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文阁,乃全皇城最大的印书馆。 何聿乃一武夫,向来不齿这些文绉绉的东西,只懂得用蛮力去征服世人。 雪地有些滑,山路陡峭,葭音便抓着镜容的手臂,慢慢地往山下走。 “你也说了,要取得民心,可是光光刊印文书是不够的,京中许多百姓并不识字,看不懂那些卷宗。” 少女眼底闪着狡黠的光。 “所以呀,我想了个法子,从其他地方入手,揭露何氏的罪行。” …… 时间一晃儿,便到了三月。 冬去春来,院子里花香碧影,好一番勃勃生机。 林家的院落极为宽敞,葭音一个人站在院子里面练戏,没有人打扰,只有凝露时不时走上前送块帕子送些点心,她也落得十分清闲。 除了练戏,镜容时不时从宫里给她寄来信件。 他已经在宫里安置下来,一面与皇后、小皇子暗中联络,一面医治着圣上。 通过这些信件,葭音了解到,皇帝的身子已经一日不如一日。 虽然外表看上去日趋康复,实则却只剩下个空壳子。 葭音捏着信,坐在桌案前,将才一番练习,让她的后颈出了些细汗。 方欲提笔回信,凝露叩了叩门。 “音姑娘,棠梨馆派人来接姑娘您了。” 这次回林府后,因为林子宴已恢复葭音的自由身,故此凝露改口,还像以前那般称唤她为“姑娘”。 每当对方唤出那句“音姑娘”时,她就有种自己还在万青殿之感。 葭音放下笔墨,掩住心中万千感慨,轻声回道:“知晓了,我这就来。” 因为沈星颂的关系,棠梨馆的所有人,包括二姐姐,都不敢对葭音太过于放肆。 她排在了最后一个出场。 春魁宴是由棠梨馆筹划,在京城中最繁华地带举办的宴会,许多平日里看不起戏的老百姓,也会在这一天跑过来凑凑热闹。毕竟春魁宴历史久普及广,还不收半分银两,这既不要钱,又能看到平日里看不到的那班仙子,又有谁不乐意来呢? 葭音在台下候着,等着自己上场。 她今日妆容并不艳丽,也穿了一件不甚耀眼的裙,却让一侧同样候着的伶人为之微微一惊。只见少女面容清丽,独独那一双眼却生得极为妩媚动人,随意一瞥,就能将人的七八分魂魄都摄了去。 当真是……惊为天人。 葭音并不知晓对方所想。 她走上台时,只觉得周遭寂静,似乎所有人都屏息凝神,一道道目光探究地望过来。 她这出戏,分为前后两段。 前半段平平无奇,都是些听腻了的才子佳人的故事。 不过因为这样一张脸,引来不少百姓的驻足观望。 她的容貌姣好,身段窈窕纤柔,好似水做得一般。 台下有人纷纷赞叹,左右议论道:“看了这么多年的春魁宴,从未见过这等仙子,今日真是大饱眼福啊!” 少女声音又酥又媚,把人的身子听麻了半边儿。 “怕是佛祖来了,都忍不住为之心动罢。” 如此之赞誉,又引来了不少看客。 一时间,座无虚席,座位之后,也站满了慕名而来之辈。 葭音扬着水袖,在空中漂亮地打了个旋儿,美目潋滟之际,看似不经意地朝台下望去。 “真是天子下凡,今日观仙人之姿,吾等死而无憾!” 亦有人认出了她:“这这……这不是林家的二夫人吗?” “什么二夫人,林家三公子都说了,仙子已是自由之身,与林家再无任何关系。唉,也不知这等貌美如谪仙的娘子,又会心属哪家的郎君……” “哈哈,孙兄,你又想吃天鹅肉了!” 台下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虽然嘴上讨论着,可眼睛却都不带停的,直勾勾地望向台上的“仙子”。 直到她唱出那句“本是河清海晏,奈何奸佞专权,外戚蒙了君心,妄想新春盖旧年……” 这一句,她曾在齐崇面前唱过。 果不其然,这句话刚唱出来,台下的二姐姐陡然变了面色。 她这是在做甚?!! 素衣之人从座上站起,刚准备上前,却被人带着拦了下来。 “大胆,你们是何人,竟敢动我?!” 二姐姐怒目而视。 那是一行不知何时绕到她身后的黑衣之人,他们将女子稳稳押在座上,不让她上前去阻止这场“大逆不道”的演出。 为首一人压低声音:“稍安勿躁,是沈公子派我来的。” “沈……馆主?” 她迷茫了。 对方低低“嗯”了一声,“葭音姑娘今日所唱的戏,也是得了沈公子的授意。” 他们是要利用舆论造势。 揭下何氏那虚伪的面纱! 二姐姐终于明白了过来——葭音为何执意要参加这春魁宴! 原来竟是如此…… 台下已是一片哗然。 葭音浑然不顾,声音清丽,一字一字,铿锵有力地唱着。 外戚专权,中饱私囊,假公济私,狗苟蝇营。 甚至意欲忤逆犯上。 …… 台下喧腾声愈演愈烈。 他们将目光投落在这名身肢窈窕、衣着却单薄的女郎身上。终于,有何氏的人欲冲上来,手执长矛,朝台上呵斥: “大胆!何人在此处妖言惑众!快给我拿下!” 不等那人靠近,周遭已围满了一群愤慨之士。 “那曲子中所唱的,可都是真的?!” “快叫你们主子出来对峙!” “是啊,何氏必须要给我们老百姓一个说法,方才林夫人所言,可是句句属实?” 民怨四起,眼看着压制不住,执矛之人也无能为力,只好握着兵器,灰溜溜地去上报何聿了。 这一出戏,终于落了场。 葭音摘下唱戏所戴的重重的头饰,取下甲套,还未转身,就听到一道脚步声。 是二姐姐。 她并不意外,目光平缓,不咸不淡地扫了那人一眼。 对方面上带着各种情绪,有震愕,有愤懑,还有…… 怨恨与不甘。 二姐姐身侧跟着的,正是之前一直说她坏话的春娘。 如今葭音已贵为林家贵女,春娘低垂着脑袋,瑟缩不敢看她。反倒是二姐姐冷哼一声,一双眼怨毒地瞪着方卸下甲套的女郎。 “葭音,如今你是愈发能耐了啊。连那样的戏都敢唱,你可知今日这般,会给我们棠梨馆带来多大的麻烦?!” 妆台前立了面黄铜镜,隐隐折射着窗外的冷光。 月辉透过窗纱,洒落了一地,映得少女一双乌眸明丽。面对身前之人,葭音俨然没有半分惧色。 她道:“棠梨馆是沈馆主的,而并非在你名下。我今日所作所为,早已悉数禀告馆主。” 二姐姐被他噎住。 一时间,素衣女子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她咬牙看了葭音好半天,眼神很不得将身前之人挖个窟窿。 “馆主怎会纵容你这般害他!” “你错了,我这并不是在害他,”葭音淡淡道,“反而,我是在帮他。至于棠梨馆,日后也不必担心有祸端。民怨在上,他不敢动棠梨馆。” 诚也。 如今的情形,百姓虽然愤懑,待冷静下来后,对葭音所唱的内容实则是一种将信将疑的态度。 而何聿在这个时候动棠梨馆,无异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何聿虽是一介武夫,但也不傻。 二姐姐被她说得半天不发一言。 见她说不出话,葭音也懒得揶揄她,欲擦肩而过。 衣料摩擦的一瞬,只听对方失魂落魄地来了句: “你如今可以帮他,拼尽全力帮他做事,保着他与小殿下。你与他并肩,心有灵犀,而我这十余年的陪伴,却什么都不是了……” 葭音步子一顿,转过头看了面色煞白的二姐姐一眼,抿了抿唇,终也什么都没说,大步走入一片夜色中。 让她没想到的是,何聿不敢动棠梨馆,转而在林家上面动手。 何军涌进来时,正是月上三更,林子宴今夜宿在友人家,夫人戚小芸抱着哭啼不止的悯容,被慌慌张张地赶入了院。 “我夫君犯了什么错,惹得何大人这般动怒?” 月色凄寒,戚小芸手脚颤抖不止,抑住哭腔问道。 为首的军官只轻飘飘看了她一眼。 见她怀里抱着婴孩,心中猜测此人为林三夫人,气焰嚣张道: “今有人检举,林二夫人心怀忤逆之意,今奉了圣上口谕,前来捉拿林二夫人——” 葭音被人从西侧院子押了出来。 那人眼睛咕噜一转,见眼前这名女子生得楚楚动人,便知晓她的身份,大声地清了清嗓子: “还等什么,林二夫人,跟本官走吧。” …… 金御殿。 虽是春日,京中仍冷意料峭,偌大的殿内燃着香炉,白雾缭绕,徐徐漫上桌案。 御前供奉着一炷香。 明黄色的垂帘之后,是一方矮矮的小凳子,凳上端直坐了名身着袈裟之人。 他微垂着眼,手上调着琴音,泠泠乐声自其指间流淌,颇有安宁人心神之效。 一缕光,打在那把绿绮琴上。 殿外有人来报,贵妃娘娘来了。 镜容阖上双目,假意抚琴。 她走进来时,带了一阵极艳.俗的香气,见帘后之人不拜,何氏身侧的落英有些恼了。 “大胆僧人,见到我们娘娘还不行礼!” 何贵妃伸手,将落英制止住。 “圣僧正在为圣上御琴,落英,不可造次。” 贵妃娘娘目光落在那一道清瘦的身形之上,目光凝了凝,转而又问守在龙床前的小太监。 “圣上还未醒来?” “回娘娘的话,万岁爷昨儿个突然在大殿上晕厥,已叫太医来看过了。服下了药,脉象平缓了些,只是昏睡一天了,还未转醒。” “行,你先退下罢。” 何氏走到龙榻前,透过帘子,往里头瞧了一眼。 旋即,又退了回来。 “圣僧。” 她声音柔丽,轻轻唤镜容。 佛子只闭着眼,袅袅香风拂于面上,他神色未动。 安静,清冷,不近人情。 可偏偏……又让人起了染指之欲,他愈这般高高在上,她就愈发想把他从神坛上拽下来。 让这清冷如谪仙的和尚,好好尝尝石榴裙下销.魂的滋味。 何氏眼波流转。 她摇曳着身姿,纤纤玉手探开纱帘。浓郁的香气与她的身形一道而来,女子弯了弯身,调.戏般用手指拨弄了下琴弦。 原本行云流水的琴音,骤然被这个“不速之客”打断。 镜容也是有脾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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