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七登上一处高坡远眺,长山连绵,天穹无尽,丛草低伏,远处一顶灰白的圆帐,帐外的一大群健马悠闲的吃草,有个老人提桶挤奶,黑底白花的大狗在旁边卧着。 忽然有几人策马到了帐边,不知说了什么,老人不断摇头。 帐中奔出一个年轻的女人,对着来客大声斥骂,几人却大笑起来,拔出了短刀,老人的惨呼在原野传开,狗儿凄厉的吠叫。 女人冲向倒下的老人,却被凶徒扭住了双臂,她尖叫着挣扎,激起一片淫猥的笑声,又一声惨嚎,忠诚的狗儿也断了气。 女人的眼前暗下来,凶徒的身影遮没了天空,她的衣裳被撕开,浊臭的热气扑上来,宛如饥馋的野兽,一旁躺着老人与狗的尸体。 突然凶徒乱了,放开她,转为恐惧的乞饶。然而黑色的铁骑已经降临,在真正强悍的士兵面前,恶徒犹如软弱的杂草,被利刃轻易收割。 女人袒露着木然望向天空,丝毫没有获救的庆幸,没有士兵会放过女人,一切只是更糟。 但这一次她料错了,一件衣服抛来盖住她的身躯,士兵们没有接近她,去探了老人的鼻息,随后摇了摇头。 女人搂住衣服茫然的坐起来,颊上带着干涸的泪痕,怔怔的问,“你们是哪里的兵?” 一队男人全别开了头,这女人的脊背还是裸的,对于长年不近女色的士兵简直要命。 领头的高壮男子忍着不看,粗声道,“算你好运,我们的将军是女的,见不得女人受欺,赶紧换个地方,下次就没这种好运了。” 他说完正要走,年轻的女人突然冲来,仰起蓬乱的头,“女将军?你们是赤火军?” 韩七疑惑的打量,她不大记得这一张脸,青春结实,野性而可爱,略带日晒的粗糙。 女人一见她就流泪,想扑近却被卫兵挡下,语无伦次的道,“果然是你,我就知道是你——我和你跳过舞,你不要我,只要最强壮的男人,几年前你带着一群兵来了村里——” 韩七恍然想起,让卫兵退下,“你是嗢末人?怎么会到这里?” 女人抹去眼泪,狼狈又不甘,“村子太穷了,我跟了路过的商队,嫁过三个男人,到这里以为能安稳,一下子什么都没了。” 河西许多地方荒凉而穷困,生存极为不易,人如随风的种子飞散,此类际遇司空见惯,韩七只能默然。 女人没有沉溺于凄楚的泣诉,目光灼灼的道,“我明白,你是来杀蕃兵的对不对?他们杀了我男人,我知道蕃军在哪!” 韩七略略一怔,望向伍摧。 伍摧立时回道,“欺负她的是本地人,不是蕃兵,她可能吓傻了。” 女人抽了下鼻涕,怒道,“我才没傻!要是我男人还活着,那几个混蛋才不敢来!” 伍摧也怔了,纳闷道,“死掉的老头不是你男人?” 女人似哭又似笑,“那是我公爹,我男人壮得像头牛,前日为了寻跑丢的小马出去,回来就不行了,拼着最后一口气告诉我,南边的河谷藏了十万蕃兵!” 一旁的方毅脱口而出,“这怎么会?不可能有这么多!” 女人的悲伤变成了愤怒,凶悍道,“我男人是独山海最好的马倌!一眼就能看出马群的数量,绝不会错!” 韩七的目光沉下来,“你丈夫的尸体还在?” 女人重重的点头,“你们可以查验,只要能给他报仇!” 帐篷不远处掘出了一具男人的尸体,伍摧捂着鼻子验过,的确是蕃刀所伤,尸体上挖出的箭簇也是蕃军的形制。 女人恨声道,“蕃兵以为我男人断气,就没再理会,他昏迷到半夜才醒,被马儿载回来。我不敢对外人说,只道他是给野狼伤了,附近的几个恶徒就想来霸占马群和帐篷。” 韩七派出斥候往河谷一带察探,所有人都凝重起来。 回鹘大军本就有三十万之众,哪怕朔方与河西合兵,数量也有所不及。假如女人所言是真,等于蕃人与回鹘达成了同盟,派了十万兵马助袭,届时的凶险可想而知。 方毅蹙着眉宇,“我们远来不明也就罢了,朔方军为何没有消息,就算昼伏夜行,有回鹘人的掩护,他们也不该一无所察。” 将领私下议论纷纷,各副将和众多营长也传开了。 陆九郎当下就知道不妙,远远盯住韩七,她眉眼幽沉,如粹薄冰,凝望着坡下休息的士卒。 陆九郎忽然道,“石头,你怕不怕死。” 石头越发不解,“又不是头一回打仗,问这个做什么。” 韩七又问了女人几句,女人不断点头,随即一个队长领命,带着百余士兵跟着女人策马而走,消失在起伏的山野。 王柱看得好奇,“他们去哪了?” 陆九郎不理会王柱和石头,他反复琢磨,心思紊乱。 等了许久,斥候传回消息,蕃军在四十里外的河谷,确有十万之众,一旦这支军队在大战关头出现,足以倾覆整个战局。 将领之间气氛凝重,众士兵一无所知,还在扒饭。 石头忍不住悄声问,“九郎,你怎么不吃?上头叫大伙将水囊灌满,喂好马匹,你发什么呆。” 陆九郎哪有胃口吃饭,正当又烦又燥,突然有传令兵唤他去大帐。 帐中已经议毕,行出了多位主将,方毅看了陆九郎一眼,大步离去了。 韩七从案前起身,在架上取下陌刀,沉静的检视摩挲,她近年上阵均是用枪,许久不曾碰过这柄霸悍的长刀。 陆九郎与其他两位队长到来,她也并未回身,只道,“你们各带一队,分三路向大军通报,我会尽力将十万蕃兵留下,阻止他们与回鹘人合兵,请大军不必来援,全力应对战局。” 陆九郎一震,一刹那不知是惊骇还是狂喜。 韩七侧过头,似看透他隐秘的内心,轻淡的一笑,“你不必留下,去吧。” 天已经暗下来,陆九郎混混噩噩的打马,带队向远方急驰,头脑一片混沌。 以两万应十万,没有援兵,这是一场必死之战。 他不必伪装作战,不必诈死,不必想如何逃生,能堂正的离开,心却似毒液侵蚀,烧出无边的羞耻与懊恨。 韩七的眼眸又凉又淡,看透他的不甘与恐惧,大方的给了生路。 她将他看得如此卑下,他也当真如此卑下。 陆九郎曾以为在万众面前战胜了这只骄傲的凤凰,赢得无可争驳,足以与之平视。 然而一瞬间,一切都回到了原来。 他仍是天德城的小无赖,什么也没有改变。
第49章 血染川 ◎方毅没了,你去!◎ 幽寒的夜境笼罩着广褒的天地,高远的月亮独悬,它时而散着朦淡的辉光,映出山棱的起伏;时而被层云掩没,大地随之陷入黑沉。 河谷极宽,两侧略高,内里似一方天造的长匣,谷中还有细窄的河脉,既不影响扎营,又可供人畜饮用,完美的藏住了大军,连营火都不会被外头窥见。 蒙布那钻进大帐,对里面的二人行礼,“禀两位王子,回鹘人传信,朔方军已至交城河。” 吐蕃王子狄银年过三旬,威风凛凛,斜披羊皮外袍,听了付之一笑。 一旁是他的亲弟达枷,虽不如兄长强壮,也是个魁梧的汉子,接口嘲笑,“又催速到?就是要他们顶在前头,不然我们何必歇在河谷。” 蒙布那少不了奉承,“王子这次定能重挫敌军,一扬军威。” 达枷对他也不客气,“要不是前次你跟乌伦海犯了大错,失了兰州等地,河西人哪会如此嚣张,还劳动阿兄亲自出兵。” 蒙布那败入凉州,成了狄银的下属,只能低眉顺眼,“全是乌伦海一意孤行,他自恃能耐,根本不听旁人之言。” 达枷悻悻的一哼,“乌伦海一死抵罪也罢,却给央格得了重用,父君处心积虑帮我们这位王叔在中原升迁,结果一事无成的逃回来,简直可笑。” 狄银现出一丝阴鸷,“要真如他所言,能用朔方军内控制的人匿下大军行迹,助我们奇袭成功,那就还算稍有用处。” 蒙布那随之讨好,“他与中原人相处多年,难保没有异心,底下人也未必肯服,大君早晚会明白,亲儿子才最值得信赖。” 狄银转了话语,“不是该有支回鹘军从此地经过,可有消息?” 蒙布那禀道,“目前尚无传报。” 达枷满不在乎,“回鹘国亡了,众部各怀其心,未必肯服指令,兴许是故意在路上拖拉。” 狄银猜测也是如此,“让士兵歇足,明早开拔,等两边战势俱疲,就是我们的屠杀之机。” 蕃军的斥候执着火把,一队队分头驰出河谷。 河谷外野草蔓长,随着呼啸的夜风起伏,人在草中越散越远,连火把的光都微弱难见,宛如被暗夜吞噬。 长夜寂寒,河谷内的窄流哗哗而响,草叶凝起白霜,人与马都陷入了沉睡。 就在寒意最重之时,河谷外忽然传来震响,警戒的卫兵吹响了尖哨,蕃兵从睡梦中惊醒,震声瞬息迫近,似天际滚雷袭来。 士兵将火把掷入柴草堆,不等火焰蹿起,幢幢的暗影从夜境冲出。 数不清的群马仿佛为鬼魅所驱,不顾一切的狂奔,冲进了蕃军的前营。前营士兵密集,野马胡乱冲踏,许多人不及闪避,给踩得骨断筋折,场面一片混乱。 一名蕃将方要发令,骤然被一箭贯喉,暴突着双眼仰天而倒。杂乱的马群随即腾起一股急雨,无数利箭破空而来,蕃兵猝不及防,中箭无数,余下的纷纷高呼,“敌袭!有敌袭!” 马阵后方现出了一个个黑色身影,赤火军随着马群冲来,伏鞍紧贴,离得极近才张弓,成功杀伤了一大批,现身后再不掩藏,连珠般的放箭,乘着混乱放肆的冲杀。 达枷冲出大帐,脑子已懵了,“哪来的敌人!” 狄银在卫兵的服侍下披上甲衣,厉声质问,“敌军有多少!” 敌人来得猝不及防,斥候必然被拔了干净,蒙布那只能满头大汗的回答,“属下不知!” 狄银怒极,“全军上马迎战!” 大营吹响号角,火堆接连燃起,照亮了整个营地,士兵们抄起刀枪,杂乱的火光中不知多少敌人在冲踏,箭矢射尽又换成刀枪,追着蕃兵砍杀,一个擎着陌刀的身影黑衣黑甲,乘着黑马如狂暴的戾风,所过之处鲜血与断肢齐飞。 陌刀长锐凶猛,威势无伦,韩七少时极爱,但刀身过于沉重,久战力不能支,遂放弃了使用,这一次她已不计代价,长刃带着死亡的厉啸横扫。赤火军随着她舍命冲杀,全军血气极盛,趁着混乱竟从前营杀到中营,逼得蕃兵的后营围合上来,才算截住了冲势。 狄银怒火万丈,他终于弄清了敌人仅有两万,却冲得十万人的大营一片狼籍。他亲自上马,带着精锐斩杀了一名敌将,又追截另一名主将,那人也极悍勇,缠斗多个回合,终还是不敌狄银,被他一戟斩断了左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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