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乾夕侧耳细听片刻,轻轻笑了:“看来,我的反间计成功了,这一次,咱们赢定了。” “那,楼主,咱们继续等着?”罗长老又问,门边橘井坛弟子不知院内发生何事,又不敢擅自回去,不由得相互对视,眼中均露出担忧疑虑之色。 “当然,还不到一个时辰,先让他们鹬蚌相争吧。”沈乾夕双眼眯起,仿佛透过院墙,一直将整座橘井坛看了个通透,“织凤楼,做渔翁就够了。” ———— 此时,橘井坛内,一处偏僻小院中。 小院安宁静谧,仿佛与正在内斗的橘井坛和围在院外的人马,都没有半分关系。小院里弥漫着中药苦涩的香气,一个灰衣短衫的男子正从炉上将煎药的药罐小心取下,放在石桌上,又自碗橱里拿了碗,将浓黑的药汁倒于碗中。 他端起碗,离开药房,走入旁边一间居室中。室内床上卧着一个容色憔悴的病人,听见门口动静,他睁开眼,微微笑了笑:“无渊,你来了。”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陆无渊见状,忙将手中药碗放在床边小桌上,伸手扶住病人:“师父,您别着急,等我来扶您。” “无渊,今日坛中,出了什么事?”莫君亦借陆无渊的手臂起身,靠在床柱上,只这样稍稍一动,他便出了一身薄汗,又喘息了好一会儿。 “您先喝药。”陆无渊端起药碗,轻轻吹了几口气,送到莫君亦嘴边,“我一早起来就在煎药,不知外面发生何事。他们的争斗,您难道还想管?” “他们争什么,早已与我无关。”莫君亦摇摇头,轻叹道,“只是我昨夜就睡得不踏实,总觉得,橘井坛啊,要出大事了。” “师父……”陆无渊的手顿了顿,继而神色坚定地保证,“您放心,不论发生何事,我都在这里守着您,一定不会让他们伤您分毫。” ———— 一江之隔的织凤楼中,却有另一场阴谋,正在悄然酝酿。 凌恒奉命留守织凤楼,和他一并留下的,还有沈乾夕的叔叔、白长老以及楼中大部分弟子。凌恒正在书房整理书籍,沈乾夕平时懒散随意,东西很少按规矩摆放,趁他不在,凌恒干脆把整个书房都收拾了一通。 楼主离开已有数日,按照计划,他现在已经围困住橘井坛了吧?凌恒一边收拾,一边想,不知楼主那边是否顺利,这边,倒是依旧风平浪静。不过……沈长老若要动手,大概就在今明两日了。 他踩着椅子,把一摞书放到书架上层,门外忽然响起匆忙的脚步声:“凌总管,凌总管!”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凌恒走下椅子,看见一个弟子正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口。 “沈长老,还有,还有白长老……叛变了!” 凌恒眼皮一跳,不动声色地拍了拍袍子,向门外走去:“嗯,我知道了,他们在哪?我这就去见他们。” “他们带人,围住了这座塔楼,沈长老等在一楼,说是要您……交出楼主掌印。”那个弟子忧心如焚地说,“凌,凌总管,楼主也不在,您,您说该怎么办?” “不用担心,楼主早知今日变数,已有万全对策。”凌恒笑了笑,安慰那个弟子,目光却渐渐沉寂,“和我一起下去吧。” ———— 一个时辰过去了。 橘井坛的争斗声渐渐归于平息,院子内外都安静下来。然而这安静十分短暂,很快,杂乱的脚步声响起,大门猛地打开,钱长老衣袍遍染鲜血,手握长鞭,走出橘井坛。 “一个时辰已至,钱长老可是前来告知,你们商议的结果?”沈乾夕紧盯着钱长老的眼睛,“吴长老在何处?” “叛贼已除,橘井坛如今听我一人之令。”钱长老满脸怒色,长鞭一指沈乾夕,“沈乾夕,我和姓吴的不同,断不会听信你胡言乱语!” “我给了你们一个时辰,这就是你们的答案?”沈乾夕心底暗道不好,鹬蚌相争,留下来的是棘手那一方。但他面色依然冷峻,“钱长老手执兵刃,看来,是打算违抗太子殿下之令了?” “那一道口谕,谁知是真是假!”钱长老咬了咬牙,虽然心中也没把握,但仍斩钉截铁道,“除非有太子玺印,否则,我不会相信!” “哦?”沈乾夕扫视过去,橘井坛弟子正鱼贯而出,看来钱长老,是真的要背水一战了,“假传太子谕令,钱长老实在看得起我,你们其他人,也这样认为吗?我好心奉劝一句,不要助纣为虐,枉自送了性命,配合朝廷,不要负隅顽抗,才是上策。” 沈乾夕声线从容,语气肯定,橘井坛众弟子听了,不免心生动摇。就在钱长老身侧的一个弟子,忍不住打起了退堂鼓:“长老,您看……万一,真是太子谕令,咱们岂不是罪加一等?还是……呜……” 话未说完,钱长老长鞭已卷上那个弟子脖颈,鞭子一紧,他瞬间便没了气息。 “谁还有疑问?”钱长老冷声问。 无人敢应。 “那就好,欲降者,下场如同此人!”钱长老语气狠戾,双眼通红。他心里明白,不论谕令是真是假,他都难逃一死。太子历来心狠手辣,得知橘井坛的事,他不可能还有活路。如今唯一的生机,就只有拒不承认那道口谕,带坛中弟子,在此地杀出一条血路,然后,逃得越远越好。 心中主意已定,他上前一步,高声道,“橘井坛兴亡,在此一举,沈楼主,动手吧!” 沈乾夕不由得在心中叹息,虽然他利用反间计,折损了橘井坛约三成兵力,然而余下弟子恐惧于钱长老血腥手段,竟抱了必死的决心,齐刷刷地举起了手中兵器。兵不血刃,果真不易,今日这场争战,已经不可避免了。 他抬起右手,凝定心神,就要下达攻击之令,就在这时,忽然听见马蹄声由远及近,尘埃飞扬,一队侍卫身着甲胄,策马扬鞭,直直闯入两方之间,而后迅速整齐散开,持枪肃立,将橘井坛和织凤楼弟子分隔在两边。 随后,一个身着绛紫色长衣的年轻男子,从人群中走出。他手中握着一个黄绢卷轴,上面绣满金线龙纹,反射着阳光,璀璨而夺目。他在钱长老身前停住马,声音冰冷,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传太子手谕,橘井坛走私药材,私相售卖,滥制毒药,危害社稷,罪行深重,令即刻伏法,暂交由织凤楼处置,后押往王都听审。现在,立即放下武器!” 那人说完,将手中卷轴掷到钱长老脚下,卷轴散开,黄绢黑字,朱色印章带着如血的寒意。钱长老不由得双腿一软,长鞭从手中掉落,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橘井坛弟子见钱长老跪下,纷纷扔掉手中兵器,同钱长老一并跪了满地。那道手谕上的龙纹,他们都看得一清二楚,橘井坛是真的大势已去了。 另一边,沈乾夕缓缓放下右手,看着来人的背影,不禁长舒了一口气。继而他眉心微蹙,苦笑起来:“疏华,这次,你实在来得太及时了。”
第27章 织凤楼,中央塔楼一层。 沈长老,也就是沈乾夕的叔叔沈南陌,带十余弟子,在厅内持刀而立,楼中不会武功的侍女奴仆缩在角落,正瑟瑟发抖。凌恒从楼梯上缓步而下,站在沈南陌对面,肃然开口:“我仍称您一声沈长老,沈长老,您要谋反?您是楼主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个血亲,您如此做,不怕楼主伤心?” “凌恒,你来了。”沈南陌大笑几声,倒是一脸眉目和蔼,“当然怕,所以,我才在乾夕外出时起兵。乾夕太相信我了,他要带走楼中约一半兵力,居然让我安排去留弟子。他不知道,我等这个机会,已经等了许久吗?如此失察愚钝,恐怕不能胜任楼主一职,你说呢?” “沈长老想说什么?” “凌恒,你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一直照顾乾夕,实在辛苦你了。乾夕沉溺享乐,胸无大志,良禽择木而栖,你不如和我一起吧?织凤楼在我治下,定不会像现在这样松散随意,也定会更加强盛。当然,我答应许你长老之位,给你更多的机会和权力,如何?” 凌恒紧了紧眉头,不语。 “如此下去,织凤楼始终只是二流门派。”见凌恒沉默不语,沈南陌又继续劝说,“乾夕此次,就算能胜橘井坛,肯定又要将功劳送给朝廷,劳心劳力,却分文不取,就像兄长一样,实在太让人憋屈了。大家都是为了织凤楼好,凌恒,你也希望织凤楼有朝一日,能够跻身江湖三大势力当中,是不是?” 又沉默了片刻,凌恒忽然叹了口气,缓缓摇了摇头:“楼主印章,我藏在一个非常隐秘的地方,沈长老,保准您翻个三天三夜,也找不到一点儿影子。” “什么?”沈南陌一怔,忙笑了几声,“哈哈,凌恒,咱们现在在说……” “我知道,但我不会背叛楼主,如果只是这些话,那我劝您,无需多费口舌。”凌恒又叹了口气,望着沈南陌,似乎有些无奈,“楼主和我说,即使您留下的,真的都是您的人,即使您真的起兵,也要再给您最后一次机会。您是他最后的亲人,如果您也不在了,他在这世上,就真的孤身一人了。所以,沈长老,您收兵吧,楼主定会既往不咎。” “你……凌恒,你在开玩笑吗?”沈长老似乎有些哭笑不得,顿了顿,却又怒极反笑,“最后一次机会?孤身一人?既往不咎?就因为他总是如此天真,这两年织凤楼才会毫无起色!如果在我手里,织凤楼绝对不会只有如今这般规模!” “沈长老,您这么说,是绝不打算收兵了?”凌恒问。 “凌恒,何时你也变得如此冥顽不灵?”沈南陌眉头紧锁,语气带了几分不耐,“事已至此,我怎么可能收手?如今楼中九成兵力,都是我和白长老部下,乾夕正在江北,不可能赶回,不止如此,织凤楼之外,还有我请来的帮手,正向长平郡赶来!你们已经没有翻盘的机会了!本来念着旧情,想给你一条生路,你却不听,那就休要怪我了!我不会像乾夕一样天真,给敌人留下活路!” 凌恒静了静,第三次长长叹息:“楼主并非天真,你以为楼主不知道你的谋划?从最开始,从老楼主还在时,他的心里就如明镜一般。楼主什么都知道,他只是……想多给你一次机会而已。”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的叹息和感慨,已经一扫而空。沈南陌心中一凛,还未仔细思索,只听凌恒沉冷的声音响起:“动手吧。” 话音甫落,四面八方的房梁上,楼梯上,仿佛凭空冒出了十几个黑衣人。手中长刀光芒如练,直扑向沈南陌的人。刀刃相撞,血珠翻飞,不过几个刹那,屋子里便飘起了浓郁的血腥味。 同一时刻,楼外惊呼声四起,接着是金属相击的清脆声。同样有数十黑衣人四面而至,与围住塔楼的白长老和其他弟子战在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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