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锦摇了摇头,鬓发上的珠花轻轻晃动。 “我还记得,你那时穿了条青色的旧裙,洗得已经有些褪色,裙角应该是被勾破过,被你绣了枝兰花遮掩……” 春夫人含笑回忆着,眼角有细细的纹路,依旧难掩风华。 那时的容锦,荆钗布裙,可看起来没有丝毫的窘迫,轻声细语地与掌柜商议了寄卖之事,诚恳地请教市面上怎样的针法、绣样更受青睐。 落落大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该做什么,是个叫人一见就极易生出好感的小姑娘。 可这株本该于于山野清幽处自在生长的兰草,不知被谁强行移到了身侧,对她的生长加以干涉,叫她无所适从。 “差的不是技法,而是心境。所以容锦,你不该来问我,而该自己静下心想想,”春夫人纤细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手背,温声道,“想想你的茫然与困顿,如今想要什么、又该做什么?” “等哪天你想明白了,心境开阔,自有不同。” 容锦娘亲去得早,这些年,只有她照料容绮的份,从没人同她讲过这些。 离开绣坊前,容锦认认真真地谢过了春夫人,也将她这番话好好记在了心中。 沈裕回到别院时,气色极差。 苏婆婆一见他这模样,吓了一跳,想叫人去请颜青漪或是荀朔,却被他给制止了。 “我对自己的身体有数,”沈裕按着昏沉沉的额头,低声道,“休息一夜就好了。” 在宫中这三日,他就没正经躺下歇息过,麻烦事接踵而至,合眼的功夫算起来拢共不过三个时辰。 常人的身体尚且承受不住,何况是他。 苏婆婆迟疑道:“公子用过饭了?” “没胃口,”沈裕言简意赅地答了句,环视屋内,“容锦呢?” 苏婆婆想了想:“应当是在厨房熬汤。” 院中伺候的侍女被换过一轮,苏婆婆格外上心,规矩教的极好。 她正想叫人来伺候,沈裕已经亲自动手解了腰间的环佩,漫不经心道:“那就叫她送些过来。” 苏婆婆正为他不进食而担忧,见此,眼中多了些笑意,随即叫人去给容锦传话。 容锦会到厨房去,是与春窈闲谈一时兴起。 她得了吩咐后,将汤分做两份,一份将人给细柳院的春窈送去,另一份自己端着回了听竹轩。 这一来二去,沈裕已经睡去。 他平素睡眠格外警醒,稍有风吹草动便能察觉到,可这回兴许是太累了,睡得要格外沉些。 容锦轻轻隔着床帐看了眼,还是没上前打扰,将汤放在茶房的红泥小吊炉上煨着。 闲来无事,她借着窗边留的那盏烛火,翻看着昨日出门途经书坊时买的棋谱。 沈裕这一觉睡到了第二日,被淅淅沥沥的雨声吵醒。 天际隐隐泛起鱼肚白,烛火也已经燃了大半,只剩豆大一粒火焰。 容锦正闭目养神,听见动静,上前挂起帘拢,又多点了盏灯。 沈裕借着身体不适为由告了假,今日不必上朝,也就没急着起身。他披了外衫,目光落在榻几上摊开的那册书上,随口问:“在看什么?” “是棋谱。”容锦见他仍旧看着,便取了那册棋谱过来给他。 沈裕指尖捻过稍显粗糙的纸张,大致翻看过,评价道:“错漏百出。” 他懒散地斜倚着,墨发如流水般散下,声音里还带这些刚醒过来的低哑,但挑剔的态度一如往昔。 容锦无奈笑道:“看来是唬我这种一知半解的。” “书房中有几册棋谱,何必舍近求远。”沈裕信手将那册子扔在一旁,想起睡前的事情,又问道,“你熬的汤呢?” “在茶房煨着,但兴许都熬干了,隔夜也不宜再喝。”容锦贴心道,“公子想喝什么,我这就叫人给厨房传话。” 然而沈裕并没被这贴心打动,瞥了她一眼,没再开口。 沈裕虽没去上朝,可也没闲下来。 他在书房与人议事,容锦认出那曾在南林猎场挟持秦瞻的黑衣男子,不由得凛然,远远避开没敢上前打扰。 再后来,朝中也有人携着一打文书登门拜访。 直到傍晚沈裕传话,容锦这才去了书房。 一场秋雨添了三分寒气,秋风携着细雨卷入廊下,沾湿鬓发。 容锦拂去发上的水汽,见沈裕起身时微顿,眼皮跳了下,意识到他膝上的旧伤怕是有些不好。 “棋谱在书架第二层,松石盆景旁边,”沈裕面色如常地坐了回去,信手一指,“自己取去。” 容锦没料到沈裕竟还记着此事,道了谢。 只是这书架格外高些,她垫着脚细细分辨了会儿,才找到了沈裕所说的那几册棋谱。装订精致,看起来上了些年头,应当是旧物。 她还没来得及细看,书房外传来成英的声音:“衡公子来了。” 容锦正想着避开,免得打扰他们商议正事,却见沈裕轻轻地叩了叩桌案,目光落在已经空了的茶盏上。 她会意,将棋谱放在一旁,上前为沈裕添茶。 而成英口中那位“衡公子”,也已经推门而入。 他于竹帘外站定,声音中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温声唤沈裕:“小叔。” 隔着竹帘,影影绰绰的天青色身影,是这晦暗阴雨天的一抹亮色。 长身玉立,腰间坠着块青玉。 容锦余光瞥见,多看了眼,随即怔在了原地。 心脏不可抑制地狂跳。 她心中描摹了不知多少遍,不会认错的。 当初在皇城外远远望见他时,容锦就知道他与沈裕相识,只是那时以为是寻常官员,怎么也没料到两人之间竟还有这样一层关系! 沈裕忽而唤了她的名字,目光沉沉,语气冰冷,带着显而易见的威胁。 容锦惊得颤了下,蓦地回神,后退了半步。 衣袖却正好带到了那只青云出岫的杯子,翻坠落地,随着清脆的碎裂声,茶水也四溅开来。 她做事向来还算稳妥,并非毛手毛脚的人,很少会出这样的岔子。 而那张煞白的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慌乱。 视线游移不定,不敢与他对视。 沈裕皱了皱眉,咽下疑惑,目光最终落在了沈衡身上。
第41章 因着有外人在,沈裕不好同容锦算账。 他的异样稍纵即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后,转而便若无其事地问起正事来。 沈衡对方才发生的一切恍若未闻,目光微微低垂,对答如流。 两人的声音回响在书房之中,是相同的平静、镇定。 慌乱而不安的只剩下了容锦。 她没得沈裕的吩咐,不好贸然离开,低头看着地面上四溅的茶水与碎裂的杯盏,心都凉了。 这青云出岫的茶盏,是沈裕最爱的一套茶具。 据说是沈裕从前的知交好友亲手烧制而成,而那位好友,早已死在了六年前的那场动乱之中。 思及此,除却会被沈裕责罚的不安,容锦心中也因此生出些愧疚。 她悄无声息地蹲下身,将碎裂的杯盏收拢到一处。 可屋漏偏逢连夜雨,又兴许是她心中杂念太多,还分神听着沈氏二位的交谈,一个不防,指尖被锋利的瓷片割破。 鲜血霎时涌了出来。 十指连心,尖锐的痛楚随即传来,容锦咬唇忍了,没发出一点声音。 但沈裕还是察觉到了。 他话说到一半,稍稍停顿,眼睫低垂,目光落在了她指尖的血迹上。 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容锦在沈裕伺候,已经能将他的心思猜得差不离,见此,也没想着出去清洗包扎,只拿袖中的手帕按住伤口,忍了下来。 这一日下来,沈裕已经有些倦。 他令人特地将沈衡叫来,却并没问多久,言简意赅地安排妥当。 看了眼檐下的落雨,又瞥了眼一旁沉默的容锦,最后也没留沈衡在别院用饭,径直将人给打发了。 细论起来,这多少是有些轻慢失礼的。 但沈裕不在乎这些,沈衡亦没有任何不满,不疾不徐地应了声“是”,便离开了。 他身边没带仆从,独自撑起油纸伞,步入雨中。 来也从容,却也从容。 虽明知不应该,但在沈衡离开时,容锦还是下意识地望了眼。 沈裕将她的反应看在眼中,按了按眉心,嗤笑道:“怎么,你看上清淮了?” 但凡不是瞎子,都该看出来自沈衡露面后,她的异样。 沈裕留她在自己身边这些时日,习惯了容锦低眉顺眼地装聋作哑,就没见过她何时像今日这般失态。 容锦原就苍白的脸色,因他这毫不留情的质问,又白了三分。 她情知此事不可能轻易揭过,摇了摇头,低声道:“奴婢只是觉着,他仿佛与一位故人有些相仿……” “故人?”沈裕却挑剔起字眼来,眉尖微挑,打断了她的话,“清淮虽是沈家旁系,但自小也算是锦衣玉食养大的,与你有什么干系。” 虽说沈裕以往也高高在上,但那种疏离,与眼前这种近乎刻薄的态度并不相同。 容锦怔了怔,沉默下来。 沈裕却是一见她这沉默寡言的模样,没气也凭空生出三分气来,搭在膝上的手微微收紧。 他既不愿看容锦缄口不言,也不愿听她讲什么与沈衡的旧事。 究竟想要她如何,自己也说不清楚。 目光落在她缠手的绣帕上,指尖那一点已经被血迹浸透,书房之中也多了丝若有似无的血气。 沈裕稍加犹豫,在容锦惊讶的目光之中,缓缓解下绕在她指上的帕子,端详着伤处。 绣帕被鲜血黏连在了伤处,分开时,哪怕沈裕已经足够耐性,却还是疼得她下意识地缩了下。 只是手腕被沈裕牢牢地攥着,没能挣脱。 指尖上割破的伤口并不长,却有些深。沈裕看过,评价道:“你活该。” 容锦无言以对,打定了主意骂不还口,甚至还点了点头。 可沈裕非但没放过,下一刻,竟低头含住了她的指尖。 容锦怔在原地。 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她一时竟没能反应过来,只呆愣愣地看着。 沈裕今日告假不上朝,身着常服,也没束发戴冠,只用了根墨色银线绣云纹的发带随意系了。 随着他的低头,有散发如流水般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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