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文娘略微迟疑,福了福身子, 这才继续走远,关雎则独自走到舒泠面前,抿唇一笑,“舒姑娘, 别来无恙?” 沈乾夕并未当众介绍她的姓氏,关雎这句话,就是承认她的身份了。 舒泠凝眉不语,关雎轻舒广袖, 抬步向西侧回廊走去:“西侧人少僻静, 你有什么想问的, 就问吧。” “你究竟是谁?”舒泠声线微冷。 “舒姑娘觉得呢?”关雎却反问,眼角透出一抹兴味。 “义父不可能不知道,飞春阁,是越国最大的情报汇集之处,你……”舒泠顿了顿,压低声音,“你一直在飞春阁,探听情报?” 关雎微笑着走在前头,不答。 “那你这次,也是来为义父,收集情报吗?”舒泠眉头越锁越深。 “舒泠。”关雎半回过头,那一笑明明媚态横生,却令人觉得冰凉彻骨,“多日不见,你竟变得如此焦躁多言了。” 舒泠心下一凛,只沉眉看着关雎背影,没有反驳。 “织凤楼的日子,看来确实舒适愉悦,能令人忘本。”关雎嘴角微微勾起,“不过也是,以你我身份,谈仁说义,的确像个笑话。” 舒泠低眉。不错,义父于她有恩,但沈乾夕也救过她。并非她薄情寡义,她原本也不想离开赤月组织,实在是—— “你来找我,就是想问这些吗?”关雎柔媚的嗓音再次响起,“我已给了你回答,若无他事,就此别过吧。” “等一等。”见关雎抬步似要离开,舒泠顾不得仔细思考她刚才话中深意,连忙开口追问,“你已经,将这里的事情,通知了义父吗?” 关雎顿住脚,转过身子,嘴角分明仍是浅笑款款,一双秀目却似染了冰霜:“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舒泠,你已叛离赤月,却仍要称他义父,我管不着,但我做什么,也早已与你无关了。” 舒泠眉心微沉,语气也不由得染上冰寒:“你不担心,我说出你的身份吗?” “哦?”关雎一怔,继而却掩口轻笑起来,发间步摇凌乱,金玉相碰,发出清脆声响,“我是什么身份?你想告诉谁?沈楼主?或是容大人?且不说,他们是否相信你一人之言,就算他们信了,又如何呢?赤月十杀手实力几何,你总不会真的从未听闻。赤月没了你,可还有我们,你以为,区区乌合之众,能够左右战局吗?” 她笑了片刻,舒泠却始终沉眉望着她,不发一言。她似是终于觉得无趣了,就止住笑声,嘴角微弯,媚声道:“舒姑娘,我还有事情,抱歉不能奉陪,告辞。” 她没等舒泠再说,向右一转离开了。 庭院深深,花树掩映,然而,关雎的心情却不甚明朗,她行走一段,经过一处小亭,突然转身走入,靠上亭柱,长长吐了口气。 她的身份,她知道瞒不住舒泠,她也没想瞒着。侯掌门怀疑舒泠时,她推了一把,却被江其姝搅局,没能成功。舒泠独自来找她,她别无他法,只希望舒泠能念及旧情,两不相帮,或者心生迟疑,就算是帮了赤月组织一个大忙。 只是,舒泠究竟如何想,又会如何做,她全然无法肯定。 战局究竟会如何,她也全然无法预计。 关雎知道,就算她才是那个,顶着天下第一杀手名号之人,就算,她有千种万种杀人之法,可是——舒泠的快刀,她永远无法破解。 关雎掏出丝帕,拭去额头细碎的汗珠,平静了一下呼吸,这才迈开双脚,换上妩媚从容的笑脸,向所住院落走去。 相比舒泠,她更加不能让文娘看出端倪。 飞春阁阁主——绮娘,已经在怀疑她了。 不然,她也不会直到进了这院子,才得知这些门派,竟是要合力讨伐赤月。 文娘名义上是来辅助她,但她明白,文娘其实是绮娘派来的监视者。 可——就算她能瞒过文娘,也有办法打消绮娘的怀疑,她却过了两日,仍无法向外传递一句消息。 那个容公子,或者该说,他背后的太子,恐怕才是整个越国最难解决之人。 她如今处处受到监视,只怕轻举妄动,反而误了大事。如果终究无法,她只有等围攻之日,想办法借口探查,再去向义父传信了。 ———— 关雎离开之后,舒泠也慢慢往回走,心中却不由得踌躇。听关雎话中之意,她仍站在赤月组织而非飞春阁一方,但舒泠却不知道她应该如何做。她早已离开赤月组织,答应留在织凤楼,可是,义父救命之恩,她真的可以就此抛至脑后吗? 那些惩罚,都是因她没能完成任务才要承受,不是任何人的错。赤月组织将她养大,予她刀法,即使她已经无法回去,念及往日恩情,也不该将赤月组织视作敌人吧。 舒泠心事重重,不知不觉已走回院落。沈乾夕不在院内,她想了想,向赵修偃的住处走去。 才走到屋子附近,她就听见了赵修偃的声音。 “你说什么?”他的语气甚为不可思议,“你不打算告诉她?” “是,疏华,我希望你也能帮我隐瞒。”接着是沈乾夕温和的声音。 “你……为什么?”赵修偃顿了顿,“你难道,打算瞒一辈子?” “有何不可?”沈乾夕将信折好,收入怀中,“事情已过去十余年,恐怕除了你,没有人能查到,瞒一辈子并非难事。她虽然已离开赤月组织,可毕竟是在苍目山长大,又生活了十几年,如果知道……她心里,一定会难过吧。” 赵修偃看着沈乾夕,目光复杂难明:“我竟不知,你是如此善良仁慈之人。” “说什么呢,莫非你一直觉得我是恶人?”沈乾夕眉尖轻挑,笑起来,“你不妨想一想由仪,就能明白了。” “你这……”赵修偃刚想发作,忽然眸色一顿,眼风向门口扫去,“谁在外面?” 他起身快步走到门口,猛地将门打开,看见台阶下站立之人,神色不由得一硬。 “你来做什么?”他声线微冷。 “她自然是来找我的。”舒泠还没说话,沈乾夕就摇着扇子走了出来。 “你……”赵修偃回头看了看沈乾夕,无奈地摇头,“好好好,那我不打扰你们,反正该说的,我都说完了,你赶紧走吧。” “我说的话,你有时间也好好考虑一下。”沈乾夕临走前不忘了笑眯眯地叮嘱。 “你事情管得还挺宽。”赵修偃抛给沈乾夕一个白眼,“以后再说吧。” 说完,他又看了舒泠一眼,回到屋内,将门关上了。 门外脚步声渐渐远去,屋内赵修偃却始终背对房门,一动未动。 他的视线微微抬起,望着一个方向。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他却似乎能隐隐感觉到由仪的气息。 也许真的,到了他必须面对的时候了。 长久以来,他故意不去看,假装不曾在乎任何人。可是似乎,他就要藏不住,也要无法骗过自己了。 他只是不想再为任何人伤心了。赵修偃叹了口气,终于将目光垂下。母妃走了,妹妹走了,父亲和兄弟,从未将他当做亲人。 他只是……不想再为任何人伤心了。 ———— 沈乾夕和舒泠一道离开院子,沈乾夕似乎心情不错,摇着玉扇,双眼缀满了阳光:“你有事找我?你饿了?咱们去厨房拿点吃的吧?” 舒泠神色微顿:“你和容公子……”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嗯?我和疏华怎么了?” “没什么。”舒泠的声音又平淡下来,“就去厨房吧。” 她直觉断定,他们刚才谈论的内容,与她有关,也与赤月组织有关,而沈乾夕不打算告诉她。她虽然一向淡漠,然而事关己身,再加上关雎的出现,令她不得不打点起十二分小心。但她此时贸然询问,恐怕会引起沈乾夕警觉,还是等到入夜,再悄悄查探吧。
第64章 次日清晨, 雨水痕迹早已被阳光晒去,天朗气清,云霞旖旎, 经过一夜泥土的湿润, 春草木叶仿佛又绿了几分。 沈乾夕的脸上也似落满春风, 眸光被晨霞映成橘色:“昨夜睡得如何?离议事尚有半个时辰,我去拿几块点心,咱们找一处风景好的地方吃早饭吧?” “好。”舒泠已穿戴整齐, 此刻正安静地等在门口。 “你还好吧?”沈乾夕走上前, 打量着舒泠脸色,眼中浮起一丝忧虑, “你昨夜睡得不好吗?要不,还是回去休息吧?” “不用。”舒泠淡淡摇头, “我没事。” “你……”沈乾夕犹豫了一下, 才轻声问道, “你是在担心赤月组织的事情吗?” 舒泠眉心轻蹙,没有回答。 舒泠不开口, 沈乾夕又将她的沉默当做了肯定:“我知道,赤月毕竟是你生活了许多年的地方,他们都是你旧时的同伴,你不忍心出手, 也在情理之中。没关系,你如果不想去,就不要去了,回织凤楼等我就好。” 顿了顿, 他又补充道, “我虽然不知能否说服疏华, 但我一定会尽力留下萧麟趾性命,只废去他的武功,将他严加看管,令他无法再去杀人。其他的,你就不要再多想了,好吗?” 舒泠闻言,忍不住抬头看向沈乾夕,目光难掩些许惊讶。 “真的,我说的是真的。”见到她的神色,沈乾夕连忙保证,“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想办法留下萧麟趾一命。” “我不是要说此事。”舒泠默了默,复又垂眼,“你们,不一定会赢。” “怎么?”沈乾夕一怔,“为何这样说?七个门派,难道赢不了一个?” “赤月十杀手,能与整个织凤楼兵力相抗衡。”舒泠淡淡开口,“而在赤月,除了他们,还有数十名,与凌恒不分伯仲的杀手。” “确实,这次名义上是七大门派围剿,但各派都只派来部分兵力,彼此配合也未必默契,不能按整个门派的实力计算。”沈乾夕点点头,眉心微蹙,心下已开始思索,“但据我所知,十杀手,还有其余杀手,并非全部聚集于苍目山,不是吗?” “是。但他们若得知此事,会立即赶回。”舒泠说。 “舒泠,”沈乾夕望了舒泠一眼,却忽然笑了笑,语气柔和下来,“不用担心,我和疏华早已预想到此事,所以,自然早就有所防范。” 见舒泠面上浮起疑惑,沈乾夕笑着解释道:“此时此刻,苍目山山脚,应该已经被七大门派弟子包围了,咱们从织凤楼离开不久,孙长老就带着人,悄悄赶往苍州,其他门派也同样。疏华派了亲信,在山脚监视各个门派,就算消息走漏,赤月的杀手想回到苍目山,也会在半路被我们的人拦下。” 舒泠听此,沉思片刻,才又开口淡淡道:“大多杀手,你们拦不住。” 沈乾夕不由得沉默了。 舒泠所言,不无道理,他想了许久,竟想不出一个可解之法。这一战本就凶险异常,苍目山地势复杂,树木林立,七大门派不得不分散兵力,以防萧麟趾从小路逃走。然而兵力一旦分散,如果遇见十杀手,救援不及,恐怕便会被对方突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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