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很喜欢唱戏吗?我们老爷子说了,要带姑娘你去看一出好戏。” …… 天色虽已放晴。 地上仍有厚实的积雪未消,人一脚踩上去,便听到松软的一道“嘎吱”声。葭音不知道他们要带自己去做什么,却认得脚下这段路。 这是去梵安寺的路。 她联想到将才在窗下听到的话。 梵安寺、疏奏台、妖僧、悔过…… 忽然,一个想法从脑海中骤然闪过,她的步子一顿,对方不耐烦地回首,催促了声。 “走这么慢,当心耽误了时辰!” 葭音回过神,轻轻咬着下唇,手脚一阵颤栗。 梵安寺已人满为患。 与往日不同,这里几乎没有什么百姓,而尽是朝廷文武官员。他们各自穿着官袍,顺着人群,往疏奏台那边走。 疏奏台有七七四十九层之高,越往上走,台阶就越发逼仄。 葭音被何家的人带着,一眼看见站在人群之首的何贵妃。 还有她身侧那名年过百半,却依旧很有精神气儿的男人。 何聿。 对方俨然也看到了她。 何贵妃侧过头,不知与何聿说了些什么,而后朝这边使了个眼神。 “把她带过来吧。” “走!” 葭音被人推上前。 何聿知道她就是在春魁宴上闹事的伶人,冷飘飘看了她一眼。 何氏道:“爹爹,这文武百官都到齐了,不若我们就开始罢。” 葭音被强行带到何贵妃身侧,也就是人群的最前列,这里视野开阔,疏奏台上的风光一览无遗。 “何娘娘,这是何意?” 葭音大着胆子,直视何氏。 见她并不畏惧自己,何氏与何聿都有些讶异,不过转瞬,何氏便冷笑着,示意她望向那高高的疏奏台。 “你就是那妖僧不惜脏了名声,也要护住的女子?” “妖僧?”葭音皱了皱眉头,指正道,“镜容不是妖僧。” “哼,” 何贵妃噙着冷笑,“过去他不是,过了今天,他就算不是,也得是。” “贵妃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不惜脏了名声,也要护住的女子? 不等何氏多言,一缕佛香悄然而至,一行僧人伴着木鱼声自不远处走来。 为首的那个,正是镜容的二师哥,镜无。 “镜无法师,那妖僧如今在何处?” 镜无手指佛珠,闻声,抬了抬眼皮,瞧了何贵妃一眼。 旋即,他看见站在贵妃身侧的葭音。 镜无师兄面上忽然浮现起葭音看不懂的神色。 见其不动,何氏催促道: “怎么,妖僧已向本宫认罪,镜无法师还想包庇这个罪人不成?!” 镜无目光动了动,伫在原地,一双眼定定地望向何氏。 何氏无端被那眼神盯得头皮发麻,心生寒意。 “不敢不敢,何娘娘,贫僧这就唤人带他上来。” 有怕惹事的僧人赶忙上前,一边朝何贵妃笑笑,一边扯了扯镜容的衣袖,咳嗽了声,“二师哥!” 镜无甩了甩袖袍,往后退了半步。 下一刻,葭音眼睁睁见着,镜容被一群人围着,走了上来。 佛子身姿颀长,一袭袈裟被穿出了仙风道骨的天人之姿。与其说他是被押送着,倒不若说他是被那些人簇拥着,如同众星捧月般,施施然而来。 一瞬间,不通诗书的葭音,脑海里竟也浮现出一句诗来: 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群臣中,有人认出了镜容。 “这这这……不是镜容圣僧吗?” “是啊,镜容法师怎的要上疏奏台?他犯了什么事……” “镜容法师怎么可能犯事啊?!” 何聿听着那一道道交头接耳之声,扬了扬下巴。 “罪僧镜容,身为梵安寺圣僧,不以身作则,身犯赎罪。今特日将其请罪于疏奏台,以求神佛宽恕!” 此言一出,立马有名僧人走到镜容身前。 佛子淡淡扫了一眼那走上前之人,眼中并无讶异之色,倒是镜无猛喝一声: “镜灵!” 何氏扬声:“还望镜无法师不要包庇同门。” 镜灵不敢望向镜无。 只在镜容身前垂首,低低一声,“三师兄,对不住了。” 说罢,便开始诵读镜容的“罪证”。 “罪……僧镜容,身为僧人,祸乱朝纲。与沈星颂等人暗同政事,意图谋反!镜容,你可知罪?” 众人震愕,皆屏息凝神,望向那一袭袈裟之人。 镜灵颤颤巍巍地读完,见其不语,又问了声: “镜容,你可知其罪?” 薄薄一层光晕映照在佛子冷白的面容之上,他面色清冷,风骨不消减半分。 何氏重重咳嗽了两声。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镜容面色平淡:“知。” 台下一阵骚动。 “这……怎么可能?!” “镜容法师啊……” 何氏眯了眯眼, 看着镜容袈裟上的那一道佛光,忽然有种将他身上神性摧毁的痛快之感。 镜灵看了三师兄一眼。 又读了几条, 莫须有的罪证。 一侧的镜无捏紧了拳头, 低喝道:“够了!” 他是出家人,不得在梵安寺内大声喧哗,故此隐忍着压低了声音。可即便如此, 仍能让人感觉出他话语中的愠怒之意。 镜灵被他吼得肩膀震了震,险些将手里的东西扔了。 何氏冷声, 再三警告道: “镜无法师,您可千万莫要包庇罪僧啊。” 佛子的衣袖晃了一晃,袖中拳头仍未舒展。他咬了咬牙,方欲再开口,被身侧另一名小和尚叫住。 “二师哥, 冷静……” 镜无压下气息,冷冷扫了镜灵一眼。 小和尚捧着卷宗的手一抖, 这一回, 再不敢看镜无了, 也不敢望向疏奏台前的三师兄, 硬着头皮, 继续往下念。 他打着哆嗦,声音落在众人耳中,却有千斤之重。 葭音也被何氏的人押着, 动弹不得。闻言, 忍不住仰起脸,问何氏。 “娘娘, 您何必这般对他赶尽杀绝。” 她依稀觉得, 何娘娘对镜容有情。 何氏同样有着私欲, 可她的私欲,却是一棵滋生出恶毒的种子。她喜欢他,也憎恨他。闻言,何氏也抬眼望向立于疏奏台前的佛子。凌冽的寒风扬起镜容袈衣袖袍,他眉目清平,并不畏惧眼前这一条条于他而言无足轻重的罪名。 他太神圣,太高洁了。 他无畏那些污蔑、摸黑,他的人格并非建立在那些众口铄金、千夫所指之上。一道道罪名下去,镜容袈裟上的佛光并未消减半分,倒是他身前的镜灵,哆嗦得不成样子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今日认罪的,是他身前的小和尚镜灵。 何氏在卷宗上又加了许多他原本并未做过的罪状。 他平和地接受着这一切,因为何贵妃的一句:“你若是认罪,在疏奏台上向满朝文武、整个皇城下跪,本宫便放过她。” 堂堂一国圣僧…… 镜无看不下去了,缓缓闭上眼睛。 风声猎猎,夹杂着众人纷纷议论声,在镜灵念下最后一条罪证时,轰然炸裂开。 “罪僧镜容,包藏私心,身为国之圣僧,却对一伶人动情。苟且淫.乱,有辱佛门!镜容,你……可认罪?” 葭音呼吸一窒,右眼皮也随之剧烈地跳动起来。 她凝住呼吸声,一双眼,朝那疏奏台望去。 此时已近午时。 冬天的阳光算不上暖和,待到正午时分,却有些毒辣。镜容站在烈日之下,他就像一片干净的、不染纤尘的雪,仿若下一刻就要融化在世人面前。 镜灵问完,终于放下卷宗。然而这一回,镜容却默而不答。 他的沉默,让周遭皆陷入了一片沉寂。 众人屏息凝神,瞧向疏奏台下的佛子。光影倾泻而下,落在他的眉骨、下颌、袈裟之上,他眉间一点朱砂鲜红,与白皙的面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袈衣之上,隐隐笼罩着阵阵佛光。 见他不答,镜灵硬着头皮,重复道: “镜容,你身为佛门中人,身在国之圣庙,日夜诵读经文,却与一伶人行苟且淫.乱之事,不知廉耻,着实使佛门蒙羞。” 小和尚手指紧紧攥着卷宗,凛声逼问他: “镜容,你可认罪?” 佛子终于缓缓抬眸。 这是一道十分平淡的目光,没有波澜,也并未带半分凌厉之色,却无端看得镜灵身形往后仰了一仰。他想起来,先前三师哥在明台前讲诵经文时,也是这般安静宁和的目光。他向来不喜向人展露身上的锋芒,千般心思万种情绪,皆悄然无声地藏于心底。 镜容平静道:“她并未与贫僧行苟且淫.乱之事。” 风声渐歇,葭音惊愕地看着,对方一字一字,声音清晰道: “是贫僧贪图淫.乐不知廉耻,肖想于她。” “镜容!” 镜无欲冲上前制止他,被镜采拦下。 二师兄眉心紧皱,眼中情绪风起云涌。镜容却没有看他,也未看台下站着的葭音,只是轻轻一垂眸。 光影律动,随着树冠摇晃。佛子眼睫之下,笼了一层极薄的翳。 “镜容,你在说什么胡话!” 镜无挣脱师弟,朝何氏合手作礼,“还望何娘娘恕罪,镜容方才近日苦读经书着了心魔,方才字字句句皆是胡言乱语,并非真心所述……” 何氏摆手打断他,“什么胡言乱语,本宫倒听着,这一番话算是他的肺腑之言。” 她笑着走向疏奏台。 一道极为艳.俗的香风袭来,何贵妃身上带着浓郁的胭脂水粉味儿。她走过来时,日影在那珠玉细钿上折出一道道逼仄的光。方才站在人群中,她虽听着镜容述罪,可依旧觉得面前这个人犹如云巅高岭之上圣洁的花朵,如今她是凑近了些,近到能嗅见对方身上淡淡的佛香与皂角香气。 他很干净,那香气也很干净。 洁净纯澈得不像个凡人。 何氏越靠近他,就越想把他从神坛上拽下来。 “这么说,镜容法师,您这是认罪了?” 镜容眉睫微动。 “这可是您亲口承认的啊,并非本宫逼着你开口。您亲口说,您有罪,对一个曾经是伶人的女子动心……” 疏奏台前,又传来骚动之声。 镜容抬眸,朝台下看了一眼。 许是某种心有灵犀,只一眼,他便与葭音对视。少女站在人群最前方,拼命朝他摇头。 用口型对他无声道:“镜容,不要认罪,千万不要认罪……” 佛子动情,罪无可赦。 他们这是要把他往绝路上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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