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上,廊柱上,挂满了白色幡布,寒风一起,那些幡布摇摆晃动,仿佛忘川河中的水波。院中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丝声响,只有白幡飘摇,冬日萧瑟——愈发显得此地寂寞而冰凉。 赵瑜媛……死了? 沈乾夕慢慢将尚留在门外的左脚跨进院中,小心穿过石路,踏上石阶,推开紧闭的殿门。迟缓的吱呀声响寂静而空旷地回荡着,如同前尘梦寐的喑语,堂中白幡飘然,灯火晦暗,一具玉棺,冷漠地横卧在残香冷烛下。 在香案前,背对殿门,立着一个孤孑的身影。 听见沈乾夕踏进门,容疏华慢慢转过身,脸上带着未消的泪痕。他的眼睛因休息不足而布满血丝,容色因悲痛而憔悴不堪,他死死地盯着沈乾夕,竟宛如浴血而生的厉鬼。 “修……”沈乾夕欲上前一步,然而他只说了一个字,容疏华就刷地抽出腰侧佩剑,剑尖颤抖,笔直地指向沈乾夕。 沈乾夕怔了怔,自他们相遇那天以来,似乎这还是第一次,他对着他刀刃相向。 他不再上前,安静地站在门边,一言不发地望向容疏华,等他的解释。 “乾夕……”容疏华开口,声音嘶哑,双瞳幽暗,握剑的手不知是因为悲伤还是愤怒,抖个不停,“我该恨你的。” 他声音冰冷如霜,却带着难以压抑的颤抖,烛火映在他的眸光里,似乎瞬间失去了温度,“如果不是你,如果——如果不是你非要带上舒泠,延误时间,如果不是你突然起兵,我不得不离开皇宫,如果,你一早答应娶她——”他的语气愈加激动和悲痛,“或许,瑜媛根本就不会死!是你——是你害死了她!——我唯一的妹妹!” 容疏华胸口起伏,双眸水汽翻滚,死死盯着沈乾夕,好像要立时冲上去杀了他。然而,沈乾夕却依旧平静,清润的目光里烛火闪烁,似染了再难化解的悲伤。 “好。”他温和地开口,竟然微笑起来,又仿佛叹息,“如果恨我,能让你好受一些,那就恨我吧。” ———— 容疏华却顿住了,握剑的手不可控制地愈抖愈烈,双眼逐渐朦胧。终于,他松开手,长剑当啷一声掉落,他双膝重重跪在地上,将脸埋在手心,失声痛哭起来。 沈乾夕长长叹息,关上殿门,在屋角翻找出两个坐垫,塞给容疏华一个,他则在容疏华身边坐下来。 沈乾夕始终未言,安静地看着容疏华,等他哭完。 过了许久,似乎终于哭够了,容疏华抽着鼻子,抬起头,也坐了下来。他瞪着通红的眼睛望向沈乾夕,哽咽着开口:“对不起,我……” “没关系,我知道。”沈乾夕轻轻打断他,轻笑着叹了一声。 “父皇……根本不爱母妃,我才三岁,他就借口让我学剑,把我远远送走。其实我受几年苦没关系,只要母妃和瑜媛能平安生活。然而,他却任由母妃,被其他人暗算而死。”容疏华却仿佛不闻,双眼转向幽幽烛火,自顾自地说起来,“我要报仇,就——杀了那个女人和她的儿子。父皇虽然怨我,但是,他却不是昏君。他知道我有治国之才,胜于修齐和修远,他也知道我心狠手辣,如果把太子之位给修远,我一定不会让他活着。”顿了一顿,“当然,依长幼之序,修齐死后,太子之位,就该是我的。” “这些事情,我都知道。”沈乾夕平静地说。 “父皇与我,只是君臣,而非父子。”容疏华又继续开口,仿佛沈乾夕如何想都与他无关,他只是要说出来,心里才会好受一些,“我从未觉得自己有过父亲,母妃死后,我唯一的亲人,就只剩下瑜媛。我在母妃灵前发过誓,一定会好好保护瑜媛,给她找一个最完美的驸马,让她一生快乐无忧。” 说到这里,容疏华看向那具冰冷的玉棺,眸子渐渐暗了下去,“然而……我却食言了。” 沈乾夕伸出手,轻轻扶上容疏华的肩膀,听见容疏华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然后他转过头,定定望着沈乾夕,目光渐而凝起冷光。 沈乾夕一怔,未及细想,就听见容疏华沉冷地开口:“我认为,这件事情,和修远有关。” “为什么?”沈乾夕不由得脱口反问,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你,可有发现证据?” “没有,但是,”见沈乾夕脸上浮起无奈,容疏华不禁皱眉,心里有些不豫,但仍然解释道,“父皇不会杀害女儿,这皇宫里,下人惧怕我,朝臣敬畏我,唯一对我只有恨,只想取我而代之的,还能是谁?” 沈乾夕沉默下来,他知道容疏华所言不假,四皇子年纪尚幼,并无实力和野心,皇帝仁厚宽和,不会杀害女儿。所以,最有可能下毒之人,就是仅仅比容疏华年少两岁的三皇子——赵修远。 但是——沈乾夕皱起眉,疑惑道:“话虽如此,可我记得,辽州正闹灾荒,不是……平成王亲往赈灾吗?” “是啊!出事时,修远根本不在王都!”容疏华狠狠捶上地面,咬牙切齿道,“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我根本找不到证据!我——” “修偃。”沈乾夕皱着眉头,打断容疏华,“你是否想过,那个人——不管他是不是平成王——为何会对瑜媛下手?为什么——不是你?” “我自然想过。”容疏华的眉间仿佛染了浓墨,“宫里谁人不知,瑜媛是我唯一在意之人,杀死瑜媛,是让我痛苦最有效的法子。” “只有这样?” “父皇年事已高,近些年,身子更不如从前。”容疏华目色愈暗,“我这次离宫之前,父皇似乎有意将瑜媛嫁给尚书令之子,修远定然不欲东宫与其联姻。” 沈乾夕又沉默了片刻,最后轻轻叹气道:“那,你有何打算?你要先下手为强吗?” 容疏华怔了一下,却苦笑着摇摇头:“不……不,我要知道真相。我已经派了人盯着修远,还有他那边的人。他们和何人见面,去过何处,我都要知晓。我不信他能做到如此干净,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顿了顿,他声线渐冷,“他未免太小瞧我,他难道不知对瑜媛下手,定会引起我的警觉吗?一旦……” “等等,”沈乾夕忽然出声,抬手止住容疏华后面的话,他目光沉凝,双眉紧蹙,“修偃,你说,会不会,他是有意让你警觉?” 话音甫落,容疏华的身子便僵住了。他一眨不眨地看着沈乾夕,眸光渐而燃起了熠熠火光:“原来如此……乾夕,多亏你了。” “没什么。”沈乾夕笑笑,神色渐渐平和,“无论如何,你千万小心。” 作者有话说: 注18:赵修齐:出自《礼记·大学》: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织凤篇到此结束~ 大皇子赵修齐就是原太子,被赵修偃杀了,二皇子赵修偃,是现任太子,三皇子是赵修远,还有个不重要的四皇子。 故事还是以江湖为主,不打算写朝堂争斗。 根本没有戏份的小公主死了,明天更一篇她的番外吧。
第43章 、番外&玉宁公主 “太烦了太烦了太烦了!”赵瑜媛赤/裸双脚, 坐在莲花池边,一边用脚踢踏池水,一边抓起身侧石子扔进池中, 砸出一片凌乱水花, “哥哥为何还不来, 这都快酉时了!” “公主,”身后一个宫女弓着腰,小心翼翼地劝慰, “殿下事务繁多……” “又是事务繁多, 你们就不能换句话说?”赵瑜媛一听更加心烦气躁,猛地将手中石子向池水砸去, “哥哥当上太子已经三个月了,可他陪我的日子, 连十天都不到!” “这, 公主, 要不奴婢陪您去花园里转转?”那个宫女不敢再劝,只好小心地提议, “虽然是夏天,可您这样玩水,万一受了凉,奴婢……” “不去不去!”赵瑜媛烦躁地抬手打断她, 扁了扁嘴,话音却带了委屈,“阿雪不在了以后,你们这群人, 全都死气沉沉的。为什么不让阿雪来陪我?我讨厌你们, 我讨厌哥哥, 呜……”说着说着,赵瑜媛忍不住哭了起来。 赵瑜媛一哭,周围一众宫女就更加手足无措了。玉宁公主是太子唯一的亲妹妹,今年才十二岁。太子宠她,事事顺着她心意,要什么都给她,这宫里头,谁也不敢对她说一句重话。 原先,赵瑜媛身边有个叫做姜雪的贴身婢女,二人年纪相仿,脾气相投,名义上是主仆,实际更像是姐妹,赵瑜媛十分依赖她,也肯听她劝告。但太子入主东宫不久,那个叫姜雪的宫女,就在一夜之间消失了。没有人知道她犯了什么事,也没有人知道,她究竟去了哪里。 皇宫里少了一个宫女,本不是大事,然而这个宫女不见了,事情却不小。多日搜寻无果,赵瑜媛一日比一日烦闷暴躁,太子又忙,皇上是历来不管后廷之事的,这宫里上下,只怕再无人能劝住这位玉宁公主了。 “你们都闭嘴,别在这叽叽喳喳的,听得我更烦了。”赵瑜媛才哭了几声,就不得不打断那些跪在她身周,试图安慰她,劝说她,给她擦眼泪的宫女。她从池边站起,身侧宫女赶忙拿过绣鞋要给她穿上,赵瑜媛看着那个宫女的头顶,心里不禁窜起一股无名火,一抬脚,将绣鞋踢进了池子里。 “公主……”那个宫女一惊,忙将身子伏在地上,“公主息怒。” “我要自己走一走,你们都别跟上来。谁敢不听,我就打断他的腿。”赵瑜媛不耐烦地命令道,然后她不再看地上跪伏众人,光着脚,向远处跑走了。 ———— 赵瑜媛气势汹汹地走了,但没走多远,脚底就被石路磨得生疼,她不得不坐下来休息。回头往来时的路上看,居然真的没有一个人跟着她,赵瑜媛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不需要他们时,总有一群人围在身边,等到需要人帮忙,一个个全都没了影子。” 她坐在树荫里,将双腿抱在身前,抬起头望向天空。树上知了悠亮地长鸣,这一方树影,仿佛是燥热夏天之中的仙境,赵瑜媛就这样听着蝉声,出了神。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温和的声音带着疑惑响起,将她拉回烦热的现实里:“你是宫女吗?你为何自己一个人,坐在这里?” “我——我才不是宫女!你居然不认识本公主?你这个不长眼的——”赵瑜媛怒不可抑地从地上跳起来,回身正要训斥说话之人,然而,当她看见面前比她高出整整一个头的年轻男子,他眼中点点流光,仿佛白日里坠了漫天的星辰——她后面的话,就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你是谁?”赵瑜媛咽了咽口水,问道。这人穿着讲究,面容清俊,周身气质甚至比起哥哥也不遑多让。但她从未见过他,他不是皇家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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