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张纸,沈乾夕却看了很久。很久以后,他终于抬起头,对菀青道:“辛苦了,这一夜你没怎么合眼吧,去休息一会儿吧。” “是,楼主。”菀青简短地应了,轻轻跃回房梁。 沈乾夕将那张纸对折,放到桌旁正燃的烛火上,白纸瞬间化为灰烬。随后,他拿过昨天那几本册子,又看了起来。 可舒泠知道,他此刻心情,绝对不像他的表情一样镇定。他始终没有翻到第二页,那一页资料,那一页他早已烂熟于心,根本不必再看的资料,他却已看了近一个时辰。 终于,当脚步声响起,推门声传来,沈乾夕才仿佛惊醒一般,合上册子,嘴角挂上微笑:“凌恒,你回来了。” “楼主。”凌恒走进来,脸色却不是很好,“这是明天的安排,时间地点都已同王家确认。还有……”他顿了顿,将几张纸一并递给沈乾夕,“您要的东西。” “嗯,麻烦你了。”沈乾夕接过,一一扫视,目光停顿在最后一张纸上。 他这次没有看很久,很快抬起头,看着凌恒略显阴郁的脸色,怔了一下:“凌恒?你脸色不太好,昨天太累了吗?要不要去睡一觉?” “不用了,我没事。”凌恒目光闪烁。 “没事?你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沈乾夕轻笑一声,将手中东西放到桌上,“你去睡一觉吧,吃晚饭时我叫你,如何?” “我不累,楼主,您不必管我的事。”凌恒却再次拒绝。 “你怎么了?”沈乾夕一顿,“难不成,你还在担心我的安全?放心,这是白天,更况且舒姑娘和菀青……” “楼主!”谁知,凌恒却仿佛突然失去耐心,粗鲁地打断了沈乾夕,顿了顿,可能自觉失态,他垂下头,黯声道,“您别说了,我去休息。” 他说完,也不再看沈乾夕,转身就要走,沈乾夕却沉了脸:“站住。” 凌恒停住脚,却仍将身子背对着沈乾夕。 “到底怎么了?你到底想说什么?”沈乾夕沉声问,带着不容抗拒的语气。 “楼主,我……”凌恒犹豫许久,似乎才终于下定决心。他回身,直视着沈乾夕双眼,然而眸子里竟有水光汹涌,“我知道,我们终究只是您的属下,但是,我实在……您以为我察觉不到吗?您以为菀青也察觉不到吗?为什么您让我们两个人分别去调查?您不信任我是不是?您也不信任菀青,是不是?我们跟随您十余年,可您心里,竟难道始终在提防我们吗?” 凌恒声音颤抖,却字字控诉,沈乾夕不由得怔住了。 就连坐在远处,沉默着快要与背景融为一体的舒泠,也不由得怔住了。 她侧目看向沈乾夕,凌恒所说全是真的,但是,他应该早就料想到这样的局面了吧?他打算如何应对? 屋子里一时无人说话,只有凌恒急促的喘息声。片刻,沈乾夕还未回应,凌恒又猛地抬起头,向房梁望去:“菀青!你在吧?你都听见了吧?你就没有想说的吗?” “……我在,我听见了。”房梁传来菀青平静的声音,可她只说一句,就没了下文。凌恒的话,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就这样,屋子里再次陷入沉默。 又过了片刻,沈乾夕才终于开口。 “看来我平时,的确太纵容你们了,也不知你究竟还记不记得,我才是楼主。”他轻声叹气,无奈地笑道,“解释清楚太麻烦,又怕你们误解,所以我才没同你们说。但结果,果然还是无法瞒住你们。” 凌恒将目光转向沈乾夕,没有说话。 沈乾夕轻笑着摇开玉扇:“一开始,的确打算让你们一起查,但是你们两人,手底下的人不同,看问题的角度也不同,合作调查,可能反而容易遗漏一些重要的线索。此外,你们二人手下互不相识,菀青的暗卫,楼中弟子大多并不知情,合作调查,有很多不便。再者,你们二人若聚在一起,更加容易引起对方警觉,打草惊蛇,功亏一篑。我思考之后,觉得倒不如让你们分别调查,尽可能隐蔽,又不受对方影响,这样才能将线索织成一张网,得到更加准确的结果嘛。” “……真是因为这样?”凌恒迟疑地开口。 “不然呢?你方才也说,你们二人,都跟随我十几年,我若连你们也怀疑,那这世上,真是没有一个值得信赖之人了。”沈乾夕看凌恒脸色稍霁,又抬起头,对暗处的菀青道,“这件事,我的确有欠考虑,向你们道个歉。菀青,你没生气吧?” “您多虑了,您的命令,我只负责执行,不会探究背后的含义。”菀青平静地说。 “那就好,凌恒,你也别生气了?”沈乾夕又问凌恒。 “楼主,抱歉,我不该……怀疑您。”凌恒垂头,“是我太冒失了,请您责罚。” “嗯,是该责罚。”沈乾夕转转眼睛,“这样一折腾,我倒是有点想出去透透气了,就罚你陪我去踏青吧。” “是,楼……诶?冬日天寒,您要去哪里踏青?” “去城外走走,说不定就能遇见好风景呢。”沈乾夕摇着折扇,眉眼春风倜傥,“你陪我一道,顺便看看还有什么好东西没吃过,菀青要不要一起去?舒姑娘也……” 他转过头,望向舒泠,心里却不禁一颤,她也正望着他,目光犀利而幽深——是啊,刚才的戏,就算能骗过脑子里没有几道弯的凌恒,可他甚至连说服菀青都没有把握,又如何能瞒得始终在场的她? “呃,舒姑娘也一起去吧?” “好。”舒泠面无表情地起身,淡淡开口,率先向门外走去。 这一瞬间,沈乾夕竟没来由的一阵心虚。他知道她不会多说,平白惹事上身,这件事对她也不会有任何影响——可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房间里有说不出的气闷,连忙拉着凌恒,快步走出屋。 ———— 亥时,沈乾夕才终于“踏青”归来。 舒泠回屋了,菀青隐在房梁暗处,凌恒在外间收拾东西,沈乾夕独自走到桌前,点燃灯烛,伸手翻看起桌上那几页纸。 翻了几下,他的手突然顿住。 桌上的纸,比他下午离开之前,多了一张。 侧耳听去,凌恒仍在外间,应该一时不会进来。沈乾夕的手有些发抖,他将那张纸轻轻抽出。 果然,这是第三份调查结果。 沈乾夕迅速扫过纸上内容,内容不多,很快读到结尾。之后,他将纸对折,放在烛焰上,看着火苗瞬间吞噬掉那些墨痕,他慢慢仰起头,使劲眨了几下眼睛。 “楼主,明日就穿这件绣了墨竹的文锦长袍,行吗?”凌恒探身进来,问了一句。 “嗯,你安排就行。”沈乾夕回头,笑着说,“这些小事,以后你做主即可,不必再特意请示。” “楼主,”凌恒面露疑惑,“发生了什么事?” “嗯?没有。”沈乾夕一怔,笑着打趣道,“我就是忽然发觉,这些琐事一直由你负责,这么多年,你从未出过差错。有如此细心之人陪在左右,实在是我的幸运。” “当然,与您有关的事情,我可不敢含糊。”凌恒不禁面露自豪之色,“所以楼主,相比于那个舒姑娘,还是让我跟在您身边吧。” “果然心细的人就是心眼小啊。”沈乾夕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我怎么好像闻到一股醋味?” “您乱说什么,时辰不早了,我叫芸朱和莘碧来伺候您就寝。”凌恒大感无奈。他明明是担心楼主的安全,两个男人,有什么好吃醋的? 凌恒放下手中锦袍,转身就要出屋,却又听见沈乾夕的声音轻轻响起:“凌恒,我说过,舒姑娘的事情,我另有打算。不过,你和菀青,都是我无可取代的家人,这一点,绝对不会改变。” 他竟说得极为郑重,仿佛誓言。 凌恒顿了下脚,回头:“果然发生了什么事吧?楼主,您平时不会说这些话。” “唉,难得认真几句,你难道不该给我一个感动的回应?你要说,”沈乾夕倚在桌边,笑着模仿凌恒的语气,“‘楼主,我真的太高兴了,不要再理会那个舒姑娘,就让我一辈子都做您的家人,陪在您身边吧!’——这样才对。” “您今天绝对不正常。”凌恒满脸无语,顿了顿,却叹息一声,“您不必说这些,我也会一生追随您。” 凌恒说完,不再看沈乾夕,推门离开屋子。他一直看不透楼主在谋划什么,也不知道楼主是不是真的始终相信他,但是,或许正如菀青所言,或许他根本没有必要去深究背后的意义,只要他相信楼主,就够了。
第7章 酒楼隔间,阳光怡人,房间四角放着名窑彩瓷,四面墙壁挂着妙笔丹青,桌椅都是紫檀木,桌上摆着各式各样的美味佳肴。沈乾夕和两位长老,以及王家长子、次子二人,按照次序分坐两侧,凌恒就站在沈乾夕身后,而舒泠仍是远远站在墙角,让人几乎察觉不到她的存在。 “沈楼主,今日菜式,不知是否合您的口味?”酒过三巡,王家长子笑意盈盈地开口。沈乾夕喜好美食,他们早有耳闻。 “嗯,不错,这间酒楼装潢奢华,菜式也颇为讲究。”沈乾夕拿起绢帕,擦了擦嘴角,“那么,王公子,咱们现在开始谈正事?” “好,听沈楼主安排。”王家长子叫人收拾残盏,换上茶水,将明细递给沈乾夕,“价格一事,之前已同两位长老谈过,请您再次过目,布样稍后就会送来。” “有劳了。”沈乾夕拿过那册明细,看了两遍,又交给两位长老各自看过。在此期间,布样已经送到,确认价目无误后,沈乾夕对王家长子点点头,“王公子,所写条目和价格都没有问题,只是谨慎起见,我还需亲自检查越罗缎。” “无妨,沈楼主请。” 侍女将布样放在托盘里,摆在沈乾夕面前,他从中拿起一块,侧身对着阳光,眯起眼,一寸寸摸索着,仔细看了许久。整个隔间始终没有人说话,安静得仿佛吞咽口水,都会变成巨大的噪音。没有人出声打扰他,更加没有人敢去打断他。 一刻钟后,他才将布样放下,长呼了一口气。 “沈楼主,如何?”白长老也放下手中布样,侧头问。 “王公子,时间宝贵,我就不拐弯抹角了。”沈乾夕看着对面的人,阳光洒落,他的瞳孔仿佛也在发光,“如果是这种布,我只需花七成价格。” “您这是何意?”王家次子眸色一深。 “您难道听不出我的意思,还要我说得更明白吗?”沈乾夕微微一笑,目色虽染着阳光,却透出些许冷意,“我想,您心里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王家次子顿了顿,不再说话,将目光转向身侧的兄长。 白长老和罗长老也面露惊讶,刚才沈乾夕分辨布样时,他们二人也各自辨别,然而他们都没有察觉不妥。可是现在,楼主语气肯定,对面二人脸色却阴晴不定,又不反驳,难道这些布样,真的是次等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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