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侯夫人张着嘴吧,因巨大的痛苦而扭曲,抖啊抖啊,就是再说不出一句话。 盛侯爷呆坐许久也终于回过神来,他嘴里溢出一股血沫,顺流而下,四肢控制不住的痉挛,是痛极了的仰天长笑:“哈哈哈哈哈哈!” “是我,是我错信他人,是我害了你们。是我害了你们!”他重重一掌锤于地面,一滴一滴鲜血砸下来,随即身子一歪,倒在地上再没有起来。 盛长明没有去看。 深陷的双眼空洞无神,心脏好像一颗枯死的树,而树皮卷裂成一片一片,在受最后的凌迟。 澄心堂仿纸很快被查了出来,通敌叛国的罪名果然扣到了盛家的头上,圣旨也从流放变成了诛九族。 宣旨的太监声音尖细而刺耳,扯着嗓子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永安侯盛宁,勾结外寇,叛国求荣,今被查实,朕痛之入骨,愤不能平,琢,株连九族,以慰林家及千万将士之亡魂。钦此!” “盛侯爷——”他顿了顿,看着已经咽气了两日的盛侯爷,讥讽的转而道:“小侯爷接旨吧。” 盛长明抓着牢门,一点一点站起身子,他背挺的笔直,既九族皆株,他也不再在乎什么。 “啐!” 一口唾沫喷在老太监的脸上,伸手将圣旨抓到了手中,不卑不亢道:“我盛家,虽没什么本事,却也是有脊梁骨的;没有做过的事,我一概都不会认。哪怕我盛家人的鲜血流尽,也是清清白白。” 老太监一怔,指着他哆哆嗦嗦道:“你,你敢不敬!” 盛长明冷呵一声,咬碎了后槽牙,微微扬起唇角:“将死之人,还有什么忌讳。” “你!” 老太监知道跟他理论平白浪费时间,但横竖他都是要死的了,于是也没再继续纠缠。 陈清和是会武的,身体要比普通人更坚韧些,伤势好的很快。 出正月的第一天,她已经能自行的走动。 贺行云还是坚持扶着她,两人并肩而行,在花园里赏赏花,透一透气。 雪已经在化了,他说:“可惜元宵佳节,没能带夫子去逛一逛。” 陈清和笑了笑,刚想与他说话,忽闻有下人在草丛子里一边拔草一边嚼舌:“听说没有,盛侯爷和那个小女郎死牢里了,盛侯夫人一头撞死在侧,今天主家这一支就剩那小侯爷上刑场了。” 另一人慌忙去捂她嘴巴,斥道:“说不得!说不得!相爷不让我们讲,怕公子知道,你不要命了?!” 贺行云脚步一顿,在听到小侯爷三个字时反应了过来,一个箭步上前揪着那个丫鬟的衣襟,几近要将她提起来。 “什么上刑场?什么盛家?你说清楚!” 他额上隆起一条条青筋,不断抽搐。 丫鬟吓得脸色如窗户纸一般白,抖若筛糠,断断续续回:“公…公子,年初五时,盛,盛家,被查出来,唆使…大殿下…于丰城纵火烧山…落了狱,抄了家。本…本来说是流放的,可是抄家时抄出来了澄心堂仿纸,外面传言说,那是陛下用来与细作联络的纸,所以…所以……” “所以什么!”贺行云目眦欲裂,吼破了嗓子。 丫鬟再受不住,边掉眼泪,边说:“所以判了通敌叛国之罪,九族连坐,今日,今日便要在菜市口行刑了!” “…” 贺行云一个踉跄松了手,脑袋里根本没想什么纵火,什么通敌叛国,转身便朝府外跑。 陈清和虽一早便知道盛家会有这么一天,可这一天真的到来时,却又十分恍惚。 她不顾腿伤跟在后面,匆匆抓住个小厮吼道:“备马!快给我备马!” 那小厮被吓了一跳,哆哆嗦嗦应了声:“哎!” 不多时便牵来了匹枣红马。 陈清和飞身上马,感到膝盖处传来撕裂的疼痛,但她无暇顾及。 口中一声喝:“驾!” 隆隆马蹄飞踏长街,冷风刮过她的面颊,灌入双耳;她奔向那个白色的身影,边喊边朝他伸出手:“贺行云!上马!” 他回转过身,下一瞬两双手紧紧交握,他一个翻身坐上马背,从后揽住了陈清和的腰身,腿肚用力一夹马身:“驾!” 百姓们闻声惊叫连连,纷纷向街道两侧躲避。 贺行云虽在京中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可谁也想不到他有胆子劫停去刑场的车队。 他翻身下马,毫不犹豫地将长剑出鞘:“都给我让开!” 层层官兵立刻同时拔刀对向他,他没有半分畏惧,只是对身旁的女子说:“夫子,你速速回府去只当什么都不知,一切都与你无关。” “不!” 陈清和拉扯住他:“你冷静点,这样救不了盛家,你也会搭进去的!” 少年红着眼眶,满是执拗:“我不怕,我只要长明活着!” 盛长明于他,不仅仅是朋友,更是兄弟手足;他绝不会让步半分。 囚车里的人本浑浑噩噩,恍然听到了他的声音,转身间牵动着锁链哗啦啦作响。 那张曾也是霁月清风之姿的脸已消瘦的不成样子,下巴上一层青茬,浑身鲜血,却不知是谁的。 或许是来自母亲,或许是来自父亲。 “行云…” 他下意识唤的还是他的名字。 只是突然醒过神来,用身子猛烈地撞击起囚车,如一只发狂的野兽,唾沫横飞,恨不能一口撕咬下他的头颅。 “贺行云!贺行云!你贺家不仁不义,陷害我盛家满门!我妹妹才三岁,她病死牢中,我父亲生生吐血而亡,母亲撞墙而死,都是因为你们贺家!” “我那么信任你,我父亲那么信任你父亲,拿你们父子俩做兄弟,做知己,可你们却要我们盛家万劫不复!” “长明,不是的,长明!” 贺行云一剑挥向挡在前面的官兵,置生死于度外,扑向囚车,死死抓住那木栅栏想要救他。盛长明一把钳住了他的手,久久未剪的指甲狠狠地没入他的皮肉,生生扯下一小块肉屑。 他低了两分声音,将头抵上栅栏,咬牙道:“澄心堂仿纸,是你父亲诱哄的我父亲,纵火烧山,也是你父亲说与的我父亲;我父亲被降罪流放之时,他都没有想着要供出你父亲,直到锒铛入狱,我将你父亲的话说与他,他才知道一切都是早有预谋。” “我父亲…什么…”贺行云不明白,他一字一句也听不明白,甚至澄心堂纸他根本就不知道。 盛长明嗤笑着,一字一句复述:“我盛家入狱前,我逃出来求见你,你父亲亲口对我说‘你盛家得步进步,野心昭昭,陷大殿下于不仁不义,残害百姓,罄竹难书。如今事情败露,竟妄图攀扯我贺家。告诉你我贺家世代忠良,绝不与奸佞为伍。我儿心思澄明,更不会受蒙蔽蛊惑之言。通敌叛国,那可是死罪,我儿怎会与你盛家再沾染半分关系?’可是,那时圣旨尚且还只是流放,你父亲却一早知道了我们家会是死罪,你敢说,你父亲不是早有预谋!” “贺行云,到底是谁通敌叛国,到底是谁不仁不义,是谁残害百姓罄竹难书?我就睁着这双眼看着,在地底下等着,等你贺家与我盛家一般,等你,也尝到我的痛。我要你十倍百倍偿还,我要你贺家,要你,生不如死!” 说着,就在官兵将贺行云拉扯开之际,他一把从腰间扯下了那枚马球会时贺行云与陈清和一同赠的玉佩,狠狠地丢掷在地。 玉佩应声而碎,擦过贺行云的面颊留下了一道鲜红。 囚车再次向前行去,官兵将疯疯癫癫的盛长明押送上断头台。 他仍然不肯弯曲下身子,跪得笔直,一声高呼:“君眼不见门前事。贪吏害民无所忌,奸臣蔽君无所畏!” “长明!长明!” 贺行云与官兵撕打起来,然而,台上刽子手一口酒喷洒过长刀,只听一声:“行刑——” 手起,刀落。 陈清和在那一瞬间从后面一把捂住了贺行云的双眼,任他如何挣扎都没有松开双手,便亲眼看着,那少年的头颅咕噜坠地,再无生息。 贺行云周身不住颤抖,绝望悲怆而歇斯底里:“啊!!!啊!!!!长明!!!长明——” 作者有话要说: 成长的代价是什么
第43章 拨开迷雾 ——咱俩认识的时候,你老子还不是丞相,我家却是代代荫封的侯爷,那时我拿你当弟弟,也从没轻视于贺家;后来你老子当上了丞相,待我盛家如旧,纵然我和我老子都是败家子,于朝中也帮不上贺家什么忙,你们也从没与我家生分。咱俩的情谊可不是旁人能比的! ——我自知虽年长你两岁,却是既比不得你机灵也比不得你聪明,但我们盛家人都安逸,能吃得好便知足,知足常乐嘛,也不丢人。你啊,别听那些人胡说八道,他们没真心实意的兄弟,他们懂个屁啊! ——愿吾兄弟,贺行云,春考榜上有名,来年官运亨通,保我一世有酒有肉。 ——我妹妹才三岁,她病死牢中,我父亲生生吐血而亡,母亲撞墙而死,都是因为你们贺家! ——我那么信任你,我父亲那么信任你父亲,拿你们父子俩做兄弟,做知己,可你们却要我们盛家万劫不复! ——我就睁着这双眼看着,在地底下等着,等你贺家与我盛家一般,等你,也尝到我的痛。我要你十倍百倍偿还,我要你贺家,要你,生不如死! 往日种种,仿佛如昨。 可盛长明,那个一腔赤诚的少年,在他即将加冠,即将步入仕途,娶妻成家的这一年,他人生中本该是最为璀璨的这一年,一切都戛然而止。 明明新年里刚刚挂过祈愿的红绳,他应诺,无论神佛如何,他都一定会罩着他。 如今红绳还在随风飘荡,那个为他祈愿的少年却不在了。 整整九族,流不尽的血在菜市口蔓延成河。 贺行云跪倒在地,一身洁白沾满了盛家人的血。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人拖走,父亲是如何暴怒,夫子又在耳畔呼唤了些什么。在那雪化迎春的日子里,他只记得自己手上的血,只记得那枚摔碎的玉佩。 劫停囚车又与官兵大打出手,陛下震怒至极下令杖责,并停了贺韫的官职,勒令其回家反省。 贺行云掌心紧紧攥着那枚玉佩,任之嵌入自己的骨肉,一下又一下的板子反倒没了痛感。 被抬回府后他大病了一场。 身下血肉模糊他半句痛也不喊,苍白的面颊隐隐透着一股青灰之色,又数日滴水不进,即便是陈清和去劝、去喂,依然没用。 他目光空洞的盯着床顶,手里始终握着那枚残缺的玉佩。 最后竟是陈清和强行箍着他下巴往里灌,这才咽进去一些米汁。但大多时候又都是喝了吐,吐了喝,没完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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