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迟迟未动,容锦当他拿侯府无可奈何,自然难免怀疑他能否护着自己,生怕撞在秦家人手里,不得善终。 想通这其中的关节后,沈裕并没因容锦那点利用的小心思着恼,抬手抚过她腕上那道旧伤,意味深长道:“别怕,也别着急。” 容锦不明所以,直到入睡都惦记着沈裕语焉不详的那句,腕上也仿佛残留着冰冷的触感。 宫宴第二日,是早就算好的黄道日,秋猎拉开序幕。 容锦早早起来,仍旧贴了那张假面。 毕竟她是顶着这张脸到行宫的,若是陡然换了面容,难免叫人生疑。 沈裕见着后,倒是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在她去取骑装时开口道:“不必。” 带过来的衣裳是苏婆婆挑选、容锦亲手收拾出来的,她那时看着这身黑色间杂红色的曳撒时,还曾赞叹过其上精美的绣纹。 可沈裕自打回京后,秋猎都是如寻常文官一样,走个过场。 他并没换骑装,仍旧如平日一般,宽袍广袖,倒像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儒生。 萧平衍知他身体不济,这几年从未勉强。 旁的朝臣更不会多说什么,反而小心翼翼的,生怕触及他的伤心事。 唯有一把白胡子的周太傅见着他这装扮,多问了几句身体近况,眼中带着遮掩不去的惋惜。 “沈相今年仍旧不下猎场吗?”声音带着一贯的轻挑,秦瞻手中拿着把角弓,晃到了沈裕面前,长叹道,“真是可惜啊。我还记得,您当年秋猎力压众人,还得了先帝御赐的一把强弓。” 容锦见着他,虽知道自己顶着旁人的脸,却还是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沈裕侧了侧身,不偏不倚遮去了她的身形,漫不经心道:“世子的记性倒是不错。” “那是自然,谁叫沈相当年出尽风头呢。”秦瞻从随从手中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却又好似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居高临下地看着沈裕,“您那匹‘踏风’可是天下皆知的名驹,如今只能养在后宅,实在是明珠蒙尘……” 他拖长了音调,嘴上说着可惜,可但凡不是瞎子,都能看出幸灾乐祸的意思。 旁人避之不及,提都不敢提,可秦瞻却句句戳着沈裕的痛楚。 若今日跟着出来的是商陆,怕是早就按捺不住,想要割掉他那条喋喋不休的舌头了。 容锦躲在沈裕身后,忍不住抬眼看他。 宽袍广袖下藏着一身病骨,沈裕的背影显得颀长而消瘦。 她看过那衣袍下身躯,知道其上伤痕累累,皆是早些年沙场拼杀,和被困漠北时留下的旧伤。 伤病将他变成这副模样,也成了旁人奚落、嘲讽的把柄。 “世子有功夫在这里说闲话,不如早些入猎场,若是早就备好的猎物被人抢了先,空手而归,面上也说不过去。” 低沉的声音响起,容锦只觉着耳熟,偏头看了眼,果然是昨日在山脚负责盘查的那位将军。 据商陆所说,叫做齐钺。 他牵着匹通体皆黑的马,腰间带刀,冷冷地直视秦瞻。 秦瞻骑着汗血宝马,手中那把角弓描金缀玉,价值千金,实则是腹中空空的花架子,放十箭都未必能中靶心。 侯府仆从深知他的斤两,早早就买通守卫,备好了猎物,免得他面上无光。 这是众人心照不宣的事情,被齐钺当面捅破,秦瞻立时变了脸色。 但他也知道自己已经耽搁了会儿,若是再浪费功夫,保不准就真被齐钺说中,只得冷笑了声,暂且离去。 可他走之后,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却并未因此缓解。 沈裕倒是神色自若,含笑问候了声。 可齐钺的脸色却并未好转,看了眼沈裕身后的容锦,皱眉道:“别太荒唐,你好自为之。” 话音未落,便也离开了。 容锦看得云里雾里,触及沈裕疑惑的目光后,压低声音解释:“这位齐将军,兴许是看出来了……” 听容锦讲完昨日过关卡时的事,沈裕瞥了眼她掩在袖下的手:“难怪你今日总是藏着。” 走出两步,又补了句:“不必担忧。” 容锦愣了愣,小步跟上沈裕:“好。” 纵然沈裕不说,她其实也能猜到,齐将军并不会将此事宣扬出去,倒是更意外沈裕会主动开口同她说这个。 明明于他而言,这应当是没什么必要的废话。 沈裕放缓脚步,看向先前秦瞻消失的方向,马蹄扬起的尘土已渐渐沉下,随口问:“可看出什么了?” 他知道容锦躲在自己身后,并没指望她能说出什么所以然来,却听她轻声道:“世子他,仿佛不似从前那般忌惮了。” 容锦还记得,早前在庙市初遇时,秦瞻虽也出言不逊,但最后还是忌惮着沈裕的身份,不敢造次。 今日却不同。 她不了解朝局,却觉察到了这其中的微妙,一语中的。 沈裕舔了舔齿尖:“是啊。” 秦家终于还是忍不下他,要撕破脸了。 周皇后昨夜的暗示,在秦瞻这趾高气昂的模样前,甚至显得有些多余。 他但凡不是瞎子,就该觉察到了。 这一日也算分工明确,武将入林场打猎,文官则负责题诗作赋,借着秋猎夸赞天家富贵、帝王贤明、盛世太平。 只可惜江南水患未平,前阵子还累得萧平衍下了罪己诏,若不然这吹嘘还能更贴切些。 容锦则无事可做。 因沈裕什么都没做,如同一尊大佛摆在那里,没几个人敢上前攀谈闲话。 倒是工部、吏部两位侍郎出来秋猎还惦记着政务,到沈裕所在的大帐来议事,若非是因着没带文书,怕是还能坐更久。 容锦默不作声候着,二人离开后上前换新茶,一转眼,又有位青衣官员进了帐篷。 依稀有些眼熟,容锦多看了眼,倏地想起,先前自己随着成英在宫门外等候沈裕,曾见着他身边跟了两人出来。 其中一个,是她心心念念惦记许久的人。 而另一个,就是眼前这位。 惋惜之余,她又忍不住多想,会不会那人如今也在行宫? 容锦心绪大起大落,晃了神,以至于手上的紫砂壶失了准头,一偏,茶水溢出。 沈裕皱了皱眉,抬眼见着了正行礼的宋巡。 宋翰林已过而立之年,中等身量,相貌平平,怎么看都没什么值得她失神的。 宋翰林这回过来,是想好不容易等到沈相有空,特地再来问问崇文馆修史事宜,可被沈裕这目光看着,顿觉自己仿佛来错了时候。 但来都来了,也只能硬着头皮问下去。 宋巡一改平日絮絮叨叨的说话风格,简明扼要地问明白后,边起身边报备道:“整理前朝起居注时,遇着些麻烦,想再借调清淮半月,帮着梳理。” 桌案上残存的水迹也已经消失不见,沈裕喝了口茶,神色寡淡:“这样的事你与御史台协商去,不必来问我。” 容锦揪着衣袖,目送宋翰林离了帐篷,只恨不得他能多留会儿。 兴许多问几件正事,沈裕就没工夫同她计较了。 宋巡离开后,沈裕放下杯子,紫砂建盏不轻不重地磕在了长案上。 容锦心都提起来了,却只听外边传来内侍尖细的声音,说是圣上传召。 沈裕目光冷了下来,不疾不徐地抚平衣袖:“让成英送你回月露殿。” 容锦温顺道:“是。” 等沈裕离开后,长长地舒了口气。 入围场打猎的已陆续归来,校场上摆了不少猎物,血腥气渐渐弥漫开来,混着尘土气,交杂出令人反胃的气味。 容锦屏住呼吸,跟在成英身后,目光却不自觉地扫过众人。 可一路看去,都没见着想找的身影。 直到回了月露殿,幽远的桂花香渐渐抚平心绪。容锦拿了块糕点,就了杯温水细嚼慢咽,慢慢梳理思绪。 商陆步履轻快地回来,将怀中揣着的幼崽送到容锦面前:“看,我捡了只小狐狸。” 狐狸并不罕见,可像这样通体雪白,没一根杂毛的,却不多。 它很小,黑曜石般的眼睛半睁不睁,两只耳朵病恹恹地垂着,爪子也有气无力地耷拉着,看起来可怜可爱。 容锦与它对视着,抿唇笑了起来,却并没贸然上手触摸,怕惊吓了它。 吃掉最后一口糕点,容锦拂去指尖的碎屑,起身帮着张罗给小狐狸歇息的窝和吃食、清水。 看出小狐狸更亲近商陆,便交由商陆来喂。 她倚着廊柱,不远不近地看着,似是随口道:“你听过‘清淮’这个名字吗?” “清淮?”商陆有些困惑地拧起眉头,“仿佛是在哪里听过……” 可思来想去,依旧没想出个所以然。 容锦摇头笑道:“既想不起来,也就算了,不是什么正经事。” 她不过凑巧听了这个名字,自己都拿不准,故而也谈不上失落,转眼就过了。 小狐狸没什么精神,吃饱喝足,趴在柔软的垫子上合眼睡去。 容锦百无聊赖地看了许久,直到暮色降临,才意识到沈裕仍未回来,也不知是仍在与圣上议事,还是又在出席晚宴。 就在犹豫着要不要再备醒酒汤时,长风匆匆露面,说是公子传她。 容锦觑着长风的神色,摸了摸腰上的锦囊,确认其中那粒药丸尚在,这才随着他往正殿去。 算算日子,确实到了解毒的时候,沈裕带她来行宫也是因着这个缘由。容锦心中已经有预感,可踏进寝殿后,还是吃了一惊:“您受伤了?” “圣上今日猎了只鹿,”沈裕的气色已经不大对了,却还有心情同她解释,“赐百官鹿血酒。” 这酒于他而言百害无一利。 只是内侍总管封禧亲自为他倒了满满一盏,皇恩浩荡,自然没有推拒的理由。 沈裕平日如凉玉一般的身体透着不寻常的热度,声音低哑,贴近后能清晰地觉察到胸腔之中剧烈的心跳。 被压在床榻上,鬓发散乱,束得整整齐齐的衣裙被扯开时,容锦才意识到他面上的镇定是勉强装出来的。 腰间的锦囊甩出了床帐,无声无息地落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 容锦的目光循着看去,可才偏了偏头,就被沈裕扣着下颌转了回去,她尝到了唇齿间那仿佛带着些许腥膻的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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