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开阔之处丢了东西,总能察觉,”长风顿了顿,低声道,“兴许是在梅林、假山那边,也说不准。” 容锦了然,道了谢,将厨房新送来的茶点分给长风。 她喝完杯中剩下的半盏茶水,寻着沈裕今晨出门时走过的路,往梅林那边去。 梅林很大,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从中直穿而过,而后是一座奇石堆出的高大假山,上有凉亭,花草蔓生,其间辟出条可供一两人通行的曲折小径。 在夕阳余晖的映衬之下,显得格外清幽。 隔着大片的梅林,水榭若隐若现。 容锦环顾四周,觉着自己仿佛只能祈祷运气好些,不然怕是找到半夜,也未必能寻着那么一块小小的玉珏。 可她运气一直不怎么样。 这些年下来,运气眷顾她的次数寥寥无几。 兜兜转转地寻过大半梅林,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容锦站直身体,揉捏有些酸疼的脖颈,慢慢地往假山去。 而后在暮色之中,藤萝之下,见着个熟悉的身影。 他身着素白布衣,微微侧身,正在专心致志地听身旁之人说话。 脸上并无笑意,却不会显得疏冷、难接近。 他与沈裕不同,仿佛天生了一段温和气质,如山涧的泉、和煦的风。 容锦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沈衡手上。 他指尖勾着条容锦再熟悉不过的络子,那时她前不久亲自打的,而沈裕要她找的那块玉珏,就坠在其上。 沈裕拿来为难她,却凑巧被途径此处的沈衡看到,认出是沈裕的物件,拿到了。 好运气难得又眷顾了她一次。
第44章 见沈衡身边还站着个身着孝服的公子哥,容锦便没立时上前打扰。 她后退几步,将身影隐在一株梅花树后,静静地等待。 秋风拂过,也送来了两人的声音。 “参元嘉表兄的奏表是你拟的?” 公子哥双手抱在身前,站姿懒散,语气中带着不加掩饰的轻蔑,兴许是因着正处变声的年纪,声音低哑的同时又显得聒噪。 沈衡如今在朝为官,纵然不及沈裕那般地位尊崇,但也不是谁都能随意呼来喝去的。这小公子却开口就是质问,再加上他的年纪…… 容锦心中立时就有了猜测。 这应当是长房那位嫡孙,叫做沈律。 按辈分来算,他是与沈衡同辈;论年纪,应当还得唤沈衡一声“堂兄”。 可细论出身,他是伯爵府金尊玉贵的小公子,沈衡不过是早就败落的沈氏旁支养大的。 直到科举得中,伯爵府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号人。 沈律自恃出身,并不觉着自己这位堂兄有什么值得正眼相看的,说到底,也不过就是御史台的一个小小属官罢了。 而就是这么一个小官,迎着他质问的目光,神色自若道:“是。” 沈律怒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谁给你的胆子,敢与宋家过不去?” “宋公子身为朝廷官员,却品行不端,公然狎妓,甚至为此与人在花楼大打出手,惹得百姓议论纷纷。”沈衡不疾不徐道,“我参他,不是与谁过不去,而是分内之事……” 他看起来从容不迫,仿佛再怎么麻烦的处境之下,都依旧能耐性十足。 容锦放轻呼吸,听着两人的交谈,将事情猜了个差不离。 也正如她料想的那般,沈律的耐性并不足以支撑他与沈衡争辩,最后被驳得哑口无言,气势汹汹地撂了狠话,拂袖离去。 沈衡并没被他这威胁给唬住,只是略带无奈地笑了声。 容锦看着衣摆上不知何时沾上的尘土,轻轻拍了拍脸颊,上前拦了沈衡的去路,垂手行了一礼。 沈衡的目光在她身上掠过,语气中带着些许意外:“何事?” “奴婢是天水居伺候的,奉命来寻沈相失落的玉珏……”容锦顿了顿,抬眼看向他指尖勾着的络子。 沈衡恍然,解释道:“这是我方才在山隙中捡到的,看着像是沈相的东西,原本想着晚些时候交还给他。既然如此,你就拿走吧。” 按理说,沈衡并不认得她,但兴许是这府中不会有人敢冒充沈裕的侍女,他并未多问。 冰凉的玉珏落入掌心,靛青色的络子随之垂下。 容锦合拢双手,玉珏上的云雷纹清晰可感,她道了声谢,知道自己此时应该离开了,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多看了眼沈衡腰间那块青玉。 沈衡循着她的视线看去:“有何不妥吗?” 容锦连忙摇了摇头,轻声道:“恕奴婢冒昧,只是见您这块玉佩的纹样有些新奇……” 她自己在家中时常做绣活,各式常见的绣纹、花样熟稔于心,但从没见过记忆中的图案,更不知是何物,只是囫囵吞枣似的记在心中。 若他是沈裕那般的脾性,容锦应当不会多言。 可沈衡看起来格外温和,也没有沈律身上那种倨傲,她便大着胆子问了句。 “这是古书上记载的泽兽,祥瑞之兆,亦有镇灾、辟邪之说,”沈衡抚过玉佩上的纹路,“只是书上只有寥寥几句记载,模样大都是后人以此幻想,各不相同……” 容锦早前曾听过几日临街的老秀才为学生开蒙,拖长了声音授课,无论讲什么都能听的人昏昏欲睡。 如今她攥着玉珏,听他娓娓道来,心中忽而生出个想法—— 沈衡这个人,应当很适合当夫子。 只不过这不合时宜的想法稍纵即逝,容锦也没呆呆地发愣,等沈衡讲完之后,正儿八经地敛袖行了一礼:“多谢公子。” 见她郑重其事地一谢再谢,沈衡却是有些不明所以,微怔后笑道:“无妨,举手之劳罢了。” 容锦没再多言,收好玉珏之后,独自返回了天水居。 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 因府中丧事的缘故,檐下悬着盏白纸糊的灯笼,在夜风之中摇摇晃晃。 沈裕回来的比她还要晚上不少,更深露重,大氅上仿佛都沾染了秋夜的寒气。 容锦收好衣裳,将备着的热茶与寻回来的玉佩一并奉上。 沈裕见着她掌心的玉珏后,似是才想起还有此事,眉尖微挑:“倒还真让你找到了……找了多久?” 容锦想了想:“约莫两个时辰。” 沈裕拿过,泛凉的指尖划过掌心,容锦下意识地躲了下。 原本精致的玉珏被扔下时,已经磕了一角,今后也用不着了。沈裕倒是没在意,看过之后信手放在一旁。 他原想着,此事就算是揭过了,却不防向来沉默寡言的容锦竟开口道:“奴婢行事若是有什么不妥之处,还望公子明示。” 沈裕端茶的手一顿。 他知道此事做得不够周全,稍想想,就能看出其中的纰漏。 只是他今日见着沈衡,随即记起昨夜商陆所言,对容锦若无其事的反应莫名有些不满。又想着她在天水居偷闲,索性寻点事端给她。 长风听了这吩咐后,虽没敢多说半个字,但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讶还是暴露了心思—— 这不像他会做出来的事情。 那时还有正事,沈裕下意识地忽略了长风的反应,可如今被容锦问到了面前,他不得不正视。 只要他想,片刻之间就能将心思剖析清楚。 只是剥丝抽茧后的答案与容锦这茫然的模样摆在一处,只会令他恼怒。 沈裕磨了磨牙,却还是笑问道:“你不明白?” 容锦诚恳道:“奴婢愚钝。” 沈裕点头:“那你就慢慢想,何时想明白了,何时再谈。” 话说到这种地步,自是聊不下去。 沈裕半点茶水都没沾,起身回了内室,容锦又想了会儿,依旧没明白他为何这般喜怒无常。 但好在后续如常,挑破之后沈裕没再折腾她,容锦也就抛之脑后了。 停灵七日后,到了出殡的日子。 沈裕比往常出门更早,不过几日功夫,他看起来仿佛又消瘦了些,若不是容锦这几日亲眼所见,也会以为他是“哀毁过度”。 但实际上,沈裕压根没将老伯爷的死放在心上,他只是太忙了。 除却守灵等仪式,朝中时不时会有人过来,拿着那些悬而未定的事情问他的意见,除此之外,他应当也还有自己的安排。 容锦撞见过身着夜行衣的人深夜造访,身形模样,正是当初在南林山的破庙之中,看守秦瞻的其中一位。 她毫无防备,才拿出的棋子跌回了棋篓里,发出清脆的声响。 棋虽尚未下完,但已成定局。 沈裕看在眼中,抬了抬手,令她歇息去了。 容锦不清楚他私下在筹划着什么,只是愈发明白颜青漪昔日所说,沈裕是在拿自己的心血煎熬。 像是摇摇欲坠的高塔。 但偏偏又有一股心劲撑着,竟一直没坍塌。 “云姐姐,”丁香快步进门,到她跟前后小声道,“前边传了话过来,说是叫你送件大氅过去……” 容锦正盯着昨夜的残局出神,闻言一愣:“今晨出门之时,不是带了吗?” 她知道今日下葬须得出城,野外风大,一早就备下了衣裳。 丁香迟疑道:“兴许是出了什么意外,污了衣裳,所以要新的。” 这话倒也说得通,何况还有沈裕没事找事的前车之鉴。 容锦从箱中翻出件墨色莲纹的大氅,临到门口又问了句:“来传话的,是公子身边的人吗?” 丁香咬了咬唇,低声道:“是。” 容锦怕误了时辰,匆匆出门,只是走过梅林后隐隐觉着有些不对,脚步也慢了下来。 沈裕若正经要替换的衣裳,应当不会令她这个不大熟悉伯爵府的人去送。哪怕是有心使唤她,应当也不会放在今日。 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容锦拂开假山垂下的藤萝,觉着自己的多疑仿佛是随了沈裕,但终于还是停住脚步,决定折返天水居。 可就在此时,脑后传来剧痛,随即眼前一黑。 大氅萎地,银线绣成的莲花纹路在日光下熠熠生辉,被漆黑的靴子踏过。 “这就是那外室?看起来也不过如此,”男人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跌倒在地容锦,啧了声。 另一女声催促道:“别废话了,快把人带走。若是走漏了消息,谁也讨不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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