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三年。 有多幸福,他就有多不安。 他有多喜欢她,他就有多惶恐。 而忽然有一日,让他一直恐惧的雷,落了下来—— “梧桐,我其实早已做好你我无嗣的准备,并对此做好安排。我一直觉得断子绝孙,是对我的惩罚。是我当年不理会你,让你去战场,让你身上落下病根。我和你好之后,我努力帮你调养,可我不知道调养得好不好…… “你能怀孕,对我最大的安慰是:我好像偿还了你一部分。我把夺走你的一部分,终于还给你了。我弄坏了你的身体,但我终于重新养好了。我不欠你了。” 沈青梧道:“我从不觉得你欠我什么。一切都是我的执念。你不必……” 张行简摇头。 张行简说:“你不明白,越喜欢一个人,越会为曾经的过失而痛苦。” 沈青梧低下头。 她伸手抚摸上尚且平坦的小腹。 她渐渐感觉到一些欣喜:这个孩子,被赋予了不同的意义,在偿还过去的不平,是这样吗? 她早已不怪张行简。 但是张行简自己怪罪自己。 而他此时这样说…… 张行简接着道:“下午那道雷惊醒我,闷雷声让我一瞬间周身骤痛,可是与此同时,正因为这痛意,让我发觉了有人想刺杀我。我一直害怕天雷的落下,但是这道雷,反而救了我的命。 “它好像在告诉我——这不是惩罚。 “梧桐,我觉得,上苍好像不在惩罚我了。它原谅我了,它接受我们的违背誓言了。” 沈青梧慢慢转头,看向不远处桌子上的香炉、水果、糕点。 她终于明白:“所以你三更天不睡,是在祭祀上苍,感谢他老人家?” 张行简笑着点头。 沈青梧脱口:“有病!” 张行简只是笑而不语,任由她骂。 可是沈青梧怎么骂得下去? 她望着这个人雪白的面容。 他用所有的心智来挽留她、怜惜她。 沈青梧眼睛一点点泛红。 他的眼睛也是通红的,只是看着她笑。 他喃喃自语:“梧桐,我再不害怕打雷了。” 冬雷震震,飞雪漫天。 张行简道:“梧桐,你过来,让我抱一抱。” 沈青梧慢慢依偎过去。 她靠入他冰凉的怀抱,被他敞开衣,被他紧拥入怀。 沈青梧在他怀中抬起脸。 一片雪落下,滴在眉心,张行简低着头,伸手轻轻擦去那片雪。他的手指却没离开,仍在她眉目间抚弄。 张行简微笑: “有一首诗,若是男女对换,十分符合我此时的心情。” 沈青梧道:“你若是念文绉绉的诗,我不一定听得懂。” 他便只笑不语。 但过一会儿,沈青梧催促他:“什么诗?” 张行简手指落在她眉间,眼睛凝视着她,缓缓念道: “仰头看桐树,桐花特可怜。” 他袖子抬起,为她挡过窗外飞雪: “愿天无霜雪,梧子解千年。” 沈青梧从未听过这首诗。 但是鬼使神差,她听懂了。 她心里道:我也喜爱你。
第116章 if线少年往事1 张容第一天去为年少的帝姬、年幼的皇帝授课时, 他的父亲、张家此时的家主张青越,正在做一个噩梦。 那真是一个噩梦。 梦中,张青越与妻死于火海与杀戮, 用身死做了一个局,逼最后一步赶到、无力救援的儿子发了一个誓。 梦中, 张青越以为有了誓言便可无忧,有了自己夫妻的惨死便可无忧——天下仍会是小皇帝的天下,那帝姬不可能篡位, 自己没有违背祖训, 没有对不起先帝死前的托付。 可是接下来的梦, 让张青越惨痛万分。 接下来整整十九年, 张容被逼入一个孤立无援的境界。张容最终死于火海, 用死为那个女人铺路, 助那个女人登帝…… 梦中张青越惨痛:“不!飞光,飞光——” 张青越向火海中扑去:“飞光!” 正如他的名字一样, 张容,张飞光,最终选择用死来报复所有人。 “夫君, 夫君?是梦魇了吗?” 张青越喘着气、浑身冷汗,被妻子从噩梦中唤醒。 他手拖着帐子, 梦中刺痛之意转入现实,让他浑浑噩噩,精神委顿。 张青越好半晌才突然想起:“飞光呢?” 妻子嗔:“你糊涂了?他今日第一天进宫,去为小陛下授课啊。” 张青越脸色大变。 他并不一定相信那个噩梦, 他没有理清楚噩梦的真假, 但醒来的后怕如此真实。 他从床上扑下, 赤脚乱袍朝外走, 哑声:“拦下他,拦下他!” ——绝不可让张容进宫,绝不可让张容见到那个女人,见到…… 安德长帝姬,李令歌。 然而张家回天无力。 张容是如此勤勉又守时的人。 张家派卫士来阻拦时,张容已经在皇宫中的丹凤台,为两位学生授课。 两位学生,四岁的李明书,十四岁的李令歌,也打量着这位新老师。 李明书年幼又顽劣,不过是不想老头子们给自己上课,想要长得好看且年轻的老师。他对张容本来如何并不在意,小皇帝趴在桌上,偷偷摸摸地捣鼓自己的玩具,不让那老师看到。 李令歌端详着张容。 这位老师是李明书哭着闹着要来的。 李令歌见张容第一眼,只觉得这个老师,如此年轻,又如此老气横秋。 此时的张容,已经与自己的父亲一样,并称为“一门双太傅”。 去年,十七岁的张容考上状元时,那正是最风光得意的时候。连宫里的帝姬都听说过,张家家门要被踏破,无数女儿家想许给他。 可惜张家眼界高,一个都看不上。自然,他们家的麒麟儿,寻常女子,岂能配得上。 不过此刻,李令歌从张容身上看不到少年人的意气。 他面容清雅,衣容得体,身量如春柳一般修长。他坐在案前翻阅姐弟二人之前的课业,垂着眼,三月日光落在他身上,朦朦胧胧若雪飘飞。 他看起来如此的细润,典雅,沉静……又老气。 张容抬起面时,李令歌仍望着他。 他倒很平静:“陛下的功课做得不太好,但陛下年幼,情有可原。帝姬殿下的课业倒是不错,可见用心了。” 李令歌心想:天,真的是个“小老头”啊。 难怪那些老太傅们愿意让张容来教他们功课……因为张容和他们一样,满脑子满肚子,都是大道理,好烦人。 张容问李明书:“陛下之前的书读到哪里了?” 李明书茫茫然。 少女在旁噗嗤笑,俏皮万分:“老师 ,他忘了。” 少帝嘻嘻哈哈:“姐姐说的对,我忘啦。” 这般年幼的皇帝,无法登基,由太后垂帘听政。太后的一双儿女交给太傅们,太傅们的心力放在少帝上——然而少帝的荒诞,让人头疼。 张容在做太傅前,就听人说过:帝姬唆使弟弟不好好读书,帝姬有些坏。主意她出,错事弟弟干。若非如此,少帝也不至于一点书都不想读。 张容这才向李令歌投来正眼。 三月杏花下,少女趴在案上,手托腮,乌亮明媚的眼睛眨呀眨,灵动又秀气。豆蔻年华的帝姬已经有了美人坯子的影儿,她眼波流转间,少许艳色夺去天光。 不知什么样的少年郎,会成为这位帝姬的驸马。 眼眸慧灵的少女对新老师盈盈一笑,张容想:她看着不像旁人说的那般可恶,她看着如此单纯天真,不过是一个寻常女儿家罢了。 教授帝姬只是顺带。 张容的任务,主要是将陛下引入正道。 张容向李明书布置课业。 李令歌津津有味地欣赏他:等着吧,弟弟如此顽劣,已经气走了不少太傅。这个人想要弟弟读书,难如登天。等弟弟明天把泥巴扔在他脸上,他说不定会被气哭。 看美少年哭,多有趣。 李明书哼哼唧唧,对张容爱答不理。 张容面不改色讲自己的要求,李令歌在旁插话:“老师,那我的呢?我明天要交什么作业给你呢?” 张容看一眼貌美的少女。 少女又冲着他笑。她笑起来,越发像三月飞舞的桃花,满室都是花香,空气中黏腻腻,皆是那股挥之不去的春天带来的痒。 张容道:“帝姬殿下书读到哪里了?” 李令歌诧异看他一眼。 他竟然不为她的美貌所动。 十四岁的帝姬虽然很少出宫,但已经见到不少郎君与她对视几眼,便会面红耳赤,脖颈绯红。 这个老师……拥有一个老头子的魂儿。 又烦,又有趣。 李令歌便乖乖回答老师的问题。 她在心里打赌:新老师能撑过李明书的几波折磨呢? 黄昏时,张容回到家,张青越已经在等着他。 张容心想,也许父亲是关心自己第一日授课的成果。毕竟自己太年轻,陛下又太顽劣。 张容正要向父亲汇报,张青越却问:“帝姬如何?” 张容怔一怔,道:“还好。” 张青越:“十分貌美,很吸引你这个年纪的儿郎吧?” 张容何其聪慧,他当即听出父亲的言外之意。 但他只是温和回答:“我并未注意。相貌天生,帝姬又是女子,我岂会特意盯着帝姬?何况,我主要教陛下功课。” 张青越沉吟。 张青越从儿子眼中确实没看出什么少年人的旖旎情思,但他的儿子城府并不算浅,若真想瞒他,也不一定瞒不住。张青越胜过儿子的,是年龄,是阅历,是对世间俗事特有规律的判断。 此时张青越便觉得自己那个梦蹊跷至极,需要探查。 那么——张青越思忖之后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我会向太后建议,让帝姬不要跟着少帝一起读书了。” 张容道:“爹若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那为何娘要通文识字?爹为什么不娶一个白丁呢?” 张母坐于桌旁,看着自己夫君。 张青越默半晌,改口:“帝姬不一样。” 张青越:“她……她另有心思。” 张容:“什么心思?” 张青越话憋到口边,无法说出噩梦中的揣测。他是该说帝姬的 不臣之心,还是说帝姬觊觎自己儿子? 恐怕他说出来,张容也不当一回事。 张青越:“总之,你不要教帝姬了。” 张容:“当初让帝姬跟少帝一起读书,好激励少帝的人,是你;今日剥夺帝姬读书机会的人,也是你。爹如此出尔反尔,不见罪而给人定罪,恕我不能苟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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