呢! 岸上不知是谁先倒抽了一口凉气,所有人都终于从这种震撼中稍微醒过了神,全都“天爷”“亲娘”“菩萨显灵”地喊了起来,全都对暮芸的美貌赞叹不休。 钟褚短暂地失神片刻,而后脸上现出几分微妙的不屑来。 长得确实漂亮,不过那又算什么本事? 他嘴上虽然不说,心里却不由自主地开始怀疑帝姬如今的功业到底都是怎么得来的——听闻如今洛阳那位白首辅同帝姬青梅竹马长大,莫不是帝姬凭着这副容貌,诱得这些围着她打转的男人们替她办事吧? 生为女子,可真是占便宜啊。 钟褚让人将那载着十箱金的破渔船渡往大船之下,心道自己当众让帝姬吃了个哑巴亏,回去以后禀告母亲,她一定会高兴的。 “怪不得牧公要千里迢迢去匈奴抢亲,神仙也是这个样了吧?”潮生楼上,龚财神拍了拍自己的脸,有点失望地啧声道:“不过,如此貌美,只怕是没什么真本事了。” 古嫣小团扇一摆,将一丝浅浅的不悦压在眼底,清丽的脸上笑盈盈道:“龚财神可别瞧不起美貌姑娘。人活着全都凭一条命——难不成上了生意场,龚财神会因为对方长得漂亮就让利吗?” 龚财神哈哈一笑,眼中仍然不以为意,却拱手讨饶道:“是龚某人口出狂言,口出狂言!古小娘子莫介意嘛。” 商会众人哄笑起来。 古嫣越是发声,越是抗争,他们就越觉得像她和帝姬这样的美貌女子是占了便宜的,无论是庙堂还是生意场,仿佛只要貌美,就可以消抵她们的所有才华与努力。千年万年,高山终颓,江水终竭,然而人心里的成见却永远也不会消退。 那是比死亡更顽固的存在。 古嫣没再解释。 她眉眼微垂,继而轻声一笑。紧接着手掌一翻,一锭圆敦敦的金元宝出现在了手心:“我同龚财神打个赌吧,就压钟褚公子不是帝姬的对手!” 打赌。 举凡是买卖人,骨子里都有点天生的赌性。买入卖出考量行情,没点胆色怎么能行? 古嫣这小小的赌局一开,商会众人全都来了兴致,纷纷要跟着下注。潮生楼的老板十分有眼色地命下人上了个小赌桌,当中一道白草线划成两边,左边压着一颗拇指大的东珠,代表帝姬;右边镇着一个小巧的金算盘,代表钟褚。 金算盘那一边很快就压上了各色珠宝现银纸交子,东珠那边却孤零零的,好半天了,也只有古嫣的一锭金。 龚财神眼风一扫,随手摘了手上的一个玉扳指往那珠宝堆里一抛,就像个小小的王冠似的。 帝姬终于开口了。 既下了赌注,商会众人越发紧张兴奋,全都贴在了栏杆边上,密切地等着她怒气冲冲地训斥钟褚。 “去,将吴苏钟氏的赠礼捞上来。”本被以为要大怒特怒的帝姬闲雅地靠在船头,这动作有些过于随意了,寻常人做来未免显得不大端庄,但不知为何,在她身上就有种说不出的贵气:“山不让尘,水不辞盈,十箱金也是金嘛。” 好歹是个皇室! 好歹是南境的主母! 竟然连这种小钱也要!他们顾家军究竟是穷到什么地步了?! 吴苏百姓们你传我我传你,瞬间哗然,都没想到堂堂帝姬竟然这么没骨气,全都在议论说这美貌的小帝姬定是没法子了,竟真被咱们吴苏的公子钟褚给逼走了,原来就这点本事,实在是浪得虚名! 潮生楼上,商会众人看着古嫣的目光越发微妙。 古嫣面上还不动声色,实则手心里全是汗,正焦虑间,眼风忽然往船下一扫,见到远处长街尽头一队有点熟悉的身影正在往渡口移动。 她广袖之下的手指微动,在小团扇的扇柄上点了点。 “龚爷。” “嗳,在呐。”龚财神下巴微仰,微笑道:“古小娘子还是把那锭金子收回去吧,不然我们这些做老哥哥的,难道还弄条墨绳切割你那块小金子吗?” 商会众人大笑起来,纷纷开始出言安慰古嫣不必在意。 “我是在想,龚财神您家大业大,就压一个玉扳指未免太小气了吧?不如这样吧,我给您打个样。”一身素白的古嫣从袖中抽出三张契纸,轻飘飘丢在了赌盘上:“这是我临街的那三家米铺,若帝姬当真输了,这几家铺子就当我孝敬您了!” 众人哗然。 古小娘子就是倒卖粮食起家的,如今她在吴苏的份额不大不小,所有产业里最赚钱的就是那三家米铺及其背后的渠道,如今却这么大方,非要白送给龚财神当添头? 那帝姬已露败象,古小娘子该不是猪油蒙了心吧! 龚财神嘴角仍然含着笑,眼睛却眯了眯:“那古小娘子想要我押什么?” “好说,”古嫣脚尖在地面上点了点,好看的眉眼中锐利的寒光一闪:“就要这温澜潮生楼!” 龚财神圆眼一睁,脑子里飞快地走过一串流水,他终于不笑了,第一次开始正视起这个商会末席的古嫣来。 “怎么,您连投资王侯的大买卖都能盘算,如今却怕了?”古嫣的团扇往大船的方向一摆,用一种堪称娇柔的语气道:“这对您来说,难道不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吗?” “好!”龚财神额头出了细汗,他好多年都没觉得有这么紧张过了,一拍掌道:“赌了!” 这一下群情激奋,商会中的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古嫣的笑话,只等着崖州的大船一掉头,他们就可以开始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以一种过来人的语气教育她:‘你看你看,我刚才怎么说的来着?这下你知道错了吧!’ 古嫣最值钱的身家已经上了赌桌,心里比任何人都急迫,却不似他们躬身塌腰地往外探身,而是脊背挺直地关注着大船上的动静。 众人只见,方才那投掷金绳的小少年将十箱金子在甲板上依次铺开,拿出其中一锭擦擦干净,恭敬地放在了帝姬手心。 “嘟嘟——” 谁也没有想到,那仙女似的亡国公主,竟然倚在船头,对着钟褚吹了个流氓哨。 声音清婉含趣,也不知道是和哪个没正形的臭流氓学的。 钟褚压着眉眼,疑惑又戒备地回身看她。 “钟公子,我们家牧公从前是个江湖人,平生最讲究礼尚往来,我也送你点礼物吧。” 暮芸锐利的眉梢轻巧地一扬,手中那锭金子抛出一道清亮亮的弧线,扑通一声落入水中。这仿佛一个信号,岸上不知何时出现的百十来人穿着同样的服色,突然挤到岸边,对着大船跪地便拜! “明菀钱庄吴苏分舵,恭迎主上驾临!”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芸妹(轻描淡写):“钱罢了。” 因为缺少军粮而抠搜着三瓜俩枣的顾家军:“……”
第85章 风云出我辈(五) 明菀钱庄! 天下三分富, 明菀得其主。这座钱庄为前朝一个姓卢的商道女子所建,她所积累的财富总量至今也难以估量出一个具体的数值,传闻半个宁州的地下都是空的, 里面全是卢氏女的家当。 地下的财富是真是假无从得知,但地上的明菀钱庄却是实实在在看得见的。这钱庄最早叫做禄万, 历经几朝几代,竟是经久不衰, 到了大荆武原年间改名叫做明菀,三十三个州府的大小富豪全都将身家存进了明菀钱庄—— 在大荆朝的乱世开始之前,老百姓甚至可以凭着盖有明菀钱庄大印的纸交子代替金银进行交易。其生意之大,聚财之广, 由此可见一斑。 传闻明菀钱庄的主人手中有一枚重纹莲花印, 世人只见其纹,不见其章, 得此令者便为明菀钱庄庄主。 难道它的现任主人就是帝姬?! 明菀钱庄在吴苏的掌柜就姓吴,因为平日里掌着给商会周转借贷的权利,一向是高高在上十分倨傲, 出行时总是前呼后拥,除了龚财神这个等级的商会人物,都少有人见过他的真容。 可这傲慢的吴掌柜, 竟不顾渡口的脏乱直接跪在了地上, 向帝姬行了一个叩拜大礼! “吴掌柜, ”暮芸慢条斯理地开了口:“钟公子说栈道坏了, 无法迎本宫上岸,依你看该怎么办?” 吴掌柜磕了个结结实实的头, 起身傲然朗声道:“还请令主放心!咱们明菀钱庄有得是人, 就算是将肉身都填在息水里, 也必定会给您铺出一条路来!” 暮芸睨了钟褚一眼,淡声微笑道:“人的身子太软,踩起来不结实——这样吧,咱们吴苏的账面上还有多少银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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