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静悄悄从窗口洒进来,无声窥见了圣僧半夜惊醒之状。床帐之内,传来一句无奈中夹杂着迷茫的“阿弥陀佛”。 伽莲不是蠢人,他懂得这个梦的意思。但懂,并不代表着要接受。 求道之路道阻且艰。世人冠以他圣僧之名,可他知道,自己并非圣人。既非圣人,又岂会无错? 赵如意,就是上天赐予他的一道劫。 伽莲没办法再抽开身,用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去淡视这道劫题。或许,契机就是风荷小筑那一夜,他已是入了劫。 如何抉择,是佛给他出的考题。即便玲珑剔透如伽莲,一时间也不知该作答。 心乱,则意乱。 伽释发现,自己的师兄最近有些奇怪,偶尔会望着窗外出神。 外头除了那片开得如火般的萱草花,并没有其他景色。就连他也忍不住问:“师兄,你在看什么?” 回过神的圣僧摇头,眼中沉淀着太多他看不懂的情绪。 伽莲看的是萱草,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女人屋里那满室的清莲。 一位访客打破了圣僧紊乱的思绪。 大清早的,公主府出现男宾客。这儿有男人来往并不出奇,奇怪的是,对方穿着黑色甲胄,冷峻的容颜隐隐染上肃杀之气。 即便是远远望上一眼,伽莲也能感觉到对方周身血气。 这人,是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 眼见那男人在阿桔的引领下进入赵如意的寝室,伽莲垂下眼帘,不愿作他想。可没料到,片刻过后,阿桔过来请他。 赵如意为他介绍这位客人。 “这位是厉冉厉大将军。” 伽莲抬眸看向对方。只见男人从头到尾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宛若千年寒冰,叫人不寒而栗。 他就是被赵墨召回来的平西大将军厉冉。 关于这位厉大将军,伽莲也耳闻过。传闻他是武举出身,当年一举夺魁,成为武状元后又从军,战功显赫,不过五年赵墨便破例提拔他为大将军。 自去年征战西南来,厉大将军战无不胜,深得皇帝器重,而他旗下的黑甲军在西南之战中所向披靡,所到之处寸草不生,令人闻风丧胆。 这样的人物,与长公主也是旧识? 赵如意向厉冉介绍圣僧,二人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这时,伽莲注意到,这位厉大将军旁边的几上放着一个盒子。那盒子颇为眼熟,伽莲搜寻脑中忆忆,霎时,像是被黄蜂猛蛰了下—— 这盒子,上回他在赵如意这里见过。 赵如意与厉冉之间,大抵都是赵如意在说话,无非就是去年一别后,这神都又开了什么酒楼,民间又兴起什么玩意儿。 厉冉只是听着,并无作答,赵如意也不计较。 伽莲看不出这二人是何关系。 屋外夏蝉叫了一声又一声,厉冉喝完茶,便起身告辞,临行前,他对着赵如意道:“上回你说喜欢,这次我又带了些来。” 说罢,手将几上的盒子推了推。 赵如意双眼亮晶晶,“那可真是有劳你了。” 厉冉颔首道别,错身而过时,他深深看了伽莲一眼。 等人走后,赵如意示意阿桔将盒子拿来,打开一看,里头与伽莲所料不差—— 是软桃糖。 “这是今年西南那边刚出的。”赵如意说过。 原来,那些软桃糖竟是这位厉大将军送给她。 “厉冉这家伙还挺够意思的,之前本殿提了一次,他倒是有心,又带了些回来。”赵如意捻起一颗放进嘴里,手里又再捻一颗。目光流转间,她起身走至伽莲面前,伸手便送至他唇边, “嗯,试试?” 伽莲抿紧嘴角。 赵如意勾起笑,葱指往前推,硬要与他一起吃糖。 眼前这颗糖像是变了味,飘进鼻间的味道都散发着酸与苦。 为什么要听她的话? 伽莲忽然激起一身反骨,直接侧过头,拒绝意味十分明显。 赵如意怔了怔,有些意外。 这数日来,这样的亲昵伽莲总是放纵她。她以为,伽莲表面不说,心里头早就是喜欢的。 现在怎么忽然就别扭起来? 白衣僧人往后退,任由她捻糖的手停在半空,只是合掌拜道:“贫僧谢殿下美意。只是,贫僧不喜甜食,还望殿下莫要为难贫僧。” 为难? 好端端的,不是两相情愿,怎么就变成为难了? 连日来,两人彼此心照不宣的契合让赵如意以为,昔日那个拒她于千里之外的圣僧已经被她感动。如今他又摆出这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来,长公主微眯起眼,脸上浮现不悦。 “哦?圣僧不喜欢甜食,也难为之前还吃了那么多。”她随手一扔,那颗顶普通百姓几天饭钱的糖在地上滚了滚,直接没入椅子下面。 “那还真是委屈了圣僧。” 伽莲绷着脸,没说话。 见状,赵如意愈发生气,“你以为厉冉为什么千里迢迢送这些软桃糖来?” 还不是因为他喜欢,所以她才在信里说这东西好吃。 伽莲眉头轻蹙。 她这是在炫耀吗? 瞬间他明白了,厉冉与赵如意是什么关系! 缘何人家千里迢迢从西南特地送些女儿家喜欢的玩意来? 说到底,这位厉大将军,与那位无眠公子、薛大理寺卿亦是一丘之貉! 他也曾是进出公主府的常客。 无人发觉,他们之间的谈话像极了无理取闹的小夫妻。 心中像是破开苦闷的匣子,那些压抑的,像挥不散的乌云般压在胸腔里头,叫人喘也喘不过来。伽莲罕见理不清思绪,只是任由那股新鲜又怪异的情绪占据所有理智感官,以致于他脱口就回了句: “厉将军的好意殿下独享便可,不用与贫僧分享。” 别的男人送与她的甜蜜,为什么要来跟他说? 他又有什么义务,必须去知道这些? 赵如意向来不落人下,正想开口驳回去,多年来在男人间流连的经验让她急急刹住。眼中情绪变化万千,斟酌又思量,反反复复,最终她带着几分不确定与窃喜,问道: “你……这是在吃醋吗?”
第1章 冷战。 这两个字跳出来时, 屋内凝住般,一切都停了下来。 白衣圣僧脸上浮现罕见的茫然与迟疑。但仅仅只是一瞬,快得几乎叫赵如意捉不到。 “殿下, 莫要再戏弄贫僧了。”伽莲退了一步,极为恭敬朝长公主行礼, 声音却没有丝毫温度, 称得上硬梆梆,“请恕贫僧先行告辞。” 等等。 赵如意还未喊出口, 眼前的僧人已经转过身, 大步流星踏出门槛。 所以是在吃醋吧? 双手缓缓抱住臂, 目光追寻着那道白色身影, 长公主朱唇勾起, 俨然像是得了件新玩具般得意。 吃醋? 怎么可能? 那种嫉妒又丑陋的情绪, 他怎么可能会有? 伽莲回到自己的房中,当即就是盘腿打坐,默念起《心经》。 苦海无崖, 唯我佛可渡世间万千苦厄。从小到大,他并非从未迷茫过, 可每每在诵读经文时,那些字字偈语,就像黑暗中的星光,指引他坚定朝着一个目的前进—— 那就是悟道渡人。 直至明月初升,伽莲的心, 才随着一遍又一遍的经文平静下来。 狂风暴雨骤停,心中那场海啸已荡然无存, 余下一汪清静无波的湖水。已然平静下来的他重新审视自己,这次, 他高高在上地俯视自己的心,聆听自己心中那道最真实的声音。 当听清了心中那道声音说的什么,伽莲再次念了句“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这四字包含着太多理不清、诉不尽的悔恨。 赵如意说的没错。 他……的确是在嫉妒着厉冉。 伽莲第一次尝到“嫉妒”这种情绪,是十岁那年,师傅带着他第一次下山。经过神都长街时,一个与他错身而过的小孩,那孩子与他年纪相仿,央着爹娘买糖葫芦给他。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与他同样年纪的孩子,是有“任性”的权利。 看着娘亲递到那孩子手里的糖葫芦,伽莲心中有过从来未曾没有的滋味,酸酸涩涩,像是掐碎了未成熟的青桔,那些汁液流淌出来,浸透着他的心。 很久之后,他才懂得,那种酸涩又难过的情绪,叫做“嫉妒”。 佛说,嫉妒则忧郁生。 他熟读佛家经典,自然明了。嫉妒之于人,有百害而无一利。 后来,他已经能很好地化解心中这小部分的忧郁,直至那些情绪再也未抬过头。 可如今,它们卷土重来了。 …… 伽释不是个有能力见的。起码大清早的来到他师兄房内,并未能发现他师兄有任何异样。 “昨个儿您见着那位厉将军了吧?师兄,我说了您别吃惊,您肯定想不到,那个‘黑甲军’统领,也曾经是殿下的……嘿嘿。” 不,他看得出来。 “听他们说,殿下刚从宫里搬出来后不久,这位厉将军、哦,当时还不是将军,就是厉冉呀,那会儿还是羽林军首领,就开始出入公主府了。” 小和尚凑过头来,一脸“不得了”的表情:“谁也没想到,殿下居然会喜欢那种冷冰冰的人。那位厉首领呢,竟然也喜欢殿下!” 有什么好奇怪的?这世界上,谁会不喜欢赵如意? 她尊贵、美丽,又妖娆,极懂得攫取男人的心。 厉冉再冷又如何? “哎呀,师兄,你这茶太浓了。” 伽释一口气说完,顺手就捞起桌上的茶灌下去,不料却呛得喉头发苦。 这茶又苦又涩。自然不是公主府的茶叶不好,而是在茶壶中闷久了。伽释不解地看向师兄,他的师兄不仅是弈道高手,对于茶道也颇有钻研,没道理上好的茶叶在他手里,却冲出又苦又涩的茶汤来。 伽莲回过神,嘴角的笑带着几分勉强,“对不起,方才正在想事情。” “师兄,您在想什么呢?” “……没。” 伽莲盯着自己的师弟,又像透过他,凝视着别的事。末了,他忽然说道:“这茶不好喝,我拿点东西给你解苦。” 他从柜子里取出一样东西,看得伽释咽了咽喉头,他认得那方帕子,里头包着上回未吃完的软桃糖。 舌头还能记着那种又酥又甜的味道,伽释巴巴看着自家师兄递给他面前的珍贵甜食,还是装着问了句:“师兄,这、这不好吧?殿下送您的东西,我怎么好意思……” “无妨,”伽莲视线落在那两颗仅剩的霜糖,表情瞬间淡了下来,“反正我也不喜欢。东西是要给喜欢的人,才有意义。” “那我就不客气啦!” 伽释吧咂吧咂,吃得极为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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