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公子可知,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她缓缓道。 闻言,贺行云将下巴微昂,满是轻蔑:“你拿什么证明?” “谁质疑,理当谁举证。小公子又是凭何说我是以色事人,只凭我的脸?那不就是以貌取人。怎么,小公子拿不出我以色事人的证据,却还要我自证清白吗?” 三两句间气氛变得有些拔剑弩张。 盛长明挠着后脑勺,没明白怎么好好的突然发展成这样,就想和稀泥,可刚站到两人中间就被贺行云一把推开。 陈清和虽然被人讥讽了一通,自不大高兴,但至始至终都保持着礼数,偏这始终合理合规的模样最能气人。 “我还有事要忙,就不奉陪小公子了。” 这回轮到她转身就走。 默数着:三,二,一。 “不就是去书院应招吗,你若能叫我心服口服,丞相府倒缺个夫子。如何?”贺行云喊住了她。 意料之中的发展,令陈清和压了压就要扬起的唇角。 戒心再强又如何?到底不过少年心性。诚如晏寂清所言,对付小孩子,确实要比从他老子下手要容易。 “相府又如何?我不过是个夫子,又不是去做幕僚,在哪儿教书不是教。” 她转回身,推拒道。 贺行云挑眉抱臂:“莫非夫子不过花架子,不敢?” “激将法对我没用。” “…”两人相视,默了默。 于是贺行云步步逼近,近到能嗅到她身上隐隐的鹅梨香。顽劣地威胁道:“可若丞相府一声令下,怕是京中无一书院敢收用夫子。” “瞧不出小公子是喜仗势欺人的,倒是我眼拙。” 陈清和不卑不亢,语调并没什么大起伏,却也字字句句都不让步。 而这一来一回的拉扯,却是叫她成功达成了目的。 若是一口应下去丞相府做夫子,只怕会惹得丞相多心,可现下却是被贺行云所迫,那就大不相同了。 “是文是武,小公子挑吧。” 闻言,贺行云深吸一口气,也不知今日是为何,自己竟跟个女郎较上了劲。 “那些寻常夫子都会,既然陈夫子是淮安最有名的夫子,那不如就比比寻常夫子不会的。工巧如何?” “好。”陈清和一口爽快应下。 “十五日为期,城北荒郊见。” “若只是鲁班锁,就不要拿出来了。”他轻哼一声,对一旁呆滞的盛长明招了招手:“走。” 却听身后女子笑出了声来:“小公子不仅爱以貌取人,还眼高于顶。” 再转身,人却没了踪影,倒好像他是个瘟神,避之不及。虽说那倒也没错,可怎么就让他心里这么不痛快! “你说你干嘛跟人家过不去啊,一开始人家也没去招惹你啊?”盛长明啧啧着,直叹陈清和倒霉。 戏楼之中传出婉转地咿咿呀呀,唱得是一出《穆桂英挂帅》。 作者有话要说: 《穆桂英挂帅》杨宗保与穆桂英不打不相识。
第4章 竹鹊 离开戏楼,陈清和去市集寻找起可用来做工巧的材料,另雇了店里的伙计帮忙送去客栈。此一笔实非小数,肉痛之余,只得克制着将账填到怀王府的冲动。 夜深之前正好搭着店家的马车赶回客栈,到了门外,她正欲开门,侧耳时却隐约听到屋内传出咕嘟咕嘟煮着什么的声音,瞬间意识到有人造访。忙叫停了搬运的伙计,叫人将那些木材通通放在了门口。 伙计们倒也未多想,只当她是为能省下几枚铜板罢了,做生意嘛,总要懂得灵活变通。少赚这几枚铜钱没什么,能赚钱靠得还是要有回头客。 笑呵呵地应道:“得嘞,那下次有需要您再来!” 陈清和笑着与之一来一回客套了几句,捏了捏彻底一文不剩的荷包,倒是真希望能没这个下次。 待伙计们离了客栈,磨磨蹭蹭有意想等廊间过往无人,寻了时机,这才速速将门一推;便见晏寂清身下铺着狐裘毯正懒懒地侧卧在贵妃榻上,青丝垂落,遮了半边颈项。真是个不半点不会亏待自己的,走哪儿那毯子便要铺到哪儿。 陈清和仿若未见地将门口的木材拖进屋子,关好了门,这才边屈身行礼边开口:“殿下。” 神出鬼没是他的特权,她并不意外。倘若屋内的是贺行云,那她才是真要掐人中了。 “看样子今天这一趟很顺利。” 他抬起眉眼,撑坐起身子,按了按额头。 “嗯。”陈清和轻声应道。 颇有眼力劲地绕至晏寂清身后,将掌心搓得温热,覆上他额头两侧:“殿下头不舒服?” “只是昨日睡得晚了,无事。” 晏寂清沉了声,睫毛低垂,挡住了许多不明的情愫;只稍作用力地拉过她的手,拦住了她伺候的动作:“我说过,你不必在我面前做这低眉顺眼的姿态。” 同样的话他已说过不止一次,偏今日里倒好像放软了许多,十分难得。陈清和也就没有再故作出那伺候人的样子。 “你一入秋冬总咳嗽,嗓子便哑;这是秋梨膏糖,而这些,平日里煮水喝,会让你舒服些。” 说着,晏寂清微昂下巴,示意她看向桌上那一摞摞的纸包。 与此同时:“水开了。” 他出声提醒。 陈清和忙将茶壶拎下,正准备将第一杯斟给他,他却摇了摇头。 “是给你煮的。” 陈清和手一顿,随着茶汤倾倒入碗中,果然里面熬得都是润喉止咳的药材。她默了声,乖乖饮下一碗,见他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也没有发问,只转去忙起自己的事来。 夜风习习,女子以一支白玉簪松垮的将长发挽住,伏在案前认真勾勒着图纸,而晏寂清紧闭眸子小憩,倒意外睡得舒服。 烛光摇曳,明暗间贵妃榻上的人缓缓睁开眼眸,主动往碳炉中加了些碳,翻了翻后,到她身旁落座,拿起那些竹片做出的模型借烛光仔细端详。 “公输子削竹木以为鹊,成而飞之,三日不下。你是要做这个?” 陈清和点点头,却连脸都没抬。 “我想,人若能有鸟儿那样灵活的双翼,或如风筝那般,借着风力,乘风而起,想来便能滑翔于空中。贺小公子要我拿出足以让他心服口服的工巧,他眼高于顶,小玩意只怕是不行。不过好在我有幸能踩在前人的肩膀上,有图纸可借鉴。” 只是,即便有图纸,也不是随便就能复原出来。 十五天,时间是赶了些,怕若是试飞失败,再重做都来不及。她实在没什么闲工夫多聊。 “《五帝本纪》记载,舜的继母和弟弟象嫉恨舜,常在舜的父亲瞽叟面前进谗言,数落舜的不是,瞽叟便对舜遂生杀念。一次,瞽叟让舜去修补谷仓屋顶、刷漆。舜刚上去不久,他便悄悄放了把火,点燃了谷仓。舜急中生智,用两顶大斗笠做翅膀,从谷仓上滑翔而下,得以顺利逃生。然,终究还是只能实施短距。”晏寂清话里颇为可惜,他将模型放下,道:“我来帮你。” 陈清和笑了起来:“殿下的野心未免也忒大了些,能实现短距就已很是不易。这凡事总有两面性,就像火药,最初所做不过是烟火罢了,后来却用在了战场上;若飞行得到实现,岂不也就能将火药从空中投下?所以又有话说啊,伤人者自伤。得失焉知福祸?无论是这些奇术,还是人走的每一步,总是暗中消耗着代价。或许有一天,海晏河清,这些,才能真正的成为百姓之福。” “这话从你口中说出,倒是稀奇。”晏寂清手里削着竹片,有木屑飞溅进火炉,被火苗一瞬吞噬。 “我原以为你是那种,为了目的飞蛾扑火也在所不惜的。” “我是啊。”陈清和总算将脸抬了起来,眸子里映着一水流光,仿若倒在湖中的皎月。 反问:“不然怎么会和殿下是一条船上的呢。” 也正因如此,他是她值得信任的执棋人,她是他可以放心利用的棋子。 “如若必要,我定会孤注一掷投身于研制那可以承载火药的竹鹊,粉身碎骨,也要拉所有人陪葬。可因为有殿下,想来我还不至于要如此早逝。” 她弯了眉眼,话语之中带着那么一丝惑人的缱绻,而在此时他竟为之有那么一瞬失神。 “自然。” 他深吸一口气。 “越早将证据找到,你我都能活得更久些。” 两双手,指尖无意间碰触而过。 一温一凉,惹得陈清和呼吸一滞,仿若听到瓦楞上冰雪消融成水,滴滴答答坠落的声音,却又默契的将心思全投注在手中的竹鹊。 于是一夜过去,寒冰依旧,唯有红烛矮下了腰身。 晏寂清没空日日来帮忙,却还是挤着时间隔三差五的来上一趟,两人对竹鹊反反复复修改了多次,在第十三日总算是定下来一版可拿去试飞。 托他的能耐,夜深人静悄悄运着竹鹊去了城北荒郊。 “劳烦殿下帮我绑上绑带了。”陈清和主动背上竹鹊,将双臂张开。 却乎觉背上一轻,竹鹊被从身上取下。 “我来吧。” 陈清和一怔,虽为着安全选得是个矮坡,下面又有条河,可若真摔下去也绝不会只是皮外伤。 “殿下的命比我重要,怎好叫殿下来?” “这竹鹊也算是我一半心血,既指望以后能用去炸别人,总要亲自一试才有数。”晏寂清说的虽只是玩笑话,却是真的将竹鹊绑在了自己身上。 替她试飞这件事,他是认真的。 “这竹鹊也是我...”陈清和正想将这话原封不动的还他。 却听他的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没有半分犹豫的俯身跃下。 空中响起“噌!”地一声,他展开双翼,用胳膊转动方向在急剧下降到直冲地面的千钧一发时控制住了平衡。 竹鹊停止下坠,向着远方滑翔,逐渐在夜色中化作一个墨点,难以分辨。 陈清和踮着脚尖努力往远处望寻,鼻尖焦急地泌出一层薄汗。 等啊等,就在她耐不住想下去寻时,那墨点终于越来越近,抱着竹雀向她走来。 “殿下!”陈清和焦急地迎上前。 “成了。”
第5章 应约 “没受伤吧?殿下怎么能说跳就跳!” 陈清和难得露出急色,语气一时失了尊卑,疾步上前借着月色将他细细打量,见只是蹭了些灰罢,方安下心来。后知后觉方才紧张出了一身汗,这会儿风一吹实是冷得厉害。 “这东西我比你要熟。”晏寂清拂过衣袍,言语间倒是不以为意,可四目偏偏正对上,映着彼此和她那还未来得及收回的关切。 陈清和将即将碰到他袖边的手不经意地收回,想起自己的工巧说来也是他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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