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已经弱冠,确实该慎重考虑此事了。”刘衍道。 刘琛烦躁地捏了捏眉心,道:“此事再议吧,还有另外一事更为要紧,皇叔如今身体已然复原,朕打算明日便下旨,封皇叔为议政王。” 刘衍一怔,道:“陛下不必如此。” 议政王地位尊贵,位置还在丞相之上,见君不拜,殿上赐座,统领国事…… 刘琛心意已决,没有理会刘衍的推辞,他说道:“如今外界议论纷纷,朕并非没有耳闻,他们都说朕是皇叔扶持的傀儡。”刘琛冷笑一声,“恐怕是那些老臣想将朕当成傀儡,才制造这等谣言逼迫皇叔离京。朕偏偏不让他们如愿,他们想你离开,朕就要你坐得更高!” 刘衍看着刘琛骄傲倔强的年轻脸庞,想起昭明帝曾说,刘琛若是登基,必然封他为议政王,果然知子莫若父…… 刘琛说完又有些担心地看着刘衍:“皇叔,朕听慕灼华说……你在收拾行礼,该不会是真的要离京吧……” 刘衍低笑一声,道:“还未到离京之时,是她误会了,不过是下人见天气转凉,将夏衣收拾了起来而已。” 刘琛闻言失笑,暗自松了口气,道:“慕灼华那么聪明,居然也会闹这种误会,朕得好好笑话她。” 言辞之间听来,二人情谊已是超越了君臣,更似好友了。 刘衍掩在袖中的十指不自觉地攥了一下袖口,若无其事对刘琛说道:“陛下打算将慕灼华调至何处?” 刘琛不假思索道:“户部。沈惊鸿在吏部,慕灼华在户部,这最重要的两个部门交给朕最信任的两个臣子,朕才能放心。” 刘衍思忖片刻,轻轻点头:“也好。” 刘衍走后不久,刘琛便召见了沈惊鸿。刘琛登基之后,依然让沈惊鸿兼任天子经筵,如今沈惊鸿的地位尊贵更胜从前,不仅是朝中百官,就是民间百姓也知道刘琛有多看重这位惊鸿才子。 刘琛把奏章扔给沈惊鸿,将他的满腹牢骚又发了一遍。 沈惊鸿一看奏章,微微一笑道:“陛下为此事忧心吗,不过小事而已。” 刘琛眼睛一亮,笑道:“你有什么好主意?” “陛下若想修成宫殿,便将此事交给工部尚书负责,他必然会尽职尽责给陛下修宫殿,而户部也不会在银两上为难他。” “他?”刘琛想起工部尚书孙汝的脸,立即摇了摇头,“朕信不过他,此事还是交给文孝礼朕才放心。” 沈惊鸿笑道:“两位尚书劝谏陛下效仿先帝,节俭行事,看似大忠无私,实则……意图谋私。不修宫殿真是库银不足吗?呵,不过是因为陛下选错了人。枢密使文孝礼颇有才干,对先帝也是忠心,陛下用他是知人善任,但文家兴起于元徵朝,而周孙两家自持是千年世家,并不怎么看得上后起的文家,如今执掌户部的周次山、工部的孙汝与文家关系不善,若是文孝礼主持修殿之事,户部和工部定然诸多刁难。更何况修缮皇宫,其中诸多油水,他们怎么可能让一个与之关系不睦的人来主持,自己无法从中插手。” 刘琛眼中闪过锐利的冷意,有些不屑地勾了勾嘴角,道:“打着忠义的旗帜,无非是为了谋取私利罢了,还要陷朕于不义,这些老臣,实为老贼,欺朕年少!” 沈惊鸿淡淡一笑道:“人之常情罢了。周次山是周太后的侄子,与陛下有血缘关系在,工部尚书孙汝,乃是江左世家当代的家主,这两人背景深厚,世家皆以他们为首,陛下的指令得不到两人的首肯,便难推行下去。” 江左多世家,多的是千年的世家,流水的皇帝,铁打的世家,这些世家屹立千年不倒,底蕴难以估量,便是皇帝,对他们也多有忌惮。如今周家与孙家为世家之首,两家关系友好,周太后便是当年周家最出色的贵女,如今周家在朝中的势力也最是树大根深,与孙家联手,势力几乎能与刘衍抗衡。 刘琛皱着眉权衡着:“此事若从了他们的意愿,朕日后岂非更要被他们掣肘?朕决意封皇叔为议政王,朝堂之上有他在,那群匹夫说话做事就得多斟酌三思了。” 沈惊鸿有些诧异地挑了下眉梢,但随即也明白了刘琛的想法。刘琛性子刚直,最不耐文官那些迂回心思魍魉手段,主张以武服人,但如此却非长久之计。沈惊鸿叹道:“陛下,如此一来,岂非让定王满朝皆敌了?他能镇得住一时难道还能镇得住一世吗?这天下终究是陛下的天下,臣子也该是陛下的臣子,不能让他们都只畏惧定王一人。” 刘琛眼神一动,盯着沈惊鸿含笑的凤眸,心头莫名沉了几分,道:“你说的确有道理……” 沈惊鸿拱手作揖,俯首道:“臣大胆妄言,陛下暂时可倚靠定王制衡世家,但长久之计,还是要培养真正忠于自己的势力。” “你有何良策?”刘琛紧紧盯着沈惊鸿,喉头发紧。 “今年是三年一次的外官考绩,而明年,就是京察了。”沈惊鸿徐徐道,“陛下擢升臣为吏部侍郎,正是报效陛下的好时机,可借此机会一步步拔除那些尸位素餐的世家子弟,将新科进士提拔上来。陛下是他们的主考官,他们便是您的门生,也是可以相信和栽培的人。” 刘琛闻言,眼睛顿时放出光来,抚掌笑道:“好,好,好!就依你之言。” “修殿之事,陛下尽可以交给工部尚书去做,他们得了好处,陛下再提由臣主持外官考绩之事,便不会有阻碍。” 沈惊鸿一番话让刘琛豁然开朗,心情大悦,他笑着走上前拍了拍沈惊鸿的肩膀,大笑道:“还是你的主意好,明日朝上朕便宣布此事。” 沈惊鸿微笑道:“为陛下分忧,是臣分内之事。” 刘琛笑了一会儿,又眉头皱起来:“既然你主意多,那再帮我想想另一件事。” 沈惊鸿好奇地看了一眼刘琛的脸色,问道:“陛下请讲。” 刘琛叹了口气,苦恼烦躁起来,“太后要选秀充塞后宫,朕看了名单,都是些世家贵女,朕看到这些名字便想到了前朝那些老匹夫,实在没有兴致。太后以为用此举可以拉拢大臣,让世家对朕尽忠,但如此一来,岂非也是让朕出卖自己,去应付那些贵女?” 沈惊鸿无奈道:“陛下的家事,臣就无能为力了,再者说,陛下男大当婚,陈国基业寄予您一身,哪有不立后封妃的。世家贵女,都是才貌兼备,陛下兴许看一眼就喜欢了。” 刘琛叹道:“朕一眼都不想看,贵为天子,却不能婚事由心。” 沈惊鸿暗自打量刘琛的神色,缓缓道:“臣也是好奇,从未见陛下与任何女子亲近过……”沈惊鸿说着顿了一下,脸色有些古怪,“除了慕灼华,难道……陛下心悦她?” 刘琛瞳孔一缩,似乎受到了惊吓,急切地摆手否认道:“荒谬,你怎会有如此想法!” 沈惊鸿弯了弯唇角,笑道:“只是见陛下与她相谈甚欢。” 刘琛羞恼道:“朕也与你相谈甚欢,难道就有断袖之癖了吗?朕不过是觉得她谈吐有趣,见解不俗罢了。倒是你,先前还有传言你在小秦宫和她……” “误会。”沈惊鸿笑着摇头,“都是同僚传的谣言,陛下是智者,自然不会信那些谣言的。” 刘琛点了点头:“朕想你的眼光应该也不止于此……” 慕灼华虽然是朝堂上唯一的女官,但平日里做派端庄自持,因此除了与沈惊鸿的那一回,倒也从未传出过任何流言蜚语。这一点也是刘琛看重她的原因之一。 只是有时候也会有个念头闪过脑海——她和皇叔似乎挺熟稔的。 但再一想,虽是皇叔主动讨了慕灼华去理蕃寺,却也是因为她那篇策问,之后两人说话做事也是客套有礼,慕灼华近来时时去定王府,也是他知道慕灼华医术了得,让她多去关照的…… 刘琛心道,皇叔不至于对这样一个相貌清秀的小女子感兴趣,便也抛开了多余的念头。
第四十七章 雨越下越大了,刘衍的马车里铺着厚厚的毛毡,燃着银丝炭和伽罗香,外间的寒气丝毫没有渗进车中,他倚着软垫,正闭目思索着,忽然听到外面执墨在敲门。 “王爷,慕灼华在路边檐下避雨。” 刘衍的眼睑微微一颤,缓缓睁开,道:“让她上来。”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刘衍听到外面执墨与慕灼华谈话的声音,不多时,车门打开,一张带着湿意和笑容的小脸探了进来。 “下官参见王爷。”慕灼华脆生生喊了一句,随即便打了个喷嚏。 一缕寒意随着车门的开合悄悄窜了进来。 慕灼华将发冠摘了下来,头发湿了大半,几缕碎发黏在颊边,身上的衣袍也被打湿了,一大片都呈深色。她本就怕冷,被淋湿后冷意钻进了骨缝之中,让她嘴唇泛白,显得虚弱又可怜。 刘衍的马车上东西齐全,只见他拉开了一旁的格子,从里面取出了一条棉巾,递给慕灼华:“赶紧擦擦。” 慕灼华笑着接过,赶紧擦干了头面和脖颈上的雨水。 “把王爷的马车都弄湿了。”慕灼华缩在靠门的地方,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还请王爷恕罪。” 刘衍自然不会计较这点小事,他看着慕灼华白得有些发紫的嘴唇,微微皱起了眉头:“怎么淋湿了?” “今日休沐,几位同僚约了赏菊,不料天公不作美,突然下起了雨,下官忘了带伞,这才淋湿了,好在跑得快,没有淋湿多少。”慕灼华解释道。 刘衍见她外衫都湿了,嘴唇冻得微微发紫,这样下去非要伤得身子不成。 “把湿了的外袍脱掉吧。”刘衍说着解开了自己的外氅,“将这件披上。” 慕灼华有些惊诧,还犹豫着,刘衍又催促了一声:“听话。” 慕灼华抿了抿嘴,手按住了腰带,又抬头瞥了刘衍一眼,刘衍倒是正人君子,放下了衣服便背过身去了。 背后传来窸窸窣窣脱衣服的声音,不多时便听到慕灼华轻声道:“下官换好了……” 刘衍这才转过身来。 打湿的外袍被折起堆放在门边,刘衍宽大的外氅将慕灼华整个人包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巴掌大的小脸,一双乌黑湿润的杏圆眸子有些地闪烁着,小巧的鼻头微红,脸颊上还有抹淡淡的红晕。 “多谢王爷。”刚打了喷嚏,慕灼华的声音带着淡淡的鼻音,仿佛呢喃,又像是撒娇。 她偷偷抬眼打量今日这辆马车,与之前刘衍乘坐的不同,更加的奢侈舒适。底下垫着的毡子也都是价值不菲的好料子,而且一垫就是好几层,马车两侧还做了不少暗格,想必用来放置各种器具食物,说不准还有兵器暗器。角落里摆放着两个雕花绞丝暖炉,里头烧的是最好的银丝炭,没有一丝烟火气,却让整个车厢都暖烘烘的。此刻炭炉上正烧着一壶牛乳,发出淡淡的奶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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