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蔚呆呆地望着那一张张写满了佛经偈语的纸页,被卷入火舌,烧了个干干净净。她试图拉江听雨出来,但好友十分坚定地挣开了她的手,任凭火舌撩上自己单薄的衣衫。 “天呐。” 叶凝然抓着门框,瞪大了眼睛,袖子里藏着的匕首“哐当”一声砸到了地上。 以上所述的情形都是史书中未曾记载的,关于这一夜的猜测,民间流传的是—— “湘妃小产后失魂落魄,独自祭奠孩子时不慎打翻了烛台,燃起大火。陛下舍命相救,不幸葬身于火海。湘妃被匆匆赶来的皇后所救,两人放下过往,冰释前嫌,称得上是一段佳话。” 总之,当天夜里,辗转反侧的萧寂远收到其母口信,召集朝中重臣几番商议后,次日昭告天下,正式继承了大统。他即位后,虽然争议不断,但萧元已死,生前又无其他子嗣;怀有异议者不得不容忍一个刚刚及冠的青年坐上了至高无上的宝座。 萧寂远登基后,便有不少折子飞到他的书案上,劝其尽早迎娶江家嫡女,立为凤后,以此平息朝中的动荡。 江家素来德高望重,加上新出了丧事,急需帝王的体恤。何况江远客并非江家亲生,江吟也不必服丧,喜事办得简朴些便是。凤冠霞帔都有现成的,她随便穿一身和萧寂远拜个堂,起码能堵住京中一半的流言碎语。 但是萧寂远很为难。即使萧元强压在他头上的一座大山没了,他还是要面对各种派系的争执拉拢,以及几位老臣苦口婆心的劝诫。 他不想成为父亲那样独断专行的统治者,他想做一个明君,所以碍于礼法,他不敢反抗,不敢不娶江吟。 “当皇帝的感觉怎么样,顺心吗?” 棋盘上黑白纵横,江吟执黑,轻而易举地断了白子的后路。 “我下不过你。”萧寂远把玩着几枚棋子,叹气道:“累得很,能忙里偷闲和你下盘棋都是奢侈了。” “你心里明白。”江吟盯着棋盘,极其恳切道:“我只关心一件事,你什么时候派兵去救陈梓?” 她绝不是不问政事的深闺女子,几日来陪伴在萧寂远身侧也只是为了帮他稳定江山,腾出兵力援助陈梓。 “多亏你给我出谋划策,各地的大部分驻军都已听命于我,不过还是有少数阳奉阴违。”萧寂远落下一子,“京城周边的军队明日就启程,剩下的我慢慢地挤出来。” 他的“挤”字并不是夸张,而是真的相当于从骨头上刮下一层。许多地方军的首领,一听到皇帝换了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纷纷不乐意了,吵着嚷着要升官加爵,不然不听指挥。 萧寂远忍着怒火,先给陈梓拨去了一支亲兵,其余的只好暂且缓缓。 “京城里的形势比较严峻,你有事可以找我父亲商量,他会帮你的。” 萧寂远应了声好,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清冷的面庞,不自觉地有一种夫妻同心,琴瑟和鸣的温馨感。 他几乎要伸出手去,摸一摸她耳垂上坠着的明月似的玉石。 然而,江吟抬起头来,笑意盈盈地对他说。 “往后烦请你照拂我的亲人了,你会是个好皇帝的,拜托你了。” 萧寂远执棋的手停在半空,一时间竟愣住了。 “山高水长,终须一别,我再没有什么顾虑了。”江吟下完最后一步棋,赢得非常漂亮。“你放心,此事是我一人之过,我一力承担。我已和父亲姑姑告别过了。父亲一开始不同意,好在姑姑说服了他。我想让他们把我的名字从族谱中消去,那样就不会使家族蒙羞了。” “他们答应了吗?”萧寂远从未见她这般神采奕奕,焕发出无限的生机。 “没有。”江吟笑得有些羞涩,“他们说,无论我走到哪,是生是死,都是江家的女儿。” 她大大方方地握住了萧寂远的手,冲他眨了眨眼睛。 “再见了。” 萧寂远用力地回握,强忍着在眼眶里打转的泪珠。 她像一阵柔和的微风,只是恰好吹皱了他心里平静的湖面,而她真正的归宿,是由南吹向北,由春吹到冬,由临安的一丛残荷吹往关外的一捧细沙,直至蜕变成凛冽的大风,吹得城门上的鲜红令旗猎猎作响。 “保重。”他最终选择了最合适的字眼,将那些别样的情愫藏入风中,随风散去。 【第二卷 完】
第46章 天边压着重叠的浓云,阴沉沉地笼罩了这一片土地。滴滴答答的雨水顺着陈梓的头发滑下,洗去了战甲上残留的血迹。 他站在高高的城楼上,望着又一波北狄军如潮水般退去,这才收起弓箭,捂着胸口闷闷地咳嗽了两声。 立刻有几个人凑上来,一叠声地问有没有事。 “我没有大碍,你们自行休整。”陈梓拒绝了他们的好意,“谁有烈酒,拿来我喝一口。” 他不知不觉间,竟染上了陈桐嗜酒的恶习,并非天性使然,只是不得已而为之。 陈梓新任命的副将怔了怔,忙从腰间解下一壶酒,双手奉上。 那酒涩得难以入喉,陈梓硬生生灌下几口,眉头反而皱得更紧了。 副将看得咂舌,忍不住出言劝道:“您靠它止痛哪行啊,要不去下面找个军医治治。” 陈梓向他投来责怪的一瞥,意思很明显。底下还有那么多危在旦夕的将士们等着治伤,他自己不过是受了一点轻伤,怎么好意思占用别人的宝贵时间。 “您成天拖着也不是办法,我们一听您咳嗽就心惊。”副将拍了拍他的肩膀,“您身先士卒,是大伙的典范,但长此以往可不行。往后弟兄们要是有个小病小痛,都学着您撑一撑,不敢轻易寻医,到最后病入膏肓怎么搞?” “况且,新来的几个女医,医术都挺高明的,我在她们那疗过伤,特别细致。您好歹是读过书的人,总不能看不起女子,忌讳男女之别吧。” 他说的理直气壮,催着陈梓赶紧就医,免得贻误正事。 陈梓最终妥协了。他下了城楼,远远地注视着街道两侧忙碌的身影,却再没有看到那个一身白衣的清冷女子。 民间有个传言,人在将死之际会产生幻象,看到一生中最难忘的景物。 所以,我是做了一场迷梦吗?陈梓擦了把脸上的雨水,有些庆幸江吟看不到他灰头土脸、伤痕累累的样子。 “你是在找我吗?” 身后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江吟不知是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白衣溅上了斑斑点点的血迹,脸颊蹭了灰,一双略显疲惫的眸子在见到他后亮了亮。 陈梓脑袋发晕,体内血气翻涌,竟当着她的面猛地咳出一口鲜血。 完了。他心想,撑不住了。 江吟短促地惊叫了一声,陈梓连忙捂了她的嘴,把人强行带到僻静的角落去。 “听着,我不能让他们发现我受伤。”陈梓努力做出一副凶巴巴的姿态,“你如果到处乱说,就算违反命令,是要被处斩的。” “不行。”江吟的态度比他更强硬,“除非你请我帮你治,不然我不会为你隐瞒。” 两个人互相瞪了一会,最后还是陈梓败下阵来。 “成交。”他解开护臂,不情愿地露出手腕。 “诊金呢?”江吟摊开掌心,“哪有人看病不给报酬的。” “你故意找不痛快是吧。”陈梓摸遍了全身,掏不出一分钱,“先欠着。” “那你要记得还。”江吟拉过他的手腕,“我要价很高的。” 陈梓低头看着她莹白的侧脸,像是高悬的一弯明月,即使沾尘,也依旧淡淡地发着光。 “你——”他有许多话想问,但到嘴边又犹豫了。 想知道的事情太多,一时半会也讲不完,何况当前并不是一个好时机。 他也许活不过今天,或者是明天,在无边的黑暗即将降临时,纠结情爱还有什么意义呢?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出现在你身边?”江吟不用抬头,就能猜透陈梓心中所想。 “总不是为了我。”陈梓自嘲地笑了笑,“人不至于犯两次错,恕陈某不敢自作多情。” 其实是有的,那一点微乎其微的喜悦,像一块小石子投入了一池死寂的水面,泛起一圈圈涟漪,却被他按下去,沉入池底。 “正是千钧一发的时刻,你不要说这样的话让我分心。”他故作冷淡道。 江吟唇边浮现一丝温和的笑意。 “那时形势所迫,有负于你,已使我抱憾良久。倘若我不能当面告诉你我的真心,岂不是愧疚终生。等下了黄泉,你都不愿意在奈何桥上等我一等了。” 陈梓的眼里骤然蒙上一层水雾,只听得江吟一字一句地接下去。 “与君同生共死,纵是粉身碎骨,亦心甘情愿。” 她把脸贴在陈梓冰冷的战甲上,轻轻地环住了他。 这一瞬的冲击对陈梓无疑是巨大的,狂喜、担忧、遗憾等各种情感一齐淹没了他。城外的北狄铁骑、身上的刀痕箭伤在这一刻都化为了无形,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他和江吟,彼此相拥着、相爱着。 “我——”陈梓抚着江吟的秀发,千言万语堵在心头,说不出半句。 他刚想吻一吻江吟的额头,神色却突然一变。 无数点了火的箭矢从天而降,如流星似的划过身侧,砸在地上烧出一个个深坑,城中处处燃起火焰,浓烟腾腾升起。 “走水了。”江吟当机立断,松开陈梓,转身就往街上跑,“我去救人。” 然而她还没跨出去两步,就被陈梓拦腰抱起,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你干什么?”江吟焦急地拍打着陈梓的手臂,“放我下来啊。” 陈梓充耳不闻,径自去马厩牵了一匹快马,又唤来了一个年幼的士兵。 那士兵一脸稚嫩,诚惶诚恐地接了缰绳,不知何意。 “战场上不允许逃兵,我本不该放你出城。”陈梓抱着挣扎个不停的江吟,“事出有因,我给你一条活路。你带着这位姑娘骑马离开,把她送到百里之外、不被战火侵袭的地界,务必护她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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