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声音轻缓,如翠玉拨珠。 “李夫人唇齿间有血迹,并非勒颈所致,应该是挣扎时咬伤凶手留下的,所以,凶手身上该有齿印才对。” “是,是这样吗?” 县太爷愣了半响,神色变幻莫测,豁然笑道:“好,那师爷就把这句话也记录在案,免得出现纰漏。” “大人不命人再查探一番吗?” 素娆眸中波光流转,缓缓转身看向那仰躺在地的孙犁,视线掠过他胸前交错纵横的抓痕时,隐现讥讽之色。 这痕迹,未免太新了些…… 还有那后厨里烧了一半儿的腰带,从豆腐坊回家的路上随便丢哪儿不比拿回家来得妥当? 为何要将人绑回城中下手,为何查问记录的关键时刻家里老夫人就身子不适,为何县太爷突然着急定案…… 真是拿她当傻子愚弄啊! “不,不必了吧,既然确定他就是凶手,何必多此一举呢!” 县太爷僵笑两声,神情有些不自然。 看到这儿素娆已然确定了心中的猜想,孙犁并非此案真凶,但也未必干净得了——李夫人是他绑回来的! 至于真凶…… 她凝望着如坐针毡的县太爷,心底冷霜逐渐铺开,面上却缓和下来,话音一转,轻道:“大人说的是,那就定案吧。” 县太爷见她改口,暗自松了口气,站起身来,扬声宣告:“经本官查问,李氏及素奉延被杀一案系出自孙犁之手,现凶手已拿获,即刻压往大牢,判秋后处斩!” 声音如浪,被夜风层层送到公衙之外。 百姓大多没意识到不久前两人简短的几句话存了多少试探之意,偶尔有听懂的也猜到了几分真相,只是装聋作哑,权当不知,同其他人一道为了真凶伏法的结果,欢呼雀跃! 衙役们被这欢快的气氛感染,面上也不自觉多了几分笑意。 今夜真是波澜迭起,惊心动魄。 先是传出奸杀命案,随后公衙喊冤,强逼县令升堂;女子验尸,勘破命案真凶! 前后不过须臾之间。 这等惊世骇俗的举动,令人瞠目的破案速度,别说浣花县,就是大雍建朝至今百年,刑名无数,也无人有此辉煌! 堪称奇迹! 自此茶余饭后他们又添一谈资。 只是谁也没发现原本替父亲和李氏沉冤昭雪,心愿得偿的女子此刻却面无喜色,她站在那满堂喧嚣中,像是有道无形的屏障将她与周遭隔绝开来。 一身清冷,孤傲卓绝。 “这哪里是断案,分明就是弄权舞弊,草菅人命。” 看着这幕的竹宴忍不住蹙紧了眉头。 栖迟难得没有反驳他的话,对自家公子询问道:“需要属下去处理吗?” 言韫没有答话,冷淡的眸子穿过人群,落在堂中那‘明镜高悬’的匾额上,乍然凝成冷色。 见此,栖迟顿时明了,负手对着不远处的暗影打了个手势,几道身影借着夜色遮掩,迅速消失在原地。 “那姑娘也真是,看她方才击鼓鸣冤的架势,不像是个会屈从强权的人啊,明知这凶手是假的,居然就这么松口,真凶也不查了?” “怎么查?县令有心包庇,她独木难支。再纠缠下去,也得不了什么好。” 栖迟望着堂中那抹素色身影,若有所思道:“依我看,她应当知道凶手是谁了。” “那她……她打算自己报仇?” 竹宴想到这儿眼神一亮,拍手叫好,“对啊,反正她爹和李夫人的冤屈已经洗雪,她也算是目的达成,报仇的事未必一定要走明路……” 不得不说,这结论正中素娆下怀,当她看破县太爷与孙犁的把戏之后,就知道要想通过正当途径处置凶手是痴人说梦。 既如此,何必在这儿浪费时间呢? 只是这个孙犁…… 她看着衙役押送孙犁离开的背影,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来,须臾,她收回视线,抛开脑海中繁杂的思绪将注意力都放在眼前两具尸身上,方才还激荡的心情如冷水浇下,刹那凉透! 围观的百姓散去了。 县太爷离开了。 衙役也陆续回家了,唯有班头一直陪着等,等棺材送来,帮着素娆将两具尸身放进去,送她离开县衙。 牛车载着两副棺木压过空寂无人的长街,吱吱呀呀的声音不停回荡着,像是暗处有人磨牙啃骨,闻之令人悚然。 “素姑娘!” 素娆没走出两步,身后传来呼唤声,她循声回首,就见班头立在官衙前的台阶上,望着她欲言又止。 憋了半响,他像是下定决心般,沉声道:“如果可以的话,葬了你阿爹就赶紧走,离开这里,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来了。” 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一群虎视眈眈的族亲。 还有县太爷家里那个色胆包天的儿子。 这样艰险恶劣的环境,再留下去,死得就不止是这两个人。 素娆定定的看着他,月光如霜落在汉子黢黑的脸上,隐隐偷出几分苍白,他的犹疑、忧虑、愤怒和无奈种种交织在眼底,最终只剩下悲凉。 他看出来了吧! 所以才刻意提醒她! 沉默良久,直到那牛车的声响快消失在长街尽头,夜风吹过,有些冷,但在这透骨的冷意里,又夹杂着些许暖色,她微微颔首,“多谢差爷,我会仔细考虑的。” 班头点点头,转身离开。 素娆也追着牛车而去。 长街漫漫,笔直的没入夜的最深处,几乎看不到尽头,她扶着棺木,一步一步的往前走,低喃声悄然散在风中。 “阿爹,夫人,我们回家了。”
第9章 一道皇旨,官复原职 牛车直接将棺木送到了酒馆后的小院里。 两具棺木比邻而置,放在正中,几乎占去了大半儿的地方。 素娆给了车夫些跑腿的赏钱,送他离开后,反手关上了院子的大门,将木栓落下,面上神色骤冷。 “两位跟了我一路,还不现身!” 话音未落,她长袖一甩,凌厉无比的劲风卷起地上的砂砾朝着东南角的老树拍去。 树梢晃动,两道黑影分头蹿出,在树干断裂的轰响声中落在地上。 “唉唉唉?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啊!” 树叶夹杂着灰尘落定,露出那两道身影来,说话的是个唇红齿白的少年,穿着身湖绿色的袍子,抱着剑,正笑吟吟的看着她。 旁边站着的那人一身黑衣,面容冷峻,没有吭声。 “你们是谁?” 素娆警惕的打量着这两副生面孔,二人均是差不多年岁,内息深厚绵长,武功极好,衣裳的花样和纹路虽普通,但用料和做工都十分讲究,一看就知来路不俗。 瞧这打扮,倒像是随从…… 随从? 此念落,她瞬间浑身紧绷,恰逢一阵风从梁上吹过。 风轻拂树叶和草尖发出沙沙的声响,虫鸣声零星四散,所有的动静在她的耳中不断放大,呼吸渐轻,伴随着这奇妙的韵律,她心跳放缓,逐渐与周遭融为一体…… “上面有人!” 她双目倏地睁开,冷芒如刃朝着北面的屋顶望去。 月光如洗穿透云层漏下点点银辉,那人广袖深衣临月而立,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回首漠然望来。 那容颜照在月影里,肤白胜雪,盈透润泽,眉色如远黛般斜划入鬓角,秋水明眸幽邃潋滟,微抿着的薄唇色淡而浅,与面部冷硬坚毅的线条一道,勾勒描摹出绝色之景。 琼山玉树,神仙之姿! 素娆心性何等坚定也乱了一瞬呼吸,旋即,心底陡然生出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能靠这么近而令她全无察觉,这人武功深不可测! 正想着,眼前突然一花。 “人呢?” 素娆心中警铃大作,足尖在地面猛地一蹬,身形瞬间爆退数米。 再抬眸时,那人已然出现在她身前不远的位置。 那广袖袍角如堆云般流淌他脚下,清风拂过,卷动衣上暗银莲纹腰肢摇曳,恍惚间似是透出些许莲香来。 “公子!” 两人齐齐朝他见礼。 素娆警惕的望着他,语气冷静:“不知阁下乘夜而来,意欲何为?” “姑娘不必紧张。” 男子缓缓开口,嗓音冷若幽泉,唇齿磕绊间却有种别样的缠绵温柔,“在下言韫,奉旨南下,专为素大人而来,并无恶意。” 言韫…… 素娆难得惊讶得挑了下眉峰。 言氏乃大雍世族之首,在这幅员辽阔的苍茫大地上有着足以匹敌皇室的份量与地位,是真正极盛显贵的名流望族。 民间有句话是这样形容的,“一门双爵位”,道尽言氏风光,后半句“竞献少年郎”,指的就是站在她眼前的这位! 镇国公府嫡长孙,渊政王独子,言韫! 据说他三岁成诗,五岁作赋,八岁沙盘演练完败战神将军耶律戎,十岁棋道破镜,以半子之差战胜国手姜涛,博得神童之名。 之后计败离疆,收复大羌,改良军马、推行新稻策,一纸《衢江水利治要》平江南连年洪涝之灾…… 他以少年之身进东宫伴读,得陛下赐御前行走之特权,兼领大理寺卿职。 御前宠臣,风头无二。 其声名之盛,她长在浣花县这等偏僻之地也是如雷贯耳。 眼前这人气质清贵,风姿出尘,倒是配得上传闻中那烟霞色相的言家世子,可单凭这点,依旧令人无法安心。 “你说奉旨而来,圣旨呢?” 素娆看着他,轻声问道。 言韫早料到她性子警惕,必不会轻信与人,遂对着栖迟使了个眼色,栖迟会意的从胸前掏出个密封的匣子并着一块令牌递给了她。 “虽然这道旨意来得迟了些,但对于素大人而言,多少算个宽慰。” 素娆没有吱声,瞥了眼那通体沉黑的玄铁令牌,复杂的纹路间刻着枚‘言’字,有官府加印,真货无疑,她没有接,转而打开了那匣子,取出张明黄色的布帛来,粗略扫了眼。 “旧案有冤,官复原职……” 她视线凝在那短短几句话上,来回的,反复的咀嚼着那些字,体内的血液刹那灼热滚烫后,又坠入刻骨的凉,凉得她指尖都泛着寒气。 御笔朱批,皇帝加印。 一张布帛,重堪千斤。 恍惚间那些字开始变得扭曲,扭曲成线条,最终缓缓凝成一张张脸,熟悉的,不熟悉的,他们面目狰狞,破口大骂。 “就这种货色也配当官?收了钱故意杀人的吧?” “还什么铁笔素判,一袖清风?我呸,这种人就该不得好死,赚着官家的银子,吃着人血馒头。” “知道吗?就是她,听说她爹是杀了人才被罢官的,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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