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清和的话半真半假,不过假的部分也都一早由晏寂清安排好了,并不怕相府去查验,就连坑里埋的,也是实实在在死了十七年的人。 听罢,相夫人点点头。 “原是如此,我明白,夫子也是一片赤子之心啊。那正好,改日我引荐你一风水大师,定将令堂安置稳妥。” 她如此提议,一方面也是出于谨慎,若陈清和推脱,那她来京的目的怕根本不是所说那样。 陈清和面露感恩戴德的喜色,当即起身来屈下了身子,微红着眼眶:“多谢相夫人!” 她悄悄用力在大腿上掐了一把,多少掉了两滴孝顺的热泪。 “你能收拾住我那儿子,倒是我该谢夫子才是,也就有劳夫子今后对行云多费些心了。”相夫人笑着将人扶起,又提到:“诶,夫子现下可是还在客栈住着?相府里有的是客房,不若便搬到相府中来吧,也省了来回的时间。” 这话里其实还有一些试探的意思,毕竟是个长相漂亮的女夫子,日后早晚是要见到相爷的,难保相爷就不喜欢。她虽然是要她住下,却又不希望听到对方一口应下,不然这心里便会不大舒服。 陈清和对相夫人别扭的心思有数,以退为进这一招也是得心应手,当即推拒:“不可不可,我教公子读书,夫人已是对我开出如此丰厚的工钱,又怎好再住于府上呢!” 果然,相夫人听她拒绝,这心里头的别扭劲儿也就顺了过来:“这些年,行云都被我们宠坏了,课业落下不少,又不服管教,气走夫子无数。倘若夫子真能留住,一间客房又算得了什么?” 可相府也不是冤大头,只靠能在相府留住并不够。 毕竟若愿意投其所好,对着那小子下一下功夫,留下并非难事。那些被气走的夫子是有着读书人的气性,不肯做这种事;但陈清和不同,她有一手工巧,就足以。届时要是那小子不肯读书,反要学工巧,这陈清和再为了相府的富贵,为了在相府里呆下去,不好好教书,怕将她儿子会教成个木匠。 “不过,陈夫子,我确实也有些要求。”相夫人端起茶盏来,用盖子撇了撇浮沫。 这要了解的都了解过了,便要定一定规矩。 “这还有三年他便到了可以入仕为官的年纪,虽说凭相爷为他安排一二并非不可,但终究希望他能有本事自己取得功名。家里铺路岂能真的为他铺上一辈子呢?所以,还望夫子能让他在春考上榜上有名,我知他几斤几两,不求他名列前茅,便是个末尾也好。” 说罢,她抬眼望向陈清和,相信陈清和是聪明人,听得懂她的意思。 “我明白了。”陈清和说着,想,若顺利找到证据,只怕是根本等不到春考丞相府便要玩完,手上却再次一礼,立下了‘军令状’:“我必竭力而为,倘若有负夫人,定当请辞。” “好,好,那夫子回客栈收拾一二,今日便搬进来吧,客房很干净,是一直为请夫子而留下的。” 相夫人满意的笑起来,示意丫鬟送一送陈清和。 贺行云在门外探头探脑,见陈清和出来,就立刻表现得恭恭敬敬。 “夫子!” “嗯。”陈清和故板起脸,端了一端夫子架子,叮嘱道:“今后可就由我来为贺小公子教书了。” “是!”贺行云笑着,将手搓了搓,露出了他的真实目的:“那,夫子能不能也教我工巧?” 陈清和没有应下教与不教,只是反问着与他开了个玩笑:“若我将你教成木匠,你来为我开工钱?” “我…” 贺行云话还没说完,陈清和已经大步的迈出了府去。
第8章 入府 待将东西都收进了箱子里,车夫扛着从二楼往外走,贺行云追了来便也闹着帮忙。只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公子哥素来是没做过这些事的,一时兴冲冲的,抱着箱子竟直直撞上了栏杆,险些是脱了手;楼下正好是店小二端着热滚滚的汤锅,这要烫上一下可不得了。 他惊得立马收敛起来,回头就望见了陈清和蹙眉的模样,连连对着差点被砸到的人们道了歉。 车夫闻声,忙快步到马车前放下了自己手里的箱子,好上去接贺行云手中的箱子。 “哎哟公子啊,这种事儿哪是您做的,还是放着我们来吧!” 贺行云脸颊燥热,本是松了手,可心思千回百转,转而又紧紧抱住。 “不,我来!” 陈清和无奈盯着他逞强穿梭过人群,愣是被门槛绊了个趔趄,仅仅是搬运东西便做的稀碎;长叹一声,追了出去。 “若没了这些做工的人,贺小公子要如何生活?” 她来到贺行云身边,与他并肩。 缓缓道:“像贺小公子这般从小便被伺候惯了的,以后只怕不能离了仆从。可请这些仆从的钱,你有算过吗?一个府邸上上下下,一个月的开支是多少,又靠着什么营生,多少田产铺面,你父亲的俸禄又有多少。日后府邸交到你手中,你又要靠什么支撑?” 提到这个贺行云就像被点起来背书一般,磨磨蹭蹭又别别扭扭,不大自在的嘀咕道:“相府累积的富贵,想我这一世应都不成问题…再说,也只是现在没机会让我大展拳脚罢了,不定以后我偏能靠着工巧…”说着到最后直接没了声。他不大自在的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想起在府中陈清和对他说的话。 因为他现在还站在相府的伞下,如果没有相府这把伞,自己怕是什么都不行的。可投胎不也是本事吗?他既投了个好胎,为什么不能安享富贵,不能自由追求自己真正喜欢的东西呢? 他本欲是如此说,却突然意识到,自己一旦这样说了,就意味着印证了她那句‘三六九等才是现实’。他从一开始就站在了普通人遥不可及的高度,才能高喊没有贵贱。 “我…” 贺行云再度张了张口,可这一次却成了哑巴。 好在陈清和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她忙着搬运好了东西便上了马车。 百姓们纷纷侧目,议论着陈清和的本事,居然能让贺小公子这纨绔子主动请入相府。 有人说她在淮安便家喻户晓,定有过人之处。便有人嚼舌根,非议其不过靠脸而已,不定又是个贪慕虚荣想入府做妾的,只是这次将目光从相爷盯向了相府公子罢了。 她耳力不错,这些话一字不漏的落进了她耳朵里,可她神色泰然,既不羞恼也不与人争辩,反倒是贺行云先来了脾气,一眼瞪过去,凶道:“胡说八道什么呢,都给我把嘴闭上!” 然而话落,看着满身风尘劳碌的百姓,心情反而像被架在火堆上炙烤,并不畅快。他有种不想服气,却被说中了一切的感觉。 很快马车便稳稳停在相府门口,丫鬟上前带路,来到了一处雅致的院落。 池塘结了一层薄冰,几尾锦鲤一动不动正在冬眠。走过白玉石桥便来到了寝居处,另还配有间书房,架上也是应有尽有。 她恭恭敬敬道:“夫人说了,夫子看着若还有什么缺的,尽管提便是。” 陈清和笑了笑,一个夫子便能得如此待遇,也不怪贺小公子如此不食人间烟火。 “辛苦你们了,麻烦替我多谢夫人。” “哪里,那夫子若无事奴婢便退下了。” 丫鬟离去复命,一时寂静,只留衣衫袍袖被风吹得猎猎。陈清和与贺行云面对着面,两相无言。 贺行云揣着心事,于是主动打破安静,提起道:“夫子,我带你转一转吧。” “也好。” 陈清和没有拒绝,颔首应下。 两人漫无目的的走出院子,只顺着路一直走。 陈清和瞧他是已措辞良久,问:“你可是有话想说?” 贺行云握了握掌心,将唇瓣微抿。 “是…”顿了顿:“可我也不知该怎么说,所以想与夫子走一走。” 他有些烦躁的挠了挠后脑勺,透着股沮丧之意:“夫子,你说得对,但我又不想认你说得对。我确实是因为衣食无忧,才能有所选择;工、商、农、学、兵,就是被分为了三六九等的。但是…我…我……” “但是你还是想学工巧,专研工巧。” “是,我明白自己是仗着家世,可我会以此造福百姓的!” 贺行云狠狠地点了点头,一双眼眸中提及工巧总是亮晶晶的。 “生于富贵人家是运气。富贵,无论是靠动手还是靠动头脑,那都是本事;只是,事有两面,有因也必有果,我不认为富贵就合该散财,贫穷就有理仇富,可你若享了富贵,就要承担富贵背后的代价。” 陈清和话中有话,贺行云并不明白,只当是要他好好学习撑起相府。 于是傻乎乎应道:“我定跟着夫子好好学!若学有所成,夫子可愿意教我些工巧吗?” “好。”陈清和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看着他雀跃的神情,撇过了头去。一边走,一边默默记着路线。 住处离家塾很近,正巧遇到一妾室接女儿下学。 那女孩瞧着不过三岁,怯生生的,母女俩好像大气都不敢喘。贺行云脸色顿时垮了下来,就好像见着了仇人一般, 她拉着女儿,朝贺行云与陈清和行了一礼。 “大公子。” “哥哥…” 小女孩害怕的地往自己母亲怀里缩了缩,声音如同草丛中瑟缩的小猫,风一吹,便掩盖在了沙沙作响的树叶之中。 贺行云没有应,转身就走:“我带夫子去瞧瞧别的地方吧,左右以后要常来这儿的,不差这一会儿了。” 陈清和目光落在那妾室微微被吹扬起的袖角,手腕处似乎有淤青。可见这相府的富贵也不是好图的。她思索着,倒没有如贺行云般无礼,而是与那妾室点头示意,这才去追上了贺行云。 “那便是贺小公子初见我时偏见的原因吧。” 长得又好看,又一副娇弱模样。 “让夫子见笑了,那是我父亲的妾室之一。早年间她家中遭了灾,本有我母亲在,是可以像夫子这般有个好前程的,又即便不能像夫子这样年纪轻轻便学识渊博,也可嫁个相配之人为妻,而不是为了富贵嫁个可以做自己爹的人为妾。说来就是个农夫与蛇的故事罢了,还害得母亲为此伤心垂泪。” 他不愿多提。 陈清和没有多插嘴别人的家事,只是瞧那母女俩的样子,只怕是富贵没享到,反而日子过得如履薄冰。 “前面是百香园,种了许多奇花异草,夫子可来此处散心赏花,或叫人来折几支插在瓶里都无妨;相府不缺这些东西,养来便是为人所赏为人所用的。” 贺行云知道她不好讲东家的家长里短,便自觉转了话。 陈清和笑着婉拒:“我实在不懂奇花异草,在我眼里就跟那寻常的梅花桃花一样,实在暴殄天物,便还是叫它们长在枝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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