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如陶站在原地,纳闷怎么会在这小城里遇见熟悉的人呢?好像就是不久前才见过…… 几个女郎挽着手臂匆匆出了店铺的门,晏如陶看着她们的背影,终于想起来——月初去普明寺时,就是这个女郎开的门! 他飞奔出去,凌瑶华追不上,正巧店家又取出衾被给她瞧,她只得留在店里等着。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晏如陶便回来了,神态举止看不出什么异样。 倒学会不显山不露水了,凌瑶华心想,猜到他定是要咬紧牙关,也懒得探话,只同他说还缺些吃食。 布料店的掌柜刚做了笔不小的生意,心里正开怀,连忙给她指斜对面巷子里有家熟食铺子,滋味很不错。 两人拎着大小包裹回到船上,令军士 安置妥当,将船划回对岸。 晏如陶站在船尾回头望,微微颔首。 监牢的门被打开时,林翡从梦里惊醒,打了个哆嗦。 她梦见自己在巍州的野林子里,地上盖着厚厚的雪,和阿兄在打猎。她还不会骑马,阿兄也才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郎,牵着她的手,循着狍子的足迹在雪地里缓缓前行。 梦里觉不出冷,只是心里忐忑,担心回去要被阿娘骂,因此醒过来的一瞬,她猛地想起阿娘也被幽禁在这凌霄关内,一时间说不出心中究竟是什么滋味。 还没来得及细想,她就被拽了出去,动作很是粗暴野蛮,似带着怒气。 她皱着眉正欲叱喝,却听见外面传来如闷雷一般的战鼓声,不由得怔在原地—— 难道自己睡昏了头,已到了七月十六夜里? 听这动静,阵仗不会小,对付阿兄至于如此? 直到她被架到凌霄台上,竖写着“凌霄”二字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晃不止,她在灯影绰绰中看见不远处阿娘和阿鹤的背影,脱口喊道:“阿娘——” 自打见过阿鹭,贺宁这四天来无时无刻不在担忧女儿,好歹阿鹤还在自己身边,阿鹭孤零零地被关在哪?有没有吃食?有没有人为难她? 听见女儿的呼唤,正揽着阿鹤的贺宁立即转过身来寻,心中大恸。她向来意气风发的长女,病容憔悴,身形虚浮,正被托着向前走。 贺宁不管不顾地扑了上去,搂住女儿的肩:“阿 鹭、阿鹭,哪里疼?告诉阿娘……” 阿鹭还没开口,贺宁就被人架开,阿鹤也被人钳住了肩膀,只能在原地高声喊着“阿姊——阿姊——” 冯悉心里正恼,这高声叫嚷、又哭又闹的情形更令他烦躁,喝道:“都给我闭嘴!老老实实待着,否则全都束手吊在城楼上当箭靶子!” 阿鹭含着泪,冲阿娘微笑示意,让她不要担心。又看向离自己只有几步远的阿鹤,上次匆匆一见没能细看,好像长高了些。 紧接着,有人来捆他们的双手,捆好后被搡在一旁,等待冯悉的安排。 这一幕,站在角落的晏如陶只能默默看着。 他不敢一直盯着阿鹭,看一眼面容,别过头细想她的眉眼鼻唇。 再瞥一眼,才又看清她嘴唇上干涸开裂的纹,眼眶里噙着的泪。 兵临城下,一发千钧之刻,关系她同家人的生死,怎能分神? 他忍住忽然涌上的鼻酸,强偏过头去看关外的星火遍地,不远处的大峪河上串起一排火光,映照出庞然战船的轮廓。 战鼓声急促起来,火把离凌霄关越来越近,冯悉下令向有火光的地方射箭。 射过三轮,关外士兵们前进的步伐丝毫未被阻滞,冯悉察觉不对劲:“射火弩!” 晏如陶在角落里探出头去看,随着火星子坠落,隐约看见士兵一手举着盾牌,一手擎着十字火炬。 冯悉大喜:“只有这点人,难怪射不中。开城门,迎击之!” 又清 了清嗓子,带着几分自得,同不谙兵道的聂然解释:“这‘十字火炬’是将火把两两交叉绑住,用手握住一头,其余三头点上火,分散站开,一人就可变作三人,显得人多势众,是夜里行军的蒙蔽之术。” “连这种伎俩都使出来了,看来雍州士兵和水师也不肯出力,都猫在后面。”聂然说道。 林翡未曾站到城楼边,看不见底下的情形,只听见冯悉的命令。 她心想:阿兄带的人少,用此计谋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战鼓声响了这么久,冯悉竟未提前布阵以待?此时开城门,若是阿兄使诈,提前布了人手摸到城门外突袭…… 她是阿兄一手教出来的,她能想得到,阿兄会想不到? 心头随着鼓点怦怦直跳,她只觉嗓子发干,屏息静待着城门洞开的那刻。 门后防御的沙袋被搬到一旁,高大沉重的城门被缓缓拉开五人宽的口子,手持盾牌的士兵们率先鱼贯而出。 凌霄关历经了大小战役上百场,城门外的阻滞陷阱也是多不胜数,由外至内设了铁蒺藜、鹿角木、陷马坑和护城壕,冯悉下午亲自察验过,因此才胸有成竹。 这等守城布置兵书里自然写的有,但林翡并未历经过攻守城关的战役,没见过实物,确实想得简单了些。 冯悉俯瞰,见手持火炬的人马被拦在铁蒺藜之外暂未前进,又命人传令:“让前锋休要急躁,先在壕沟里静观其变。” 说 罢,又叫军士们把林翡一家三口抵在城墙边,两侧有人举着腾腾燃烧的火把,好叫城下的林翱看个分明,有所忌惮。 那火把离林翡太近,烤得她面皮发烫,可后颈被人掐住,前身被压在城墙上,若是动弹挣扎,恐怕会伤及一旁的阿娘,只好蹙着眉头硬忍着。 她还在低声劝慰:“阿娘,叫阿鹤别怕,阿兄一定有办法的……” 冯悉见状志得意满,若是林翱知难而退,明日遣使者谈判便可不费一兵一卒。 传令的小兵还没下到城门口,忽地听见喊杀声震天,近在耳边一般,吓得不敢再挪步子,恨不得扭头往回跑。 城楼上的众人也是一惊,这动静就在脚下,听得出人数不多,却士气十足。 聂然不敢探头出去看,向后退了两步,两眼直勾勾地瞪向冯悉。 冯悉哪里还顾得上他的眼刀,急忙再派贴身的羽林卫下去探情况。 那人刚拱手抱拳领命,还没直起身,一支利箭倏而迫近——正中他颞部!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又是一箭射中聂然的青玉发冠,箭簇击碎玉石的声音在他头顶炸开,惊得他跌坐在地,高喊着“挡住我!挡住我!” 直至看见那羽林卫轰然倒地,冯悉才迅速屈身蹲下,生怕再中暗箭,周围的羽林卫也都手持盾牌围了过来。 林翡等人也十分惊愕,回首来看,她低头小声在阿娘耳边说:“我猜是阿兄射的!” 冯悉看着眼前鲜血直流 的羽林卫,心头狂跳。 他留意到箭的尾羽上绑了布条,只是已被溅上血迹,他有些嫌恶,示意属下去拿。 他仰头借着灯笼火光认真辨认,上面有两个人的字迹,第一行是句狂言,气得冯悉目眦欲裂:“非不能中尔,暂且留尔狗命。” 第二行的字迹要规整得多,就是笔触不大连贯:“江中被俘,救吾!恒明。” 聂然死里逃生,心有余悸,盯着在地上碎成几瓣的青玉莲花冠,抖如筛糠。 冯悉颤巍巍地将布条递给他,一脸“事已至此,无颜多言”的神情,他极不情愿地一把将布条扯过来,匆匆扫完后脸色更是煞白。 聂炜的字师从聂司徒,他自然识得,细看那布条,正是从聂炜临行前匆匆换的平民衣衫上撕下的。 城下的拼杀声不绝于耳,鼓声密如雨点,聂然和冯悉一坐、一蹲,藏在羽林卫搭成的人墙后,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聂檀的独子聂嬴资质平平,他便将满腔心血都浇灌在这长孙身上,一直带在身边亲自教养。 若是聂炜在这凌霄关殒命,依聂檀的脾性,他们二人偿命也是远远不够。 晏如陶倚着柱子,看着两个世家贵族出身的人,以这般粗俗鄙陋的姿态小声耳语着。 月上中天,在皎洁清辉的映照下,杀戮和阴谋无所遁形。 晏如陶第一次体会到布局者的感受,虽是阴差阳错铸就了今夜的局面,但这种隐在幕后旁观的感觉,难免 令人痛快窃喜。 当然,最初的结网者凌瑶华连面都未曾露,才是真正的干脆利落,他清楚自己还做不到。 他欲举头望月,抬眼间,发觉阿鹭正趁着人群慌乱,悄悄回首向他投来疑惑的眼神。 他实在没忍住,钩了钩嘴角,冲她轻轻闭了一下眼睛,示意她放心。 她下颌微微抬起,眼中有了些温度,似笑非笑的模样有些勉强。 他看出她也在担忧自己,于是又缓缓摇摇头,定定地看着她,借这城楼上混乱狼藉、城门外人喧马嘶的时机,再好好看一眼……他心爱的女郎。 事成在即,他心知看一眼、少一眼,却也无奈何。 又有几名士兵惊慌失措地跑上来报信,冯悉腿都麻了,推开来扶自己的军士,手臂一挥:“还打什么!撤军、撤军!关城门!” 脸旁灼热的火光终于撤走,林翡没料到她竟被带去阿娘和阿鹤的囚室,锁门前还将他们三人手上的绳索解开。 门一关上,贺宁和阿鹤就扑上来抱住她,三人来不及哭诉近日的遭遇,压低声音说起今晚的变故。 “定是箭上的布条写了什么,让冯悉等人忌惮,今夜才肯让我们一家团圆。”林翡说道。 “既然撤军停战,想来是要和谈,阿鸿手里捏的把柄分量不轻,冯悉只有我们娘仨,还来这套先兵后礼,实在是个昏着儿。”贺宁道。 林翡不敢太过乐观:“冯悉会不会是想拖延?凌霄关坚如磐石,若 是闭门不出干耗着,阿兄也等不起,倒是京里和莱阳府的援军只消两三日便可至。” 阿鹤问道:“不过……今夜听见喊杀声好似就在城门口,阿兄是攻到近处了?” 林翡摇摇头:“阿兄若是在城楼下,那一箭就不会是他射的了。” “会不会是阿岭表兄?”阿鹤去年清明见识过李擎射柳,印象极深。 林翡心头一跳——若是李擎也在,那便意味着姑父分兵予阿兄了! 贺宁转念想到第二箭,眼中冒着精光,兴奋地拽住女儿的手臂:“我说怎么去射聂然,恫吓他还不如恫吓指挥的冯悉。若是阿岭射的,那便合情合理了。伤阿峻的就是聂然的幼弟聂焘,阿岭自是一刻不会忘,瞅准了机会报仇呢!” 想到此刻长兄、表兄都在城外,各展所能,这份亲人之间的心心相印让林翡内心有些澎湃。 她又想到在城内竭尽心力的阿适,眼眶有些发酸,靠在阿娘怀里,悄悄抹了抹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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