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水扑了满脸,呛进咽喉。 他挣扎着抬手,模糊的视线中,忽而有一支羽箭穿透手腕,狠狠地将钉在了树干之上。 秦瞻在围场奚落沈裕之时,曾提过他昔年事迹。容锦立在沈裕身旁,看他拉弓射箭,姿态写意,确实不负盛名。 秦瞻已无力挣扎,血水混着泥水淌下,话都说不清楚。 沈裕瞥了眼秦瞻,又借着扶风提着的那盏灯笼,回头看身后的容锦。 也不知是被这秋雨冻的,还是吓的,脸色煞白,那缕碎发被雨水黏在脸颊,透着几分柔弱可怜。 她本性良善,想来见不得这种血腥,指不定心中会怎么想他这个心狠手辣的人。 沈裕皱了皱眉,正欲开口,却见容锦上前两步,在秦瞻身前站定。 容锦的声音有些发颤,缓缓道:“我认得银屏。” 秦瞻垂着头,神志模糊,愣了愣才想起银屏是谁,也后知后觉地记起当初在邀月楼,自己拿来威胁她的那句话。 “你呢?”容锦眼睫微颤,雨水随之滚落,乍一看倒像是眼泪,“十殿阎罗前,你做好上刀山、下油锅的准备了吗?” 秦瞻嘴角不断溢出鲜血,身体痉挛。 沈裕难掩惊讶,沉沉的目光落在容锦身上后,就再没移开过。 她素着张脸,眼睫低垂,神色中未见快意,却仿佛带了些悲悯。 血水混着雨水蔓延开来,染红衣摆。 莫名叫人想起大殿之中,那尊残破的观音像。 沈裕带容锦来,除了想给她一个交代,还藏了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而如今,那分心思仿佛落在了实处。 他笑意愈浓,低低地咳了声,欣赏秦瞻垂死挣扎的狼狈模样。 衣袖却被人轻轻地扯了下。 容锦带着些倦意,轻声道:“您身体不好,还是早些回去吧。” 沈裕摩挲着手上的扳指,顿了顿,颔首道:“好。”
第35章 夜寒风凉,雨水沿着斗笠淅淅沥沥滚下。 这一番折返下来,身上的衣裳几近湿透,冰凉的雨水逐渐带走热度,容锦整个人微不可查地轻轻颤抖着。 石青色的衣摆上沾着血水,秦瞻满身泥泞、苟延残喘的模样历历在目,可她心中却没多少痛快,更多的是疲倦。 上船时腿软,也是沈裕扶了一把。 湖面上不知何起泛起隐隐约约的雾气,一篙撑开,画舫慢悠悠地没入其中。 酸枝茶案上的茶水已经彻底冷了下来,那一豆烛火,在凉夜之中颤颤巍巍,将两人的身影映在了船舱之中。 容锦擦拭干净双手,翻出干净的替换衣裳,送到了沈裕面前。 直到此时,才看清他的模样。 沈裕脸上几无血色,薄唇微抿,漆黑的眼眸却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鬓角的雨水滚落,沿着修长的脖颈,没入微微散开的衣襟。 分明也是狼狈的形容,却从容不迫,甚至透着些怡然之意。 仿佛他方才是闲庭信步、雨夜观花去了,而非引弓射杀了清和侯府的世子。 在回来的路上,容锦曾想过,此事该如何收场? 毕竟秦瞻可不是寻常百姓,以他的出身,无论是侯府还是皇室,掘地三尺也要找出真凶。 沈裕他…… 真的有办法将此事遮掩过去吗? “少想有的没的,”像是看出她的担忧,沈裕垂眼解着衣带,似笑非笑道,“就算天塌下来,也有我顶着。” 雪白的中衣已经湿透,褪去外衫,露出清晰的肌骨。 容锦移开视线,低低地应了声。 船中备了仆从的衣裳,容锦轻手轻脚地挪开,放下竹帘,躲在烛光的阴影里换衣。 用来裹胸的绢布已经湿透,犹豫再三,也只能解下。 沈裕很快就换好,信手系了,松松垮垮的外袍衣襟半敞,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风流意味。 竹编的卷帘上绘着兰草,垂下的穗子微微晃动。 从他这个角度,一抬眼便能见着跪坐在另一侧更衣的容锦,身形影影绰绰,引人遐想。 半湿的长发散下,遮去瓷白莹润的肌肤,与纤细的腰线。 沈裕搭在茶案上的手指微动,在这夜色笼罩的船舱之中,生出些不合时宜的想法。 他的指尖是冷的,血却很热。 应当说,从射杀秦瞻,看人垂死挣扎开始,他的心跳脉搏就比平素激烈不少,这一路秋雨也没令他安定下来。 犹如附骨之疽,无声地叫嚣着,却又无从发泄。 容锦小心翼翼的,从始至终几乎没发出任何声响。 她将换下来的衣衫叠好,指尖抚过裙摆上那浅淡的血迹时,闭了闭眼,试图将那段记忆从心中驱赶出去。 身体与心理的双重疲倦,令她连手指都懒得再动弹,抱着膝盖,无声无息地缩在角落中。 就在睡意终于袭来时,沈裕却低低地唤了她一声。 他的声音很沉,喑哑压抑。 容锦有些迟钝,意识到并非自己的错觉后,轻轻挑起竹帘:“公子有什么吩咐?” 沈裕未答,向她勾了勾手。 容锦心下叹了口气,扶着船舱站起身。 她小腿泛酸,因姿势的缘故也有点麻,缓慢地挪了几步,在沈裕身旁跪坐着。 桨声已经停了许久,画舫在湖心停驻,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 容锦无声地与沈裕对视片刻,后知后觉地从他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眼中看出些别样的情绪,下意识地想要退后,却被他扣住了手腕。 沈裕的声音愈发低哑:“不准躲。” 容锦已不是少不经事的小姑娘,余光扫到沈裕身体的反应,确准了他的意思后,霎时僵在了那里。 温热的呼吸洒在颈侧,垂下的长发相互交|缠。 容锦的腰抵在桌角,倒抽了凉气,随即清醒起来,仰头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抬手抵在了沈裕肩上。 “不……”她看出沈裕的不对劲,放软了语气,低低地哀求道,“还有人在。” 就算不提画舫外还有旁人,如今她身上,也没有药了。 她担不起万一的后果。 沈裕的手指从她散开的长发间穿过,稍稍停顿,话音里带着些笑意:“那你想个法子。” 容锦动了动唇。 她想说,明明前几天才发作过,今日压根用不着解毒,可对着沈裕那映着烛火泛红的眼底,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沈裕的情绪不大对,像是尝了血腥的兽。 容锦觉察到了他杀秦瞻后那点些微的雀跃,并不敢在这种时候忤逆,最后只能认命,垂下手去解衣带。 在黎王府那会儿,她被强迫着学了不少伺候人的手段,如今倒是能用上。 沈裕摩挲着她的脊骨,似是安抚。 容锦闭了眼,依旧能清晰地嗅到他怀中浅淡的奇楠香,耳侧低沉的喘息更是叫她脸都快要红透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打发了沈裕。 她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想要退开,依旧被揽了腰。 沈裕下颌抵在她肩上,低声道:“抱会儿。” 容锦便没动弹,亦抵在他肩上。 如交颈的鸟,透过海棠花窗,看天光乍破。 秦瞻失踪的消息并没立时传开。 他昨夜先是陪着圣上在甘泉宫听曲,随后携着近来新得的爱妾去了温泉汤池,还要了助|兴的美酒。 伺候的宫人一见这架势,心知肚明地避开,谁都没敢上前去打扰。 毕竟主子的事,哪轮得到他们多问。 秦瞻近身伺候的小厮送了酒后被遣开,一早虽没等着自家主子,但因从前也有过这样的事,又是在行宫之中,想着总出不了什么大事,起初并没十分放在心上。 四处问了,依旧遍寻不着,这才渐渐慌了起来。 但依旧没敢立时上报,只叫人悄悄地帮着找。 午后清和侯夫人问起,得知世子与那爱妾不见踪迹,勃然大怒。 她起初也只当儿子又鬼混去了,直到亲自问询宫人,意识到其中的蹊跷后,领着女儿明安一同求到了皇后那里。 周皇后愕然,一边叫人去知会萧平衍,一边又吩咐行宫卫兵四下搜寻。 又过了一夜,整个行宫都翻了一遍,依旧没寻着秦瞻的踪迹,秦家人这回彻底慌了,侯夫人更是急得抹眼泪。 萧平衍由绿烟服侍着梳洗更衣,听了此事后,拧了拧眉:“负责行宫守卫的是谁?” 周皇后一大早安抚过侯夫人,亲自来萧平衍这边回话。她按着发涨的额头,如实道:“是齐将军,眼下正在外边候着。” 萧平衍才从美人榻上起来,早膳都没用,便被迫一脑门官司地过问此事。 他自然不会说秦家的不是,怒火便都发泄在了齐钺身上:“那么大个人,消失了一日都还寻不到,你是如何护卫行宫的?朕的安危还系在你们身上,你们就是这么当差的?!” 齐钺当庭跪下,直挺挺的,由着他责骂。 萧平衍骂完,从绿烟手中接过茶盏,又问道:“派人搜山,哪怕是掘地三尺,也得给朕把人找出来!” “臣遵旨。” 齐钺磕了个头,还没来得及开口,便有内侍通传,说是清和侯求见。 萧平衍扶了扶额,面色稍缓:“宣。” 与清和侯一道前来的,还有明安郡主。 她行了一礼后,眼圈通红地瞪了眼跪在旁边的齐钺,恳求道:“明安斗胆,请圣上另遣旁人负责搜寻兄长踪迹。” 萧平衍疑惑道:“为何?” 明安拿帕子压了压眼角:“秋猎初日,兄长归来后曾提过,说齐将军与他有过口角之争……” 再算上那日,齐钺曾在山脚“为难”侯府,自是不放心将此事交在他手上。 周皇后看在眼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清楚齐钺的性情本事,知道他办事尽心尽力,奈何秦家以己度人,一定要用自家的亲信才放心。 而萧平衍,犹豫片刻后,准了侯府的请求。 消息很快就传到月露殿。 沈裕并未戴冠,墨色的长发散下,只用了根天青色的发带松松系着,月白色的广袖外罩着层轻纱,亲自在院中的桂花树下煎茶,一派闲适模样。 他烫了一回茶盏,漫不经心道:“换了谁?” 成英答:“秦家那位女婿,张昂。” 沈裕笑了声,点评道:“看起来,秦家找儿子的心也不是很迫切啊。” 那夜有白术他们善后,再加上雨水冲刷,本就不会留下多少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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