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检查后,道是肩膀处脱了骱,而腿上那碎瓷片竟已是深陷于皮肉之中,要钳制出来。 陈清和吓得手指直哆嗦,张嘴便吧嗒吧嗒掉泪珠子,对郎中哽咽道:“不行,我怕!” 贺韫便一把拉过她的手,安抚道:“别怕,痛就握紧我。” 郎中自知不该听的别听,相爷玩得一手郎情妾意这会儿也轮不到他说话,识时务别过脸去拿着镊子专心去剥离伤口与瓷片的嵌合处。 “啊!” 陈清和惨叫着撰紧,撇过脸将头抵住他的胳膊,浑身不停颤栗。 而随着镊子更深一分,她崩溃到要失了神智,竟一口咬上贺韫的腕子,口中不停呜咽。 贺韫感觉着钝痛,眼见被咬的牙印处渗出了丝丝血痕,也未见半分恼怒之意。 直到所有瓷片被一个个剥离出来,她已一身虚汗浸透了衣裙,胸口起起伏伏着,缓缓松开了手。 老郎中写下药单,医者仁心地细细叮嘱过便随小厮去了账房。 贺韫提起锦被为她将被角掖好,问道:“可好些了?” 陈清和面带红晕地转过头来望向他,似不好意思的低了声音:“小女方才失礼了…” 他轻笑着眉眼间满是愉悦,见她已无恙便调侃说:“夫子可是当今天底下第一个敢咬我的人了。” 闻言,陈清和抿着唇瓣不语,却将脸往被子里缩了缩。 ——老天爷,他可别往床上坐。 那儿藏着从他身上偷下来钥匙,她得快些想个法子给晏寂清送去。 “夫子!” 贺行云因着急,过门槛时生是给绊了个趔趄,以近乎于扑的方式闯进屋子,将那正弥漫着的暧昧氛围散了个干净。如没看到被打搅好事的老子一脸铁青,只满心满眼朝陈清和跑来。 “怎么样了?” “我没事。”陈清和撑起苍白的笑意宽慰他,顿了顿,赶忙扯住他衣袖催促道:“快与你父亲道歉,方才的事,你实在是太莽撞了。” 她神情关切,一双眼睛里满满映着的都是他。 贺行云到嘴边的‘不’字一瞬就被堵了回去,低头咬了咬牙,心知陈清和是怕他被扣上忤逆之罪,更是为了保护他才受伤,终是起身来对父亲行了礼,道:“孩儿方才冲动了,口不择言,请父亲责罚。” 贺韫皱着眉头,亦是在撞上陈清和目光时将原本的话转了弯,竟做起慈父模样。 “罢了,你不知缘由。就罚你好好照顾夫子吧。”他挥挥手,作罢。 贺行云亦不痴傻,当即就猜出了没有被罚家法的原因,再开口声音平缓的倒好像是麻木了。 “是,多谢父亲。”
第39章 异样 贺韫尚有政务在身,没有多留。 陈清和趁贺行云规规矩矩行礼目送时从床垫下摸出了那把钥匙,忍着身上疼痛迅速塞进了荷包之中。 下一瞬贺行云转回了身,一屁股坐在了她刚刚藏钥匙的地方。 “许姨娘和媛儿怎么样了?”她泰然自若的开口。 贺行云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媛儿头被撞得全是血,郎中来了都不忍看,好在施了针后醒了过来,性命无忧,却呆呆的连哭都不哭了,也不张嘴说话,就只睁着一双眼。” 好像被摔碎的那个瓷瓶,原本虽胆小却聪慧的妹妹如今呆若木偶。 他哽了一下,头痛得厉害,一低头发现手上竟还沾着抹血迹忘了擦,险些喘不上气;于是一边将双手蜷起,一边继续道:“许姨娘,许姨娘浑身的伤,新旧交叠,更是触目惊心。我扶她起身,可她摔得眼睛模糊,好一阵子都看不清东西…” 陈清和听着,默默握上他的手宽慰地紧了紧。 可贺行云止不住心中痛苦,愈发难受:“我在一旁看着她们母女,便愧疚不已,良心难安;这么多年来我无数次听到这般动静,却只觉她活该,竟从未管过!” 他想起小的时候,记忆里的许姨娘是那样温和,就如同自家姐姐般;她从不数落他跌脏了衣服,亦不怪他一次又一次的将夫子气走,而是变出个果子来,与他说:“下次可不许这样了,夫人好生气呢。” 可是后来他因为愤怒将她的好通通忘记,一次又一次的无视她的痛苦,甚至恶言相向。 “许姨娘母女是很不容易。”陈清和随着叹了口气,又板起脸故作严肃念叨道:“日后若能帮衬一二自然是好,只是像今天那样胡来可不成。你读了十来年书,难道不知忤逆是‘十恶’之一的罪过?就算相爷并不会将你丢去衙门上刑罚,可一旦传了出去,你名声又还要不要了?日后亦没人胆敢上门说亲,将女儿嫁与你。” 贺行云听着她的说教心里涌动过暖意,明白她是担心是在意,总算心情也舒缓了些。 摇头道:“嫁娶要是意中人。若非意中人,我不愿彼此凑合、耽误。所以,不嫁娶就不嫁娶了吧。” 陈清和抬手即就在他脑门弹了一下:“小孩子你懂什么是意中人?” 他额上微红,缓缓道:“见她,要跑着去,是从心底里欢喜;会嫌天亮的太晚,夜黑的太早;见面时的路太长,一起走的路太短;想如珍宝般占有,却愿意为对方所思所想而放弃。” 他说这些时本是在望着她,可说着说着,似乎怕她明白了会不自在,于是又错开了目光,低头苦笑了一下:“这般,我想就是意中人吧。” 顿了顿,压下席卷而来的情愫,将嘴巴一瘪:“夫子,我是年岁小些,可我不傻。” 心跳的速度,他感知得到。 贺行云自觉咽下了后半句话,装作与师长闲聊嗔怪。 陈清和亦作糊涂,笑了起来:“看来贺小公子对情之一字颇有感悟么。” 她躺平身子,盯着头顶的幔帐,若有所思道:“我觉得,意中人是…有千千万万条路光明璀璨,所以知道那不是最好的选择,却依然,不回头的走向他。” 在无数选择里,他是唯一的答案。 说罢,她眨巴了眨巴眼睛,从身上摸出荷包往他手中塞去:“贺小公子,昨儿在戏楼对面的那家茶楼里我定了份茶果子,他们说是只有新年里才做的样式,已付了一半钱留了名字。可我眼下因着你浑身负伤,是没法儿去拿了,只好托你帮忙将这袋银子给掌柜的。里面是正好的,就不用找了。” 沉甸甸的荷包里碎银于钥匙碰撞在一起,发出哗哗的声响。 那荷包是晏寂清给她的,上面的纹样懂得人看一眼就会明确对方身份。 他没有怀疑,只当是自己应该做的,应道:“好,我这就去。” 说着利索地起身,没有半点拖延。 陈清和望着少年钻过毡帘,门“嘎吱——”一声,便照进了一束白光;风呼呼席卷过屋内的暖意,但随即就又被关在门外。 一颗心被高高悬起,不安又焦灼。 如今她负伤,唯有他出府去才最不招人怀疑。可毕竟不是自己亲自走这一遭,一路又有太多未知,更怕贺韫什么时候就会发现少了钥匙。 事关暴露身份,陈清和的背后已然一片冰凉,可除了盼望贺行云,她别无他法。 商贩们如常吆喝着,长街上热闹依旧。 因怕染脏了荷包,出来前去特意净了手,此时才得以出神的捏着,因嗅到上面由长久佩戴而浸染上的香气,思绪又开始飘忽。 忽地,他捏到了一块不同于银钱的东西,是一个长条,像梳子般有齿状。 正当想着打开一瞧,马车停了下来。 “公子,到了!” 冬庆总是有些不识时务、不合时宜、‘恩将仇报’在身上;贺行云回过神来,便没有执着将荷包打开。 他直奔茶楼朝掌柜的寻去。 “掌柜的,我来取昨日陈清和定下的茶果子,这是剩下的银钱。”将荷包轻轻放置于柜台上。 又好奇的问:“我怎么不知道你们这儿会做什么新年独有的茶果子?” 那掌柜的只是明面上茶楼的主子,实则背后另有其人,他一看见那荷包心里顿就有了数,当即笑道:“是今年才做的,小公子一尝便知,还请您稍等,小的这就去取。” 转身间极自然的捎带走了荷包塞进袖子之中。 堂中醒木一拍,说书人讲起了当下最时兴的话本子;男子坐在窗边的案前,一拢白袍在寒风中簌簌,素白的手指执着黑色的棋子落下“啪嗒”一声轻响,局面已遍布四方天罗地网,正酝酿一场狂风骤雨。 尔终,他抬起眼来,道:“进来。” 掌柜谨慎地阖上门,这才从袖中将荷包取出;没有多问亦没有多看,恭恭敬敬垂着脑袋静听吩咐。 晏寂清速速打开,面色沉沉。 他一惯知晓她有着飞蛾扑火般的决绝,只不知这次她为了拿到钥匙,又如何拼命。 ——若非万不得已,她又怎会不亲自来送? 钥匙离开贺韫身上多一刻便多一刻被觉察的危险,他迅速量过那钥匙的尺寸,在纸上描摹下形状后又将钥匙装回荷包之中。 “送回去。” “是。” 掌柜的拿着荷包退下;于走廊处拦了个正送茶水的小二,吩咐道:“去做几份茶果子,里面塞上一些新春祝语的字条,就说是新春限时福果,卖到出正月。再,打包一份,要快些。” “好嘞,我这就去。” 小二应下,待送过茶水从雅间出来,便朝厨房走去。 塞字条并不算难办,不多时便奉了上来。 掌柜的拎着那油纸包,满脸堆笑回到柜台:“哎,福果来喽!小公子,回去可别急着咽,掰开来看看。” 贺行云接过,一笑:“劳烦了。” 他正要走。 “欸,公子,公子,这是找您的银钱。” 掌柜将荷包取出,解释说:“有客人不满,闹事嫌贵,所以方才我们改了价,降了几文。” 贺行云不疑有他,只说:“新年么,价高些也是常理。” 一年到头也就那几个节日家家户户串门子,不能空手去,便要带点礼;商人们趁机抬价,左右是一条街尽管挑,都不会太便宜。 路上,他指腹摩挲着荷包上的纹样,觉得有些特别。 红底白昙,暗里绣着几缕银丝线,在阳光下波光粼粼,很是精巧的一朵,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式。 “嗯?” 他又摸到了那形状怪异的长条。 似乎不像是银子,更不会是铜板。 正当他再度好奇;一声孩童啼哭喊叫着与母亲争执,从摊子上夺了那糖人便横冲直撞的跑。 冬庆为避那孩子急着勒过马头,一瞬颠簸带着车厢剧烈晃动,翻倒了炉火。 贺行云为稳身子下意识便去扶车厢,荷包顺着从掌心滑了下去;因着方才的把玩荷包口刚好有些松了,里面的银子一下就被甩了出来,滚落一地间还混着一把形状特别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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