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秋桐那时只当自己看错人,沈裕也是同朱氏沆瀣一气的败类,几乎恨透了他,是后来陈桉出狱之后分析利害,才稍稍缓和。 可饶是如此,陈桉被挑断的手筋再难恢复如常,满身上下的伤几乎要去大半条命,哪怕陈桉脾性好能谅解,她却始终无法就此释怀。 大局之下,常人命如草芥,沉浮荣辱皆是执棋者来定的。 陈桉并不怨恨沈裕,因他最终能翻案,也是借了沈裕清算朱氏的东风,加之天性良善宽厚,不愿为此自苦。 而谢秋桐难以释怀,因她当年曾真情实感地信过沈裕,以为他是从前那位光明磊落的少将军,将满心期待放在了他身上。 可在无人知晓的岁月里,沈裕已经成了勾心斗角、翻云覆雨的“政|客”。 温热的茶水逐渐发凉,容锦摩挲着杯上的青花纹,只静静地听着,并未多言。 倒是谢秋桐,讲完旧事后,话锋一转道:“锦锦,是你在沈裕面前为我们劝过什么吗?” 容锦微怔:“为何这么说?” 昨夜,她添过茶水后便离了书房,只知最后陈桉应了下来,至于具体是如何商议的,便不得而知了。 “沈裕问我想要什么,我便提了个条件,”谢秋桐冲她眨了眨眼,“要他为当年之事道歉。” 谢秋桐提出这个要求,一是想要为旧事讨个说法,二来,也存了些许“劝退”之意。这话说出来时,旁听打圆场的沈衡都愣了,陈桉更是下意识地想要解释回护。 沈裕的神色先是冷了下来,却又像是想起什么,片刻后竟点头应允下来。 至于旁的细枝末节,譬如她想随行等要求,沈裕眼都没眨就同意了,顺遂的程度远远超出谢秋桐的预想。 仿佛是她拿捏了沈裕的软肋,才能这般“有求必应”。 谢秋桐那时满心记挂着陈桉的事情,并没多想,后来才渐渐回过味来。 “倒也算不上……”容锦想了想,才记起昨日同沈裕提过的几句,但并不认为自己的话能有这么大的用处,“归根结底,是他手下并无得用之人,须得用陈大人才行。” 容锦脸上并未有任何娇羞或是柔情,此时的她,称得上是冷心冷情。 谢秋桐冷眼旁观,忽而意识到,容锦对哪怕是萍水相逢的人大都以善意相待,可对沈裕,却会下意识以最冷漠的想法来揣度。 无须多问,谢秋桐就已经能猜到,这两人最初的相识绝不愉快。 但她并没打算提醒,回想沈裕那近乎自负的行事,甚至隐隐有些幸灾乐祸。 “你今日来得正好,若不然,我还得再往颐园去一趟。”谢秋桐拨弄着算盘,在账本上写完最后一笔,又向容锦道,“后日我们夫妻便要离开湖阳,但生意并非一两日就能彻底厘清,还有几笔单子,我想着请你帮忙料理……” 谢秋桐言简意赅地讲着后续的安排,容锦愣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忍不住开口道:“你放心就这么将铺子托付在我手里?” “有什么不放心?”谢秋桐一笑,反问道,“难不成你会带着账本、银钱跑路吗?” 容锦原本的担忧因她这句消散不少,没忍住也笑了起来。 谢秋桐不再玩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正经道:“这些日子我都看在眼里,你是个做生意的料子,自己也喜欢,既然如此就不要推辞了。” 容锦指尖微动,想了想,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好。” 接下来两日,陈桉大都在沈裕那里与人详议后续安排。 各州塞来的所谓“行家”听闻沈裕寻了个名不见经传的总管此事,还有些不服气,但提的刁难皆被陈桉三言两语驳回,倒是自己被陈桉问得说不出话,也就都偃旗息鼓了。 沈裕大略听了半日,挑了两个腹中空空没什么用处的罚了,其他人悉数扔给陈桉带走调配,便不再事无巨细地过问此事。 而谢秋桐,将如意斋的生意托付给容锦,又顺道传授了些经验给她。 如意斋在湖阳颇有名气,谢秋桐能开起这么个铺子,自是有不少心得,她并不藏私,当真如教徒弟一般悉数教了容锦。 容锦听得很是认真,又怕会有遗漏之处,认认真真地记了满满一页纸。 晚间回去后,容锦并没如往常一般翻看棋谱,而是对着白日粗略记的笔记重新梳理琢磨。 沈裕瞥见纸上的字眼,猜了个大概,知晓她是在为谢秋桐那铺子费神,不由得皱了皱眉。 他指尖捻着颗墨玉棋子,低声提醒道:“昨日的棋尚未下完。” 容锦轻轻咬着小指,头都没抬,声音有些含糊地敷衍着:“且放一放。” 伏案写字的模样,倒真像是刻苦用功的学生。 可沈裕并不是她的先生,并不会为此感到欣慰,皱着的眉也未舒展,等了片刻后提醒道:“不值得为此太过费心,你我终归要离开的。” 哪怕江南的烂摊子不好收拾,近期会留在湖州,可多不过半载,总不会长久住在此地。 她所做的这些,在沈裕看来并没什么意义。 因他这句,容锦落笔时顿了下,似是被惊扰一般,但随后若无其事地换了张新纸,无动于衷道:“我知道。” 墨玉棋子被扔回了棋篓之中,发出清脆的声响。 沈裕起身,行至案前,垂眼打量着她的字迹:“你喜欢做生意?” 世人依着士农工商分三六九等,官宦人家的女眷虽管家,手中有着不少铺子,但都是交给掌柜料理,并不会正儿八经亲自去管。 容锦却没什么顾忌,承认得也坦然:“是。” “我母亲名下有好些个铺子,后来都予了我,”沈裕从没亲自过问过这些,一股脑地扔给成英他们来料理,这么久以来还是头回提起,“你既喜欢,回京之后交由你来管,可好?” 容锦手抖了下,又写岔一笔。 她按捺下再换新纸的想法,若无其事地写下去,也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
第66章 第66章 谢秋桐离开后,容锦正经接手了如意斋的生意。 先前定下的单子须得慢慢交付,其中谢秋桐制好的,容锦只需帮着用锦盒装了,等着对方来取即可。 至于有几单尚未来得及的,也只好讲明情况,赔礼道歉。 容锦这些时日虽在谢秋桐身边学了些,只是她于此道算不上天资卓绝,又没日积月累的经验,自是不可能面面俱到。 但她这双手还算巧,用绢、纱堆制的宫花倒是做得有模有样,就连谢秋桐这样见多识广的,也曾夸过两句心思灵巧。 容锦试着将自己制的绢花摆出来售卖,许是价钱定得便宜,大都不出两日就能卖掉,还有专程问她要别的样式的。 近一年来,容锦少有这样开心的时候。 以至于哪怕顶着隆冬的大冷天,整日忙碌,也不会觉着有任何苦处。 对于她早出晚归这件事,沈裕颇有微词,尤其是在他解决完政务回梅苑,却见不着容锦的时候。 只是容锦乖觉了,只要见着沈裕似是有开口阻拦的意思,便牵他的衣袖,带着些撒娇卖乖的意味看他。 正如苏婆婆所说,沈裕确是吃这一套。 每每对上她这模样,到了嘴边的话都会硬生生咽回去,不好再泼她冷水。 小年这日,夜里落了一层霜,晨起时比寻常更要冷上三分。 沈裕前边夙兴夜寐,调配驻军剿灭了湖州附近的几波山匪,雷霆之势下手极重,震慑得江南一带的流寇收敛不少。 年节将至,百姓们能稍稍放下心来,不必再像从前那般提心吊胆。 而沈裕自己,也难得有了一日闲暇。 容锦已然习惯一大早送沈裕出门,自己再往如意斋,这日却是才坐起身,就被沈裕横在腰间的手给捞了回去。 “今日无大事,”沈裕掖好锦被,将人严严实实地困在怀中,“多睡会儿也无妨。” 他声音又低又轻,带着难得一见的懒散。 容锦下意识想要点头,记起自己那做了一半的绢花,又停住了,犹豫片刻后轻声道:“您难得闲暇,就多歇息会儿吧,我……” 话还没说完,沈裕已经无声地睁开眼,目光中多了些警告的意味。 容锦顿了顿,软着嗓子同他撒娇:“那是客人定制的一套绢花,年节时候要送人的,我得早些做完才好,万一误了时候岂不扫兴?” 沈裕在她腰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下:“那就扫我的兴?” 容锦觑着他的反应,含笑起身:“谁让我先应了旁人的?你若是早些说好,我不接这单子生意就是了。” 沈裕撑着额看她穿衣,随口问道:“叫你这样上心的生意,能赚多少?” “去了用料成本,再去了和谢掌柜的分成……”容锦将披散的长发拢至身前,掐指算了下,“约莫八两银子吧。” 沈裕:“……” 若真是什么要紧的大生意也就算了,结果到头来,他竟还不如区区八两银子。 容锦无暇顾及这些,利落地起身梳洗,原想着随便用两块糕点就出门,却见沈裕竟也披衣起身。 “您今日不是休沐吗?” “是,”沈裕慢条斯理道,“横竖无事,我去看看你那铺子。” 容锦噎了下,难以置信地看着沈裕。 沈裕眉尖微抬:“怎么,你不情愿?” 容锦咽下口中的糕点,扯了扯嘴角:“自然不会。” 她只是难以想象沈裕出现在首饰铺子里的情形,总觉着,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一件事。 沈裕对钗环首饰等物并无兴趣,到了如意斋后,只大略扫了眼斋中的陈设,并未一一细看。 容锦忙着制作绢花,无暇相陪,便翻出套茶具给他,煮茶打发时间。 只是沈裕不喜谢秋桐留下的几罐茶叶,便令长风将马车上自己常喝的茶具与茶一并取来。 壶中的水逐渐滚沸,热汽氤氲,清而淡的茶香在堂中蔓延开来,沁人心脾。 沈裕放下衣袖,将沏好的茶送到容锦手边,瞥了眼她正在做的绢花。 那是串葡萄藤样式的绢花,虽还未彻底完工,但已见雏形,单论用料算不上多贵重,但胜在心思灵巧,看起来颇有几分野趣。 容锦手上忙着,不便放下喝茶,只随口道了声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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