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惊鸿对她极为了解,哪怕柔嘉公主掩饰得再好,他也察觉到了她指尖的一丝轻颤。 他低眉垂眸道:“耶律真如今住在公主府,刘衍让人盯着耶律真,公主行事也多有不便。” “无妨,耶律真的蠢自有蠢的用处,有些事,我不便出手,自有她替我出手。只是以后你便不要到公主府来了,若有要事,便留信号给蔓儿。其余之事,你按原计划行事吧,不要节外生枝。” 沈惊鸿俯首道:“听凭公主吩咐。” 柔嘉公主侧头看着沈惊鸿,这是她栽培了十年的一颗棋子,但十年前随手埋下这颗种子的时候,她并未想过,有一天他会焕发出如此夺目的光彩,甚至让她隐隐有掌控不住的危机感。 她想起今年的除夕夜,她从宫宴离开,已经带了五分的醉意了,她揉着微微眩晕的眼角,听到蔓儿说,沈惊鸿进京了,她恍惚想起了一双亮如繁星的漂亮眸子,下意识地就召见了他。 夜很深了,再有一刻钟便是新的一年,柔嘉公主换下了繁重的礼服,在熏着暖香的内室召见了身穿夜行服的沈惊鸿。 他丰神俊朗的面容与记忆中青涩桀骜的少年重叠,不变的是那双幽深炽热的双眼。 柔嘉公主醉意微醺,缓缓走到他面前,惊觉当年的少年如今已比她高出了许多,她微微仰起头看着他的双眼说道:“沈惊鸿,我从不怀疑你的才华,还有你的忠心,今科状元,你必取之。” 沈惊鸿弯了弯唇角,低下头凝视她:“必不负公主所托……沈惊鸿生死都是公主的人。” 她摇了摇头道:“不……你不能是我的人。” 沈惊鸿眸光一凛。 “你会是惊才绝艳的惊鸿公子,而我,只是一个生母卑微的公主,何德何能,拥有你的效忠。”柔嘉公主自嘲一笑,她伸出细长的食指,按在了沈惊鸿心口,压低了声音,如情人间的私语般轻轻说道,“我要你……到刘琛身边去,但是你的心,要在我这儿。” 沈惊鸿的心跳猛地顿了一拍,片刻后才哑声道:“请公主明示。” “刘琛,占嫡占长,有太后和定王的支持,想从他手中夺得帝位,非一朝一夕能成,只有徐徐图之。”柔嘉公主缓缓说道,“他锐意进取,喜欢血气方刚、志同道合的少年英杰,我会为你制造机会,让你名扬定京,吸引他的目光,届时你投其所好,得他信任,与我里应外合。” 她说完了话,许久没有得到他的回应,便抬起头看向他微皱的眉心,讶异道:“你不愿意?为何?” 沈惊鸿幽深的双眸锁住了她,眼中似有千言万语。 “事成之后,你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她许诺道,“我必不负你。” 沈惊鸿忽地笑了一下:“公主,这一品相位,刘琛也能给我。” 她的眼眸瞬间便冷了下来:“沈惊鸿,你要背叛我?” 济善堂,还从来没有人能背叛她。她学习了西域以教立国的方法,那些被收入济善堂的孩子,日日接受洗脑,对她柔嘉公主奉若神明,死心塌地,这样的虔诚极难动摇。她没有想到,沈惊鸿会生出二心。 “不。”沈惊鸿上前了半步,与她靠得极近,能闻到彼此身上传来的气息,“沈惊鸿此生此世,都不会背叛公主。只是……我想要的,并非万人之上。” 她狐疑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双眸:“你想要什么?” 一只手揽住她纤细的腰,他眼中的情意呼之欲出,答案也不言而喻。 柔嘉公主勾起一抹冷笑:“原来……你也和薛笑棠一样。” 沈惊鸿否认道:“我与他不一样。我若想要公主的人,等待位极人臣,自有办法请旨赐婚。”他的声音顿了顿,放轻了几分,像是怕吓到了她,“我想要的,是公主的心。” 柔嘉公主定定地凝视沈惊鸿的眼睛,良久勾起一个没有笑意的弧度:“沈惊鸿,我没有心。” 他笃定地说:“会有的。” 窗外的爆竹声、烟火声骤然响了起来,有火光透过窗纸映在她琉璃般的瞳孔中,幽幽荧荧,满是讥诮和不屑。 她是世人眼中圣洁高贵的柔嘉公主,他口中喊她公主,却在心里唤了何止千千万万遍她的名字——皎皎。 皎若明月,高不可攀。 可也是这高冷的明月,在十年前给了他唯一的光明与温暖,救他于水火深渊,让他重新活了过来。 她是他的明月,明月生来高悬于天际,给黑暗以幽明,却独自守着无边的冷寂。她心上有座苍凉的宫殿,住着一个孤独的人。他亦飘零久,见多了人世间的苦难,孤单却不孤独,因为他遇见了她,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温暖。 一片黑暗的地方,要多少光才能照亮? 他知道,只需要一点萤火微光,就够了。 她一个浅笑,一个目光,让他的世界豁然明朗,支撑他走完三千多个日夜。 他也想温暖她心上的荒凉,哪怕她怀疑他、拒绝他,他也依然坚定地站在她的影子里。 等等吧——他垂眸浅笑——不过是另外三千个日夜而已。 昭明帝和周太后下葬后不到一个月,刘琛便举行了登基大典,改年号延熹。 刘琛登基后第一道旨意,就是封刘瑜为滇王,刘瑾为肃王,令二人即刻出京,回到封地。 两人的封地都是贫瘠遥远的边陲之地,此去更多是受苦,永世不得回京。但在知情人眼中,这可谓是开恩了,毕竟两人犯下的,可是伪造遗诏的大罪啊。 但这件事已经被下令封口,谁也不敢提起,只是众人心中仍有疑惑,不知道是什么让暴怒的新帝改变了心思,对两个弟弟网开一面。刘琛虽然给了刘瑜和刘瑾生路,却没有放过朝中对他心存异心的人,有刘衍带兵作为威慑,新帝登基一切事宜顺利进行,没有丝毫的动荡。沈惊鸿因为有从龙之功,被破格提拔,一跃三级,任吏部侍郎,一时风头无两。 沈惊鸿又被刘琛在御书房留着说了许久的话,离开之时,才发现外面已经下起了大雨。御书房的宦官懂事地给他撑起一把油纸伞,沈惊鸿接过了伞,谢绝了宦官一路相送的好意。 沈惊鸿举着伞不紧不慢地走入雨幕中,雨中的玄色官袍如同一笔晕染开的墨痕,少了三分威压,多了七分风流写意,让过往的宫女都忍不住为之失神。 “沈大人真是风神疏朗,举世无双的公子。”有人悄声议论着,满心的仰慕。 “原听说他恃才傲物,但接触过便知道,他待咱们这些下人是极和气的。”便是宦官也被他的风采折服。 “也不知道怎样的女子,才配得上沈大人这样的人物。” “沈大人早已放言,不成一品,不谈婚娶之事,恐怕没这么快……” “陛下如此信重沈大人,官至一品,也不见得是多久远之事……” 远处的檐下悄然立着一个柔媚的身影,冰蓝色的眼眸中倒映着雨中的墨痕,闪烁着幽异的光彩。 “他就是刘琛最信重的人……”耶律真顾盼生辉,将那个雪松墨玉般的身影紧紧烙印在眼中,心上。 侍女兰珠压低了声音,用北凉话说道:“陈国皇帝最信重的,应该是定王。” “不,不一样。”耶律真眸光微动,“定王必须死,而沈惊鸿……却可以为我们所用……” 兰珠眉头一皱,抬眼间看到耶律真的眼神,顿时明白了她的心思。 “沈惊鸿不近女色,城府极深,公主小心在他面前露出破绽,引起怀疑。”兰珠劝诫道。 耶律真不甘地垂下眼,轻轻点了点头:“我会有分寸。”
第四十六章 雨声哗哗打散了身后的议论声,沈惊鸿并没有听到身后的是非,便是听到了,也不过置之一笑,世上无聊之人何其多。 他懒懒地掀起眸子,秋水映入漆黑的眼中,氤氲着冰冷的气息。 一个侍卫装扮的男子走到了他身侧,压低了声音说:“大人,事情已经办妥了。” 沈惊鸿的脚步没有丝毫的停滞,目不斜视地问了一句:“证据呢?” 一个油纸袋被交到了沈惊鸿手中。 侍卫识趣地接过沈惊鸿手中的伞,沈惊鸿打开了纸袋,取出里面一卷蓝皮装订的册子,册子边缘有被火燎过的痕迹,他翻了两页,目光落在上面的一行墨字上。 ——七月初三,亥时一刻,定王自东华门出宫。 七月初三,便是皇宫失火的那一日。 沈惊鸿早已向刘琛回报,出入宫的记录皆在火场中被烧毁,但此刻他手中拿着的,却是他口中本该葬身火场的记录册。 这本册子,是两日前一个侍卫在火场里偶然找到的,被压在了水缸之下,侥幸保全了,他怀抱着升官发财的希望找到了负责追查此事的沈惊鸿,沈惊鸿也十分诧异,让他带着这本册子在宫门下钥后去见他。 那个侍卫自然想不到,等着自己的,不是沈惊鸿,而是一个侍卫,和一把刀。 “人死透了,不留痕迹。”侍卫笃定地说,“属下问过了,此事没有第二人知道。” 沈惊鸿淡淡点了点头。 “大人……是想保全定王?”侍卫疑惑地偷偷看了沈惊鸿一眼。 他为这人做事,却从来猜不透他的心思,也不敢多猜,有时候,猜到了,比猜不到更可怕。 沈惊鸿将册子放入怀中,轻声道:“你是一把很好的刀,但是一把刀,不该有太多的想法。” 侍卫心中一凛,低下了头:“属下知道了。” 沈惊鸿微微一笑:“无需紧张,我还不想换刀。” 侍卫无声地退下,长长的宫巷里,又只剩下一个寥落的身影。 沈惊鸿捏着竹节伞柄,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苦笑。 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把想法太多的刀呢…… 刘衍病了许多日了。 慕灼华看着窗外的天,一片枯黄的树叶不知从何处被风吹来,落在她的掌心。 竟然一下子就入秋了啊…… 她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隐约感觉到了一股寒意。 “你觉得冷吗?”背后传来男人低醇的声音。 慕灼华转过身,看向倚在榻上看书的刘衍。刘衍披着件青色长衫,手中握着一卷书,柔顺乌黑的长发倾落在肩上,眉眼温柔,唇角含笑地望着她。这模样让人全然想象不到他在朝堂上力压群臣时的慑人气势。 慕灼华有些失神地看着刘衍放下书卷,从榻上下来,走到慕灼华身旁,伸手关上了窗户。 “既然怕冷,就不该逞强。” 两人靠得近,刘衍感觉到了慕灼华身上的凉意,随手便解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肩上。他的衣服对她来说实在是大了些,往身上一罩,便垂到了脚踝,外衫不厚,却带着淡淡的体温和沉郁的熏香,让人蓦地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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