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委屈地说:“你别骂我,我又没撒谎,主子过得本来就不好。那个福宁公主有事儿没事儿就过来找茬,谁能受得了呀?” 她又不是这两年才进宫的楞头青,怎么可能不知道淮阴王和福宁公主从前感情深厚。必定是有他的纵容,公主才会养成这个样子。 无奈人家是金枝玉叶,她们这些做奴才的就算被折腾死也不能有半句怨言。她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但欺负到自家娘娘头上就不行了。 当归本来还想劝她谨言慎行,经她提醒,马上想起福宁公主对娘娘的不敬,心底便不由产生了一股子怨气。 她们是奴婢,命贱不假,然而从进宫那天起就知道要知恩图报,效忠自家主子。娘娘对她恩重如山,不仅没有丝毫架子,还帮她治好了父亲的咳疾,她自然要投桃报李,一心向着灵犀宫。 因此当归也止住了劝诫的心思。 赵霁眼眸微黯,不知在想些什么,始终没有反驳。 容妃是一宫之主,她不开口谁都不敢把淮阴王放进去。素来尊贵的王爷就这样在灵犀宫门口从天亮等到天黑,右边脸颊晒得几乎脱皮,他一声不吭杵在那儿,像座石像一般。 日暮时分,天上的云烧得通红,暑气在这一瞬间重新回归大地,整个世界沉浸在最后一丝炎热之中。 月亮已经在另一边的天空上隐约出现,旁边缀着几颗不太明显的星。 沈稚秋用完膳,让宫女沏茶解腻。端着茶杯喝了口,疑惑道:“茯苓平时叽叽喳喳,活像只麻雀。今天为何这么闷,都不怎么说话了?” 茯苓站在旁边给她打扇,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她踮脚看了眼窗外,小声说:“娘娘,淮阴王已经在外面等了很久,您要不要去见见他?” “哦?”容妃来了兴致,坐直身子,将眉一挑开始打趣。 “先前闹得最凶的就是你,口口声声不让本宫放他入宫。现在又反水了?”她恶劣地笑了下,问她,“莫不是中了王爷的美人计,要对我倒戈相向。” “我现在也讨厌他呀,只是……”茯苓苦着脸说,“我娘说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他们的喜欢一般持续不了多久。王爷现在喜欢您没错,所以对您百般忍让,可总有一天他会变心,那到时候秋后算账,咱们顶得住吗?” 真不是她想帮淮阴王说话,倘若不是怕死,谁会低头服软呢? 沈稚秋没忍住,捧腹大笑起来。 她模样妩媚浓艳,看上去和甜美完全不搭边,唯独真心展颜时眼儿弯弯,可得很。 “你想得还挺深远的。不错,有长进!比以前有脑子多了。”女子一边笑,一边竖起大拇指夸她。 见娘娘嘲笑自己,茯苓微窘,红着脸说:“都这时候了还笑奴婢呢。”她低声自言自语,“王爷从前可是带兵上过战场的,砍人不跟切菜一样?万一他把我们给杀了该怎么办?您到时候自己都保不住…” 主要是淮阴王威名太盛,就算现在温顺得像一条乖巧懂事的小狗,也没有人会忘记他本质上是怎样一匹恶狼。 容妃瞥她一眼,笑嘻嘻地说:“这么怕他?” “怕得要死!” 怕到想起自己刚刚在他面前大放厥词就一阵腿软,恨不得倒回去扇她两巴掌。 “行。”沈稚秋勾唇,说,“你去告诉他,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本宫想看看他的诚意。” 茯苓不解:“诚意?” 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到底要怎么表达才好啊。 她神秘一笑:“你去说便是,他会懂的。” “诺。” 虽然一肚子疑惑,但茯苓还是乖乖听从了主子的安排。她提着灯来到门口,此时夜色已完全覆盖大地,男人颀长的身影在月色下拉得很长。 宫女咽了口口水,大着胆子喊了声“王爷”。 赵霁等得出神,正仰头望月。听到她的声音缓缓移来视线,漆黑的眼瞳一动不动地盯着门口。 “娘娘肯见我了?” 他等了这么久都没发火,茯苓心底隐隐佩服。倒不敢像之前那样放肆,十分内敛温和地把主子的话复述一遍。 把话说完后,她悄悄咪咪抬眸,想看清男人脸上的表情。 灯笼高挂,烛火映在男人侧脸上,显出他立体深邃的五官。 赵霁认真听罢,和颜悦色地颔首。然后……撩起衣袍,屈膝下跪了? 茯苓看得瞠目结舌,手里的琉璃灯差点直接摔在地上。 她用力按住发抖的手腕,心慌意乱,急忙拉扯旁边的宫女一起跪下,把头埋得很深,死都不敢和男人对视。 宫人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慌了神,脑子里一片空白,跟着茯苓‘咚咚咚’磕头。 茯苓哭唧唧道:“王爷快起来吧,奴婢们还不想死啊。” 赵霁微笑:“我跪我的,你们怎么会死?” 她哽了下,悲从中来,哭得更加大声:“会死的,真的会死。” 王爷保持一脸和善的笑容,温柔地安慰道:“无须担心本王。夜深了,先进去罢,免得你们冻着。” 众人:“……”现在可是正儿八经的夏天,大家都热得汗流浃背,哪儿会冻着! 淮阴王应该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坚守驻地,宫人们再三劝他无果,只好夹着尾巴溜回去。 茯苓进屋,抽抽嗒嗒把事情转告给自家娘娘。 此时沈稚秋已经沐浴出来,身上搭着件薄纱,正在铜镜前往脸颊涂抹香膏。 她闻声笑了笑,理所应当地说:“你慌什么慌?王爷自诩对本宫一往情深,下跪有何大不了的,不过是聊表诚意罢了。” 茯苓不信,一边哭一边说:“他是王爷,跪天跪地跪皇上,怎么能跪您呢。” 别以为她不知道,这事儿一个不小心就是杀头的大罪! 沈稚秋嗤了声,毫不在意:“他爱跪就让他跪着,谁敢置喙?” 皇帝和太后都恨不得使劲折腾他,恐怕只会嫌她下手不够狠,断然没有责怪的道理。 “可是……”茯苓不放心,似乎还有话想说。 怕她唠叨,容妃赶紧捂住耳朵求饶:“姑奶奶,我困了,让本宫睡觉去吧。”她故作可怜姿态,道,“你知道的,中毒之后浑身都是毛病,精力也不比从前。” “…那您就寝罢。”宫女颇为无语,觉得这话一天得听个百八十遍。娘娘现在完全把中毒当成了万能挡箭牌,随时随地搬出来。 扶着主子到榻边,她解开纱帐,红纱垂下掩住女人婀娜的身姿。 沈稚秋拉过被子躺下,没头没脑地冒出句话:“待会儿你丢把伞出去。” 茯苓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没有下雨啊,为什么要拿伞给王爷?” 她便小小地翻了个白眼,嫌她没有常识:“这种情景一般都是要下雨的,不下雨怎么体现出命运的坎坷?” “哦。”茯苓冷漠地回了她一声,懒得和娘娘鬼扯。把屋内的灯都吹灭后,弓腰退出门去。 半夜,原本月明星稀的夜空骤然变幻,乌云汇聚,暴雨倾盆。 雨从屋檐落下,声声清脆,也让屋内的人头脑前所未有的清醒。 她已经很困了,可睡意迟迟未至,反而刺激得她无比兴奋雀跃。 沈稚秋心里默默数着数,末了,她缓缓起身,赤脚落地,随手拾起门口的伞,拉开房门往外走去。
第59章 你怎么这么贱啊 凉风吹夜雨微斜, 绵密如针。 赵霁久经沙场,无论何时都习惯性挺直脊梁。即便此时置身风雨中,依然不改青松之态。 雨珠落在他削瘦的脸庞上, 从眉骨滚落,淌过如星如月的黑眸, 似是不舍, 似是缱绻, 与已苍白若纸的嘴唇纠缠片刻, 没入衣衫。 心是炙热, 雨是冰冷,二者截然相反,却又在他身上恰到好处地融合。 赵霁眼底满是深色, 隐隐透着不安与忐忑。 但就算心底已掀起万丈波澜,他还是微扬头颅, 在极其狼狈的时候仍不忘作出骄傲的伪装, 不肯叫任何人看轻去。 男人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那道紧闭的宫门上,细细描绘上面的图案纹路。不多时, 已将所有细节铭刻于心。 正望得出神,忽听一道沉闷之声蛮横出世,突兀地划开了雨幕。那声音仿若平地惊雷,直接把他从神游中拉扯出来。 赵霁瞳孔晃了晃, 下一瞬又凝成圆状。 他的眼睛渐渐亮起来。 门从里面开启,留出个狭窄的缝隙, 流出些许焰光。纤足迈出,雪白掠地, 足尖轻旋踩起水花,一圈、一圈漾开。 那双未着鞋袜的素白在他面前停下。 真好看… 纤纤霜雪, 粉云轻裹,皮肤是极致的光滑,雨珠子甚至无处安身,刚落在脚背还没来得及喘息,又一股脑地滑入地面。 被艳光灼痛,他花了很久才勉强抬眸。 朱丝系腕绳,真如白雪凝。顺着脚踝间的红绳往上,是她的罗裙,再往上,是她的乌发。 青丝千缕,如瀑般散落。 伞到底是小了些,沈稚秋的衣衫松垮,肩头半露,连伞也打得慵懒,歪歪扭扭靠在耳畔,任雨穿过额间碎发,浸湿半边亵衣。 他来不及思考太多,哑着声音脱口而出:“怎么打的伞?” 等话音落下,赵霁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有多严厉。 从前他二人相处,这种严厉是司空见惯的。 她自己虽是医师,却从不顾惜自己,仗着医术高明,总是贪食、贪杯、贪凉。每每这个时候,少不了被他一顿责怪批评。 骂的人脉脉含情,被骂的人笑逐颜开,与其说是责骂,倒不如说是另一种形式的宠溺。 可时过境迁,原来那些默契的习惯用到现在,便生出一种格格不入的怪异。 显然,记性好的远远不止他一个,容妃心底也是一阵无由的怅然。 她几不可闻地吐了口气,收起不该有的情绪,笑吟吟地与他对视。 无法聚焦的视线有意无意地从地面扫过,沈稚秋忽略了他方才那句不合时宜的话,含笑道:“九叔有伞却不遮雨,莫非是想陷妾身于不义?” 赵霁轻轻弯了弯唇,淡声道:“你睚眦必报,本就恨我入骨。若我用了这把伞,岂不是又要被狠狠记上一笔?” 她状似不解,微歪着头说:“我有那么小气吗?” 他表情没什么变化,只回一句:“反正不怎么大气。” “……”沈稚秋觉得自己拳头都硬了。 她觉着这男人简直有毛病,他到底是不是来求人的?她怎么觉得他才是大爷呢! 仿佛看出她的怒火,赵霁忍不住笑了声,又补上一句:“但论卑劣,无人能胜我也。瑟瑟人美心善,无须与我计较。” 总算说了句人话。 她挑挑眉毛,逐渐失去耐心,不客气地说:“你今天来到底是干什么的,大半夜不睡觉,闯后宫?很有个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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