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响声,叫房中气氛越发紧张。 晏如陶清清嗓子,问她:“哪会有白白解惑的好事?娘子有何条件,先讲明的好。” 凌瑶华的语调还是不急不缓,带着笑意:“晏郎君向来识时务,或者说,大长公主洞见局势。只是莫将柘树做梧桐,择错了栖身之所,须知人人羡柘袍,却忘了‘朝夕异凉温’。” 这提醒算不上隐晦,几乎将凌家的立场摆明了,但晏如陶不知阿鹭在她面前透露过多少,自己若是把话说深了,反倒弄巧成拙。 他故作疑惑:“瑶华娘子在芙香楼中结交的权贵众多,又是择的哪根良木?” “我进凌霄台时,郎君可未曾露出讶异之色,怎么此刻反倒不解?”凌瑶华仍旧温柔,语意却丝毫不留情面,“郎君也不必先同我绕圈子,听我道完前因后果,再为郎君解惑。” “薛翰以太上皇行踪换薛贵姬母子,此刻应已相会南下。林女郎此行下山是受中郎将所托,监视薛贵姬二人。我则跟在林女郎身后,于小连江上救了她一遭,也拦了她一日。” “林女郎以为薛翰是拿太上皇做人质来换,还坐等着指令。见水师突至,她忧心薛贵姬母子和太上皇要遭不测,或许还疑心父兄亲人也在附近帮衬薛翰,恐遭水师合围,才连夜上山等着天亮过关报信。” “然后落入你们编好的网中。”晏如陶沉声道,“聂家只是偶然发现她尾随,顺手 除去。是你们替聂家出主意,用她诱其父兄前来。” “不如换种说法,是我们救她出绝境。若是她仍留在普明寺,如今怕已是枯骨。晏郎君不知,薛贵姬母子离开次日,普明寺就被一把火焚了个干净。” 晏如陶心中默算时日,知她与宫中还有消息往来,问道:“谁干的?” 凌瑶华压低声音,带着几丝戏谑:“听闻聂家小女郎气性大,前几日在山上遭了不痛快。那守山的右仆射聂巽是旁支,不过一句吩咐罢了。” 聂檀不会纵容孙女这般行事,传出去对她名声无益,除非……此事也合他的心意。 这一把火,是为了杀鸡儆猴? 究竟是针对京中躁动不安的寒门,还是宫中孤立无援的新帝,抑或是……二者皆有? 普明寺中还有她费心择选训练的近百名女侍卫,也都葬身火海了? 晏如陶一时间思绪纷繁,可此时来不及细想,只得拼命压下,抓紧时机为她再争一条生路。 “既然是你们设的局,想必今日之危困亦有解法。” “解困并非难事,要紧的是将时局朝向拨弄准了。”她站起身,意欲告辞,“其实今夜我不来,到时郎君为救太上皇和林女郎,亦会见机行事。此番恳谈,为的就是令郎君疑惑尽消,捐弃随和。道阻且长,望与郎君志同无间。” 她没有等晏如陶答复便悄悄离去,毕竟他也无路可选。 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实在叫人 着恼,还道什么“捐弃随和”,不过是为之所欺、为之所用!晏如陶撑着额头,咬牙切齿。 昔日他只想着在皇亲豪门面前隐藏对阿鹭的亲近,未曾想芙香楼里的三场宴席,被窥伺在旁的凌瑶华捕捉到利用之机。 引一个阿鹭入局,牵动南北多少人与事?真是好计谋!晏如陶心中恨恨道。 换成林家其余子女,都没有她牵扯的广。若是阿岭倒还有几分可能,只是阿舅早早放他去了巍州,凌家人够不着。 晏如陶心觉沉闷,将窗户敞开狠吸了几口混合着松木香气的山风,稍稍清醒冷静下来。 他和衣躺在榻上,曲起双臂枕着,细细想着事。 阿舅身在雍州的行踪已被薛翰透露给聂檀,阿娘的担忧果然成了真。当时阿舅不敢贸然前往巍州,毕竟李宣威手握重兵,身边的林济琅又与他是内兄弟,若是二人勾结,学凌赫叛主,陈逊这点兵马毫无招架之力。 所以行到昔日旧臣程敏当家的雍州,阿舅就不肯走了。 薛翰与林济琅多次相劝,说集合巍、钦两州兵力加上雍州粮草支持,便可在北方站稳脚跟,昭告天下乃是聂檀窃国,出兵打仗亦是师出有名。 可在阿舅犹豫之际,聂檀立刻举办丧仪,占了先机。 阿舅的信中称,他怀疑是林济琅走漏了风声,毕竟他的亲眷几乎都在京中。 晏如陶心中感慨万千,如今来看是薛翰与聂檀暗通款曲,阿舅的一再误 判使得身边人心尽散,只得坐困雍州。 难怪此行冯悉等人带了浩浩荡荡的水师,加上凌霄关北边莱阳府的重兵,聂檀意欲直逼身在雍州的阿舅! 而用阿鹭要挟林家父子,看似是凌家人替聂檀明修的栈道,能将阿舅身边最后一股可能支持的力量化解掉。聂檀自然乐得接受,冯悉等人也是得到授意,才对凌瑶华的出现毫不意外。 实际上凌家暗地里还有自己的私心和盘算,这份野心和手段不容小觑,只是明显力量有限,否则也不会来寻自己做同盟,还将来龙去脉都讲了个明白。 他突然想到什么,一骨碌坐起,懊悔地捶着腿:千防万防,还是被凌瑶华探了底去! 为免失言,他一直顺着凌瑶华的话,不敢追问反问。 可她话里先后提及“中郎将”和“我们”,自己未曾质疑询问,便是默认知晓她与凌赫的关联。 自己与凌赫相见甚少,平日结交的人也同凌赫没什么交集,只有林翡与之兼为师生、同僚。 只有林翡早早发现凌赫与瑶华相识,自己既然知晓,必定是她私下告知。 想必是凌赫在普明寺灶房外起了疑,才让凌瑶华来试他,若说之前仅是凭借猜测,赌一把他愿出手救林翡,今夜一过,他们便可笃定他与林翡关系匪浅。 这局,要越陷越深了。 后半夜,山雨落了下来。他已在沉沉心事中睡去,风雨从未关的窗泼洒进来,又添一份寒意 。
第五十四章 百折千回 (五十四)百折千回 薛翰见到久别的妹妹和外甥,一颗心总算安定下来,将他们搂在怀里,长叹道:“走,我们回乡。” 他本名薛汉,以楚地汉水为名,后来是受乡贤举荐进京,才改了个文雅的“翰”字。 一场宫变让这些年的苦心经营化为乌有,原本尚有卷土重来的机会,无奈那人生出疑心病,将最后一点希望也拖得消失殆尽。 他又得到京城传来的讯息,说薛贵姬被赐法号“净知”前往普明寺修行,六皇子却并未一道。 聂檀没有立时斩尽杀绝,而是竖起了一幅招降旗。听闻林济琅的长女也被送到了普明寺,想来用意也是一样。 先降者,尚能谈条件。 等被逼到绝处再降,谁知会付出什么代价? 他见识过聂檀的手腕,若是彷徨犹豫,下次接到的或许就是报丧帖了。 于是他抢在林济琅之前,向聂檀寄去密信。 他简短地向妹妹和外甥解释完,乘车由一队护卫跟从,沿小连江向西南而去。路上,他还说起为免引人注目,薛珩、薛瑫携妻带子乘车走在前面。 薛银这几日一直隐隐担忧留在普明寺的林翡,当夜走得匆忙,未能与她话别,她一个小女郎在聂檀手掌心里,又会遭遇什么呢? 如今听了阿兄的解释,越发感到不安,却又无可奈何。 一行人马走了半日,至清平郡地界遇上流民,说昨日发山洪,冲垮了不少村舍,连官道也是泥泞难 行。 “难怪小连江的水泛浑,阿兄,咱们还是改道从京郊折回荆州。”薛银道。 薛翰其实想离京城越远越好,但清平郡是冯家本族世居之地,郡内山水密布,若是再遇上山洪,耽搁行程也就罢了,让冯家人知晓更是麻烦。 他命两名护卫先行返回凌霄关南边的城镇,为绕行远路添置些干粮、酒水,今夜先歇在镇上。 谁知次日傍晚行至京郊附近,又遇上了一群“流民”。 薛银正在打盹儿,倒是阿黍扒着窗子往外看,认出几张熟悉的脸。“阿娘!阿娘!是普明寺中的姊姊们!” 人实在太多,昨日新添的干粮也不够分,前头的人掰下一小块胡饼或者粟米饼,再递给身边的姊妹。 蒋二娘也是腹中空空,但她先向薛翰三人行礼,低声诉说寺中遭人放火之事:“幸得女官临走前提醒,夜里安排了人轮岗,及时发现火情,从后山冲破哨岗逃了出来。当时哨岗只有两个虎贲守着,不知前山门的守卫情况。” “如何发现是蓄意放火?” “当夜无雷电,也并非从灶房起火,似是从寺门处燃起,好大一股火油味。” “林翡还交代了什么?” “女官说,遇上变故,我和王春须将众人团结在一处,若无去路,就向北走。” 蒋二娘识得薛翰,因此未将前往“巍州”说出。 薛银向后看了看,见王春正在照料几个体力不支的人,叹道:“真是不易!寺中姊 妹都在这里?” “下山后有些姊妹想结伴回南方老家,还有十几个说去投奔亲友,天亮点了人数,统共一百二十三人。” 薛银点点头,林翡想必是跟着自己下了山,只是不知眼下身在何处。 薛翰见阿妹看向自己,那眼神,摆明了是想插手帮忙。 他让侍卫从马车里拿出一贯钱给蒋二娘,又开金口提点:“你们这浩浩荡荡百余人,又无过关文书,假作难民也不是长久之计。不如分成十几二个人一队,相隔个半里地,不会太过显眼,又能互相照应。” 蒋二娘捧着沉甸甸的铜钱,叩谢道:“多谢贵人们相助!” 薛银扶她起来,拉着她的手叮嘱道:“我们朝夕相见近四个月,今日能再重逢也是缘分。凌霄关似已封关不让进出,你们先停留几日看看情况,白日里几个人进城镇买些吃食,夜里还是在乡野寻个居所。” 匆匆分别后,蒋二娘一行人寻了路边一座荒庙过夜。 庙里已有十几个流民落脚,见她们皆为女子,忍不住打量,可又人数众多,并不敢多问多言,只是往里边缩了缩。 庙里躺不下,不少人坐靠在墙边打盹儿,还有的睡在廊下。 蒋二娘睡不着,拔了根栅栏上松动的木头,拎在手里,围着破庙转悠,正好守夜。 死里逃生后,又经了这几日跋涉的煎熬,正觉前路迷茫,幸好遇上旧人,能喘口气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女官应是追随 薛贵姬母子下山,算算日子,今天是七月十二,按脚力估算,与女官最多差个一日半的路程,既然凌霄关已封锁,那女官多半就在附近。 她打算明日找几个姊妹结伴进城镇探听消息,再买些干粮、布料和鞋底,趁这几日歇息赶制些衣鞋。半夜两手空空逃下山,如今有了钱,总算能让大家的心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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