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泠的目光扫过凌恒,随后抬头看向沈乾夕,淡淡开口:“昨日是你将我送去房间?” “这么说不完全准确,命令是我下的,但把你背过去的是他。”沈乾夕笑着指了指凌恒。 舒泠又看了凌恒一眼,语气仍旧平淡得单调:“多谢,不知应如何报答?” “这,倒不必了。”沈乾夕微怔,这姑娘明明在道谢,可实在太面无表情了吧?顿了顿,他笑道,“举手之劳,不足挂心,姑娘体内尚有余毒,应当多多休息。我们一行人即将动身,日后,有缘再见。” 舒泠静静看了看沈乾夕,微一点头,也不说话,就转身走了。 沈乾夕和凌恒俱是一怔,不由得面面相觑,最后,沈乾夕一收扇子,无奈地转身:“罢了,本来也不是为了报答才要救她,咱们走吧,以后未必还能见面,不想了。” “是,楼主。不过,这姑娘的确……不寻常。”凌恒跟在沈乾夕身边,车马随行都已等在门外。浅赤色云霞有如绮梦迤逦,二人同队伍一起,迎着晨光,向城外走去。 舒泠回到屋子,听见楼外马蹄声渐渐远去,又坐回床上,盘起双腿,静静运功调息,驱散余毒。昨日一边逃跑一边用内力驱毒,难免分心,终究伤了心脉。残余的毒性仍令她心口隐隐作痛,幸好毒性不烈,不至伤及性命。不过,还是留在客栈,修养几日吧。 作者有话说: 注1:沈乾夕,取自朝乾夕惕之意。 注2:凌恒,取自《七谏·自悲》:“凌恒山其若陋兮”。此名有“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意境,只不过屈原写的是北岳恒山,杜甫写的是东岳泰山。 后文会再写关于他们名字的事情,但先做个标注~
第2章 自下过那场雪,天气一下子就冷了起来,家家户户都紧闭门窗,以保存屋里的温度。月亮移至天幕正中,又逐渐西斜,已经是深夜了。 舒泠已三日未出客栈,体内余毒也已完全消解。此时屋内一片漆黑,她正闭目盘膝,坐在床上,脑中默念心法,缓缓调整气息,感受空气的细微流动——这是她十几年来,几乎每日都要做的功课。 突然,她睁开眼,眉头微锁,目光移至北侧窗子,随即听见窗上响起有规律的轻叩声,先是一下,再是两下。 “我在。”舒泠的肩膀放松下来,向前移动身子,双腿从床沿垂下。 窗户被轻轻推开,一个黑色影子闪进房间,又将窗户轻轻掩上。屋内仍旧一片漆黑,只有朦胧的月光透过窗纸,照着一坐一站的两个模糊轮廓。 “葛覃。”舒泠静静开口,却只念了这两个字。 “你这次,太不小心了。”葛覃默了默才道,语气冷而肃,如同冬日的夜色。 “抱歉。”舒泠微微垂下头。 “你居然在临平县停留了三日。”葛覃冷冷道,“已经有人怀疑到这家客栈了。” 舒泠一惊,猛地抬头望向那个站立的黑影,有些不信:“可没有人……” “是我帮你处理了。”葛覃接口,语气仍旧冰冷。 “……多谢。”顿了顿,舒泠又加了一句,“抱歉。” “算了,毕竟是你第一次独自执行任务。”葛覃似乎不打算追究,转移话题道,“义父让我给你新的任务。竹醉山庄庄主,江正则。详细情况,都写在这里。”说完,他将一个信封递给她。 “好。”舒泠接过,将信放入怀中。 “竹醉山庄和江庄主实力不弱,又赶上寿宴,鱼龙混杂,一定会严加看守,不可轻敌。” “嗯,我知道了。”舒泠点点头。 “你,”葛覃似乎略微犹豫,“为何没吃我给你的药?”临行前,他交给舒泠几颗药丸,叮嘱她行动前吃上一颗,以防目标用毒。目标果真用了毒,舒泠却没有吃药,不然,也不至被人追了一路,险些危及性命。 舒泠微顿,垂睫道:“我以为……抱歉。”她似乎不善辩解,半晌还是道了歉。 “算了,反正你足够应付。”葛覃仍未追究,最后道,“我走了,你万事小心。”他的语气始终平淡冷静,说完这句,他走回窗边,打开窗子,轻轻翻了出去。 听得屋顶上脚步声远去消失,舒泠也站了起来,将佩刀在腰上仔细拴好。已经有人摸到这个县城,那即使她不点灯,不近窗,这里也不再安全了。既然有了新的任务,目的地也很明确,不如趁着夜色,这就出发吧。 ———— 常丰县里,商铺琳琅,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一如尘世喧嚣。孩子们手里拿着几枚铜钱,三五成群,笑闹着挑选玩具。舒泠在街上独行,黑衣太显眼,她已换上一件浅灰褐衣。这几日她特意留心,没有任何人跟在她身后,看来追踪之人,已经被葛覃彻底处理干净了。她看过信,任务不急,似是因竹醉山庄守备严密,不易得手,义父竟给了她半年期限。但期限长短,于她并无分别,她只是到达目的地,然后,出刀,杀人。 下一个县城离得远,天黑前是赶不到了,不如在此地休息一晚。如此想着,舒泠便停住脚,转身迈进左手旁的一家客栈。 然而,才迈进右脚,她就不由得一顿。 正坐在堂中,桌上摆满食物,眉目间笑容心满意足,一身白衣绣着雪青色流云花纹,市井间尤显得干净清雅——这不是那日,救了她的人吗? 但,舒泠只停顿了一瞬,左脚也跨过门槛,向门旁柜台走去:“掌柜,一间房。” “好咧,姑娘,二楼左数第三间空着,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店里的伙计。” “嗯。”舒泠淡淡应道,付了钱,拿过房牌,转身向楼梯走去。 舒泠说话时,沈乾夕听出了她的声音,待她转身,他便扬声招呼她:“姑娘,咱们又见面了。” 说实话,若非她清冷平淡的声线实在少闻,沈乾夕还真的认不出这个毫无特点,放进人堆里,最先就会被忽视的一张脸。 舒泠脚下微顿,应了一声:“嗯。” “姑娘才到,还没用过午餐吧?可否请姑娘同坐?”知道她不善交际,沈乾夕也不恼,仍然笑着邀请她。 “不用。”舒泠没有犹豫,淡声拒绝了,说完也没再看那一桌人,又继续走向楼梯,上了楼。 看着舒泠的背影,沈乾夕不由得怔了半天,才转头问凌恒:“我有那么招人讨厌?” “楼主,当然不是……” “可能是我唐突了,毕竟仅有一面之缘,有所防备,再正常不过。”沈乾夕摇摇头,不再计较舒泠的事,“不想了,等我吃完……咳,等白长老和罗长老回来,咱们也该走了。” “说起这个,楼主,刚才白长老有消息过来,说他和罗长老先去章平县安排事宜,就不回来了。等楼主抵达,他们二人再迎接楼主。”凌恒道。 沈乾夕皱了皱眉头,手里筷子也顿了顿:“就这样?” “是,因为您在吃饭,所以白长老送来的书信暂且放在我这里。您现在看吗?”凌恒从怀中拿出信封,给沈乾夕过目。 沈乾夕瞟了一眼,没有接,手中筷子又动了起来:“不用,先吃饭吧。”眸色似乎染上深意,“菜凉了,味道就不对了。” “是。”凌恒收回手,静默立在一旁。他知道,虽然楼主确有才能,但他毕竟年轻,继任也才不到一年,楼中长老并非全部诚心臣服,白长老和罗长老此番擅自行动,也没有事先经过楼主同意。这种事情,已经发生不止一次,楼主嘴上说无事,但他心里,恐怕并非真的无动于衷吧? 沈乾夕不紧不慢地继续吃饭,然而这满桌珍馐,已不再如刚才美味可口。白长老和罗长老对他并不全然信服,听命于他,大多只是看着父亲的面子,他的叔叔更在身后虎视眈眈,等着他露出破绽,将他拉下楼主之位。楼中弟子,也不知有多少是他的人,又有多少是叔叔的人。做这个楼主,真的不如想象中容易啊。 这一顿午饭,因为各怀心事,所以吃得异常安静。终于吃完了,沈乾夕放下筷子,长呼了一口气,起身对凌恒说:“去叫大家准备吧,一刻钟后动身。” ———— 如果第一次和第二次相遇,沈乾夕都觉得是偶然,那么,当他第三次看见舒泠跨进客栈,登上二楼时,他不得不认为,这根本不是巧合。显然,舒泠也有同感,当沈乾夕再次叫住她时,她停住脚步,没有立即离开。 沈乾夕看着她,满脸疑惑和惊奇:“姑娘,虽说相逢即是有缘,可短短数天之内,咱们已经碰了三次面。我实在好奇,不知姑娘可否告知,要去往何处?” 舒泠心中也难免讶异,但她神色未变,脸上仍平静如常:“竹醉山庄。” “竹醉山庄?”沈乾夕一怔,继而却笑了,“难怪总能遇见,我们也要去竹醉山庄,姑娘你也是?你也是去给江庄主祝寿吗?” 舒泠微微一顿,她不是去祝寿的,她是去杀人的。但她不善说谎,一时想不出该如何回答,不免沉默起来。 然而,沈乾夕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迟疑,他摇了摇扇子,笑着邀请她:“姑娘似乎并无随行,既然顺路,不妨一同前往如何?” 舒泠皱起眉,他难道,竟把她的沉默当作了默认?但她只是去杀人,找不到理由和他人同去,就摇了摇头,拒绝道:“不必了。” 说完,她继续向前走去,越过沈乾夕,走进房间,关上了门。 沈乾夕吃了个闭门羹,无奈地撇了撇嘴,却听见凌恒在叫他:“楼主。” 他转过身,凌恒就站在门边,望着他,脸色似乎不太好。 他忙走回屋内,将门关上:“怎么了?” “楼主,您是否太轻率了?怎能随便邀人同往?”凌恒听见了沈乾夕和舒泠的对话,忍不住责备道。 “只有一个人,能出多大事?”沈乾夕却不以为意。 “那也不妥,她身份不明,您忘了?那天晚上她穿一身黑衣,又中了毒,说不准正被仇家追杀,她仇家是谁就更不清楚了。这种种事端,不知是否会给您带来麻烦,怎能带着如此可疑之人上路?” 凌恒脸色阴郁,沈乾夕听了,却摇着扇子笑起来:“哈哈,凌恒,你实在多虑了。看她大摇大摆,上街住店,不像正被人追杀。再者,如果她身份可疑,图谋不轨,也不会如此冷淡地拒绝我的邀请了,不是吗?” “楼主!”若非沈乾夕终究是楼主,他不能过分无礼,凌恒真想一拳打上那张笑得八面春风的脸,“咱们根本不知道她是哪里的人,她腰间配刀,肯定会武功,您若与她同行,实在太危险了!” “不要激动嘛,我也没说非带她一起走。我当然看见她有刀,不过,她终究只有一个人,能打赢你和我?更况且,菀青也在。”顿了顿,沈乾夕忽然抬起头,对着房梁一角的阴影笑道,“菀青,你觉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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