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花钿是不好看,得罪了殿下不成?”她兴师问罪,在怪他好没道理。 “好看。”晏寂清一笑。 又道:“足可见执笔人之心意。” 他神色诚挚,语气平缓,全然没有戏谑之意,对这花钿的评价字字句句确是真心。 陈清和有些哭笑不得:“那殿下就是故意捉弄我了?” 没料想到也会有这般顽劣的一面,破天荒的让她无所适从。 却听他轻轻言:“是我嫉妒。” “…” 那声音实在太过低弱,被长街上一声胜一声的烟火一炸,就好像是她出现的幻觉;陈清和错愕地想掏一掏耳朵,又不知该不该问他刚刚是否说了话。 “一起去下去走走吧。”晏寂清转而将话岔开,“咚咚”两下,再一次叫停了马车。 冷风顺着车帘被撩开的缝隙呼呼地钻进车厢,吹散了她面颊滚烫。 陈清和匆匆放下幂篱,无言地跟在晏寂清身侧,直走了半晌才恍然发觉,那震耳欲聋不肯停歇的竟不是烟花,而是自己的心跳。 她的脑袋里拥挤着千头万绪,一时乱得厉害。 一前一后,稀里糊涂就随他进了一家胭脂水粉的铺子。 晏寂清倒是如没事儿人,颇有闲情逸致,在老板娘的殷勤介绍下挨个看着,指道:“拿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挑的竟大多是她常用的颜色。 随即又问:“不知可否借内室一用,内子花了妆,不欲见人。” 一般来说内室自然不太好叫客人随便进入,可遇到出手如此阔绰的公子,老板娘高兴还来不及,当即热切道:“可以,可以,请夫人随我来吧。” 陈清和听着,任由着他扮夫妇上瘾,而从头至尾没有说话;直到见老板娘冲她招手,便想要从他手中将东西接过,好去补上额头的妆。 大过年的,她可不想平白搞得蓬头垢面,回去再叫人以为她是去与人互扯了头发。 可手刚朝之探过就被他顺着捉住,没有用力的禁锢,就只是牵着她,带着一丝隐晦的试探,他在纵容着自己越界,哪怕是饮鸩止渴;若她实在不快可以直接甩开。 陈清和觉得自己是该甩开的,兴许是节日里的人声鼎沸乱了心神,但总归要有一个保持清醒。 然,她没有。 老板娘撩开毡帘,转身见两人如此难舍难离的黏糊劲儿,不由得捻起帕子掩唇调笑:“公子与夫人的感情可真好。” 晏寂清也未反驳,搂着陈清和迈进内室之中,对老板娘一礼:“一时惹了夫人不悦,自是要赔罪的。多谢老板娘融通。” “公子客气了。”老板娘笑了笑,有些羡慕的望了二人一眼,转身回了前面招呼。 屋内便只剩下彼此二人。 他将那灯挂椅轻轻拉开,打开了脂粉盒与妆笔。 不同于贺行云一时冲动下的小心翼翼,他落笔时神情专注,笔锋稳重,透着股蓄谋已久的味道,好像已将这一幕于心中上演了千千万万遍。 伴随着笔尖一点,仿佛落在了心尖。 她亦知道自己在自控的边缘偷偷沉溺,可哪怕此生就这一瞬… 陈清和睫毛颤了颤,道:“与殿下相对了五年,还是第一次知道,殿下居然会为女子点妆。” “不会。”晏寂清答说。 顿了顿,好像想到了什么好笑的,自己也很无奈,道:“但,握住这笔看着你的时候,好像自然就会了。” 说罢,笔停。 陈清和朝铜镜望去,与少年的赤诚与热烈不同,那是一朵小巧的白色花钿,仿若眉间雪,细致却并不明显,就如他的情意一般透着隐忍与克制。 玉壶光转,夜阑珊。 两道身影,一黑一白在人群中并肩前行。 孩童们你追我赶唱着不成调子的歌,穿行而过。 川流不息人影交叠,他忽然顿住脚,而她尚未觉察;于是他悄悄递给摊贩几枚铜板,负过手,朝不停往前走的女子唤道:“清和。” “嗯?”陈清和后知后觉,赶紧转过身去寻。 便见那星河绚烂、焰火熊熊的人群中,男子提着一盏兔子灯,在风中微微飘动。 尽管被幂篱遮挡住了容颜,可仅仅是站在那儿竟就足以一眼万年。 他一步一步走来,身后是溶溶月色灯火阑珊。 直到晏寂清将兔子灯塞进了她的手中,陈清和才堪堪回神,这正是她早些时候驻足观赏的那盏。 他记得,他什么都记得。 无论是她的怕冷,还是她一入冬便咳嗽,又或是她喜欢的颜色、常用的胭脂,甚至是多看了几眼的灯盏。 而无论扣心自问多少次,她亦都是同一个答案——她无法停止心里的风永远地吹向他,就像太阳永远东升西落,不会更改。 “…”陈清和许久没有说话。 生怕自己一张口就会忍不住在此时犯错。 “去祈愿吗。”晏寂清主动将沉默打破。 “好。” 她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在市集的喧闹中,好像自己也成了个普通人家的女郎。 桥下河灯熠熠,顺着水流缓缓淌而过,好似天上银河。 绮罗纷错,漫若朝炬。 天灯点点落落,交相辉映。 两人于桥头站立,在小摊贩处共买了一盏孔明灯。 一左一右,他写得极快,好似根本没有落笔一般;陈清和则一笔一划极具虔诚,像个刚习字的孩子。 待她笔停,他将灯对转,点燃了灯芯。 在脱手的那一瞬间,彼此的心愿映入眼帘。 ——愿卿好。 ——愿君千万岁,无岁不逢春。
第37章 师与生 因着晏寂清不愿在宫中过年,陛下亦为林将军之忠烈不曾强迫,且由着他去;故,这些年他都不必赴宫宴。 可陈清和却是要赶在宫宴散前回府去,于是两人没有再逛,以防被人留意而将马车停在了距离相府一段路外的小巷。 她将幂篱摘下,拎着那盏兔子灯并未下车,转过身看向晏寂清。 烛光恍惚了容颜,影影绰绰。 “殿下于五芳斋一事当真没有要说的了吗?”她问。 晏寂清一顿,手指微微蜷动,在一息间的思虑下选择了放任自己的私心,淡淡道:“没有。” 陈清和眼睫颤了一下,将掌心收紧。 她太了解他了, 不仅是所思所想,还有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 这一路她都没有问,不过是想等他自己开口,因为这件事总要被提起来,容不得半点沉溺。 可是晏寂清,那个坐于棋盘前的执棋人,他动摇了。 “那扇门,殿下看起来知道些什么。”这一次由她狠心地戳破虚幻的美梦,结束了短暂的旖旎,进而道:“殿下,为大计,我们都是没有自己的。” 所以,儿女情长,半点由不得心。 就如进京那晚的马车上所说,满门仇恨当前,婚嫁反倒只是举无轻重最末尾的事。 “清和,你很聪明。”他将幂篱摘下,抬眼相望,眸中竟是流露出了倦怠;随之轻笑了一下,却没有半点笑意反而似是哀苦。 “但有时候我真希望你没那么聪明。” 糊涂一些、笨一些,是不是他就能给自己一个理由,瞒住她、留下她。 前路茫茫,他不愿看她走进雾里。 于是陈清和也笑了起来,微微昂起下巴,既缱绻又骄傲,可字字句句又那么残忍:“因为我是殿下的高徒,由殿下一手培养,有殿下的思想、谋划、隐忍。我就像殿下的影子,只有在光里我们才可以比肩,而黑暗中是不得见的。” 久久地他没有说话;再开口时已然恢复了往日的模样:“丞相,有一把随身携带的钥匙,形状特别。” 陈清和颔首应下:“我明白了。” 说罢她规矩冷静地走下马车,朝着相府方向一步又一步,他支起车帘遥遥望着,而她没有片刻转身。 陈清和边走边听着远处觥筹交错,丝竹阵阵不歇,身后就是万家灯火;可那些灯火中却没有她的家,唯有手里提的那一盏灯火才属于她。 檀木做梁,金玉嵌壁。行过脚下白玉砖,宫门巍峨而压抑。 小厮小心翼翼捧着食盒紧跟在侧,而贺韫面色沉沉。 “母亲,天子赐菜,为何给相府的竟是苦麻?” 那是流民难民逃命时饥寒交迫不得已而采食;微苦,但总不至于丧命。 虽陛下说,是表彰此次灾疫相府主动施粥的善举,又为荒政提出了良策;可他总觉得陛下话中有话,而这菜也更像是种警告。 贺行云小声询问。 相夫人拍抚着他手背,将头轻摇,示意他噤声。 一路上死寂一般沉默。 贺韫暗自咬牙运下一口气,不断想起在紫宸殿皇帝的话。 ——“盛家的事,朕不日便会下旨。” ——“只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得而食诸?’贺卿如今是春风得意,可也要牢记,奴隶生下的子女世代为奴,更何况是,敌国俘虏。本应听由政令处决,却偷偷豢养,此欺君之罪,理当株连。是谁,保了你贺家上下,又助你扶摇直上。” ——“朕不喜欢‘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贺卿应最是清楚,可不要行差踏错。” 这些年,他虽似权柄滔天,实则处处受制于人,说到底都是因为那见不得光的出身。所获得的一切随时都可能如海市蜃楼般破灭,而唯有政权更迭,他才能摆脱桎梏;唯有皇帝年幼,他才能把持政权,才能让如今所有的一切,成为真真正正的、握在手里,再无后顾之忧。 而在此之前他必须忍耐,扮演一条任人驱使的好狗。 金漆雕龙的宝座上,鸣钟击磬的欢歌散去,男子闷哼一声,在太监的服侍下朝殿外走去。 风起云涌,变幻莫测。 “这贺韫,主意太大,就是头养不熟的狼。以为那点算盘朕会被蒙蔽。可镇儿是朕的儿子,朕若不愿意,那他即便做错也是做对。只是,这不争气的蠢才,几句话便能轻信于人,还是不长教训不行啊…” 太监会意,尖细着嗓子道:“殿下的事奴才不懂;奴才只知道,在奴才的家乡若有养不熟的畜牲,从来都是乱棍打死的,也算,以儆效尤。” 皇帝一笑。 “唉,本以为是好一条有用的狗,可惜了。” “…” 归府后贺韫直奔书房,相夫人不敢多言,叮嘱儿子不要去叨扰,便叫他自己去玩便是。 贺行云来到陈清和院子里,望见一院明亮的灯盏,心中种种就全都抛之了脑后。 “夫子,我回来了!” 他兴冲冲上前。 丫鬟在长廊下铺满了芝麻秸,见状打趣说:“小公子可算回来了!夫子听说京中风俗,特意吩咐了我们,就等着您一同‘踩岁’呢。”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47 首页 上一页 29 30 31 32 33 3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