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阿舅还是德王时,虽为长子,却因过于仁懦被先帝不喜,反而自己的阿娘。阿舅一母同胞的妹妹熹平公主果敢泼辣,得先帝疼爱,时常替兄长美言。 聂后当时是德王妃,同妯娌相处十分不快,尤其是襄王妃沈钰。沈钰与聂棠皆出身世家豪族,但沈钰仗着所嫁襄王是先帝宠爱的幼子,有望继承大统,常常冷言奚落、暗中诋毁。 这些聂棠都能忍,但有一回沈钰竟诬聂棠恶毒善妒,虐待有孕的德王侧妃沈铃,也就是沈钰的远方堂妹、之后的沈贵嫔。 当时聂棠仅有长子,沈铃已连生两子,又怀着第三胎,风头正盛。 两位沈氏在皇后面前哭诉,聂棠百口莫辩,加上又是夺嫡的关键之时,聂棠不想让郎婿在帝后面前失了脸面,正打算认罚。 幸得熹平公主赶到,斥责侧妃沈铃扰母后礼佛,将此事压了下来。她与兄长多次长谈,薛、程二人出谋划策时也有她的一份力,最后阿舅被立为太子,两年后顺利登基。 晏如陶实在想不明白,这二十年的姑嫂情谊做不了伪,即便今朝形势陡变,以她的城府逢场作戏简直手到擒来,何至于骤然翻脸? 他也不信是这断袖分 桃的传言使她恼怒。那可是她亲生儿子,糊弄谁也糊弄不了她呀,毕竟前些时日还在操持他的婚事。 脑子里想着这些,就没太留意路,直到聂檀的肩舆几乎已到他眼前,晏如陶才回过神。 心里暗骂一声倒霉,看着须发花白的聂檀正打量着自己,他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上回见到晏小郎君,还是去府上吊唁驸马。十数年未见,小郎君已长大成人,只是不及驸马风采,老夫当年可是……” 晏如陶顿时冷下脸来:“先君旧事,不足司徒挂齿。” 聂檀似并未因他的打断而恼怒,觑了他一眼,笑道:“这气性倒是像足了熹平。” “儿肖耶、娘,天经地义。” “啧,如今的小郎君脾气可都不小,却不掂掂自身的斤两。回去劝劝他,莫要学他阿娘。本是一家人,藏着掖着倒没趣,你说是不是?” 他双手搭在肩舆的扶手上,朗声大笑,一副尽在掌握的得意模样。 晏如陶心中冷笑:戳人痛处的老货,还想让我传话挑唆,做你的春秋大梦去! 也不能怪他沉不住气,张口就提他阿耶的丧仪,若是他阿娘在此处,早就打将上去了。无论打不打得赢,起码叫他知晓人长嘴是为了讲人话的。 愤愤然回到东宫,晏如陶还没见到新君,就听闻钟声轰鸣,哭声连绵一片,惊得他立刻四下奔寻。 最终在寝殿一角见到蜷缩抱膝的新君,他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 钟声还未停歇,晏如陶缓缓跪坐在他面前:“陛下,先换素衣吧。” “不过是他拿来唬天下人的,我父皇尚未崩逝,换素服岂非咒他!” 晏如陶彻底安下心,劝慰道:“他既然这般着急,定是北边有消息传来。” 原本编造出退位是为掩饰宫变,如今新君登基还不到一个月,直接断了阿舅的退路宣称“太上皇”驾崩,实在太过仓促。大典的彩绸还悬着呢,这下要直接换成白的。 方才聂檀定是以此威慑新君,这“生死”都由他说了算,小小儿郎还敢耍什么花样? 新君站起来,自顾自地说道:“老八、老九和后面小的都更好拿捏,即便没有聂家的骨血,给他们塞个聂家女做皇后,一样受他掌控。” 晏如陶闻言立刻留意门窗,生怕被人听见:“陛下,慎言!” “还是老九更好。薛家被连根拔了,再起不了风浪,他又在阿娘膝下长大,算是半个亲儿。” 他说完回过头来看晏如陶,言语凄然:“我原本上有父皇、母后疼爱,即将娶妻成家,是他聂檀为一己权欲将我架上高位。如今我不过是他摆弄在龙椅上的陶俑,进不得,退不得……” 晏如陶却觉他今日被聂檀逼急了,须得从长计议的事就这般随口讲出,自己又不能假作未闻。 “陛下,您月初刚登基,诸般事务头绪未明亦是难免,请先更换素服去天明宫。” 新君歪着头,笑出声来: “是你糊涂还是我糊涂?我这般拖延妄为,你不该全力支持吗?” 见晏如陶欲辩解,他屈膝蹲下凑在耳边说道:“你与姑母难道不盼着父皇回朝?你与阿筠青梅竹马,能忍心见她被悔婚?你我如今想在一处,我也不怪你明里暗里引我踏这条不归路。” 近在咫尺的锐利之辞落在晏如陶耳中,逼得他面颊发烫。 毕竟远不算老练,私心被当面揭露他尚且做不到泰然处之,垂首沉默良久才终于开了口。 “你也不必如此奚落我。唐家已在物色新郎婿,若非我前日偷偷见了一回阿筠,怕你还未从这宫中脱身,就能在正旦见沈家郎君携新妇来贺。” 晏如陶索性将话挑明,语气倒比从前还要轻佻随意。 果然新君脸色一变,欲言又止:“她……是她想……那你同她怎么说的?” 晏如陶趁势好言好语哄道:“您先换上素服,去天明宫陪聂檀将这出戏唱完,回来我再同您细讲。眼下尚未筹谋得当,万一早早惹恼了他,落得满盘皆输,岂不悔哉?” 说罢,两个自作聪明的年轻儿郎,半是无奈半是苦恼地互相看着,心中皆明了,不约而同地长叹一声。 好几日的秉烛夜谈之后,流言更盛。 聂檀却不看重这些,见新君温和顺从许多,还遣人送了几本前朝字帖去大长公主府上。 却不想次日被退回,还捎了大长公主两句话:“习兵书者送字帖,徒惹人笑。 若真心爱赠,不妨送金乌孤本。” 这话本不该传到聂檀耳朵里,是孙女聂灿听婢女说起,在餐桌上随口问了一句“金乌孤本”。 谁知长辈们皆沉默不言,垂下眼不敢乱看。 聂灿意识到自己失言,正欲认错,却见阿翁笑了笑:“这熹平的嘴,还如从前一样锋利。” 众人跟着凑了两句热闹,将此事掩了过去。 聂灿却仍是惴惴不安,悄悄去问阿耶,谁知阿耶言辞含糊,只让她休要再提。 十二三岁的小女郎,本是聂家孙辈最受疼爱的娇娇女,先是被拒婚,眼下又犯了阿翁忌讳,心中郁郁,趁着暑假先一步躲去了北郊的庄子散心。 此次消暑自然要避开行宫,晏如陶为着私心,建议主上选了春华池,离普明寺不算太远。 和宫里相比,消暑时的住所、护卫更为松散,晏如陶终于寻到时机见了阿鸾一面。 林夫人和阿鹤在宫外,消息还算好打听。唯有这个令她牵肠挂肚的幼妹,被胁留于太后身边,若不问清阿鸾近况,晏如陶也无颜与她相见。 可怀里揣着阿鸾托他转交的生辰礼和书信,站在普明寺的山门外,晏如陶又生出些退怯之情。 他抬头看看暑热的天光和繁茂的树冠,想起彼此共度过的数个暑假。 每回要见她,就不自觉地理起衣襟大袖,如今也是一样。 只是那般畅快恣意的日子,再难重现。 时移世易,眼下一个在深宫里艰难腾挪,另一 个于山林中终日困守。 少年时的烦忧龃龉,在今日看来不值一提。 他凭借令牌穿过虎贲叩响寺门,惊起两只鸟雀。 一个粗衣素颜的女子探出半个身子打量他,似是眼熟,却因在山中住了数月,将从前在宫里学得的识人记人的本事忘了个干净,问道:“贵客如何进得了山?有何事?” 晏如陶拱了拱手:“在下姓晏,求见林女官。”
第五十一章 阴差阳错 (五十一)阴差阳错 那少女又看了他两眼,说去通报,谁知还没等来阿鹭,先见六皇子从门里钻了出来。 “你竟肯来此地!”他笑着来迎,对晏如陶身后的眈眈虎视视若无睹,将其扯进门内。 “我阿娘同阿姊去后山了,你来得正是时候,尝尝我刚做好的饭食。” 林翡拿着一把烤鹌鹑,进门便喊“阿黍”,结果看见桌前托腮摇扇的人侧头含笑望向自己。 他站起身抖抖袖子,一身牙白,中间围着条藤紫锦带,桌上还放着把青莲色的折扇,还是从前那般潇洒俊逸。 而她手中的鹌鹑被阿黍悉数拿走,小人儿溜得快,指间的油都没来得及在他身上蹭干净。 晏如陶将一方帕子递到她面前,说话不疾不徐:“擦擦手再收礼物。” 两个月未见的些许陌生感,被他这句体贴的话哄得飞去九霄云外。 林翡抿唇笑着,手指擦净后将帕子往桌上一拍,掌心摊在他面前,却发现他正在细细打量自己。 “怎么?不认得了?” “只是想看看你。” 他笑得看似腼腆,却乐得鼻尖皱起,头微微向后仰起晃了晃,她莫名觉得像姑父家那只垂耳的细犬。 见她眉目舒朗、身体康健,晏如陶心里也畅快极了,这两个月来的郁闷一扫而空,利落地从怀里掏出阿鸾的信。 林翡迫不及待拆开来看,晏如陶眼疾手快,赶在她胳膊架在桌上前,将沾了油的帕子团起来收好。 林 翡自是无暇注意此等小事,快速扫视信中内容,只消片刻就看完了两页纸。 谁知她放下信纸似笑非笑地看向晏如陶,他实在想不通阿鸾会写什么同自己相干的。 林翡手肘搭在跷起的膝盖上,凑近了些:“动静不小啊,断袖?佞臣?” 腾地一下,晏如陶的脸烧起来! 他千算万算没想到会被阿鸾漏了口风,这小女郎,明明将信递交自己之时口中还不住地道谢! 林翡见他羞恼,挑挑眉:“她知道是流言,你莫慌。” 晏如陶挺直了腰杆,神色却不自然,辩解道:“行非常之路,难免受非常之责。” 林翡笑着摇摇头,不再纠缠此事,问道:“阿鸾信里说给我做了新枪套,也在你这里?” 晏如陶将叠得整整齐齐的枪套拿出来:“她说从前做的那副太过粗糙,用了几年定也磨损不少。这次她特意选了结实耐看的料子,还绣有你的字。” 林翡先收了起来,待晚些时候再试。 她看不惯他蔫眉耷眼的样子,又凑近逗他:“那你呢?总不会空着手来的吧?” “没错,准备上山途中薅几朵红色的花,谁知一路上都没瞧见。” 啧,细犬也会龇牙。 林翡站起身来,笑得越发开怀:“那就跟我去后山,想要什么颜色的花都有。” 晏如陶跟在她身后,手里的扇子朝着大步流星的她身上扇。 “今日也真是巧,你们一个二个都惦记着我的生辰,淳筠阿姊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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