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老爷扫了眼,看过自己那首打油诗后,满意地点了点头。正要吩咐管家好好收起来,却听一旁传来清清冷冷的声音:“这绣品,出自谁手?” 众人齐齐看向沈裕,难掩惊讶。 万老爷也没想到沈裕会关心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随即道:“可是有何不妥?” “看着顺眼,”沈裕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那幅松鹤延年图上,微微一笑,“若是得便,也想要幅旁的。” 万老爷觑着他的神色,呵呵笑着,没再多问。 冯掌柜心情大落大起,像是被天降的馅饼砸晕了头,还是等万管家提醒,这才反应过来。 他稍一犹豫,低了头:“回大人,这绣品是出自内子之手。” 桃娘虽算是绣坊的顶梁柱,可到底劳累,这些年下来落了不少病,眼睛也不似早年那般好了。 若她的绣品入了沈相的眼,一旦传开,必定声名鹊起,今后便不必如此辛劳。 言毕,他飞快地看了眼沈裕。 那张面如冠玉的脸仿佛并没什么变化,闻言,也只是淡淡地应了声,看不出满意与否。 万老爷这些年做生意,最擅察言观色,连忙岔开话题,令人将寿礼收起,亲自送沈裕出了门。
第83章 为了赶上工期,容锦几乎是在绣棚前坐了一日一夜,没怎么动弹过。 到最后从腰背到脖颈,都僵得酸疼,却又不敢掉以轻心。毕竟这种关头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怕是来不及弥补。 她也没敢喝太多水,干嚼着几片茶叶,强打起精神熬了下来。 回到褚家后,歇了足足两日,才慢慢缓过来。 容锦原想着往绣坊去一趟,讨要剩下的一半工钱,却不料冯掌柜竟比她还惦记此事,托孙氏给她带回来了。 “冯掌柜说,这些时日劳你费神,就不必再为此专程往绣坊去一趟了。”孙氏觑着她的神色,嘴唇微动,却又安静下来。 容锦看过银子,漫不经心道:“嫂子有什么话,只管说就是。” 孙氏挪得近了些,状似为难道:“冯掌柜求了我一桩事。说万家这事他办得不够妥帖,若是传出去,怕是有碍绣坊的名声……” 容锦托着腮,对此并不意外。 她每日到绣坊,皆是早去晚回,除却头一日上门商议此事时,冯掌柜特地嘱咐了走侧门。 除却桃娘,几乎见不着什么人。 自那时,容锦就知道冯掌柜不欲声张此事。 若那寿礼真出了岔子,八成会将错处按在她头上;可但凡能顺遂度过,又或是得了万家封红,决计是与她没什么干系的。 兴许是怕她不情愿,这才特地找了孙氏来当这个“说客”。 孙氏亲昵地挽着她的小臂,恭维道:“你有这样的顶尖的手艺,将来必有出头之日……”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容锦将孙氏的脾性摸得差不离,知她为人不坏,只是有些重利。 想来是冯掌柜许了什么,才能叫她这般尽心帮忙。 容锦接绣坊的生意时,本就是为了图钱,而非图名,也不觉着那一幅匆忙赶制的绣品有什么值得争功的。 她轻笑了声,打断了滔滔不绝的孙氏:“我明白。” “你这是答应了?”孙氏没料到她这般好说话,颇为意外。 容锦不动声色地收回自己的手,点了点头:“是。” 孙氏咳了声,虽有意克制,但眼角眉梢带着遮掩不去的笑意,贴心道:“明日想吃些什么,嫂子给你做。” 容锦微微一笑:“慧慧先前说,她想吃糖糕。” 孙氏满口应承下来,这才总算离开。 容锦慢慢揉搓着手腕,将自己所有的银锭、碎银都找出来,分作两份。多的那份是要还褚家的,另一份,则是给她自己备下的。 她在褚家住的时日够久了,伤已经养好,再留下去就有些不妥了。 至于行李,容锦并没什么可带的。 最初那身破烂不堪的衣裳早就丢弃,如今身上穿的还是褚婆婆给的,看来看去,也就只有那对珍珠坠子是她的。 莹润的珠子映着烛火幽微的光,泛着浅浅的烟紫色泽,如梦似幻。 容锦出了会儿神,将它贴身收起来。 第二日,容锦如往常一般用过早饭,在陪着褚婆婆闲谈时,取出了备好的银钱。 褚婆婆捻着豆子的手顿在那里,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半是无奈半是惋惜地叹了口气:“你这丫头,叫我说你什么好……” 有些事情,原是心照不宣。 若容锦愿意顺其自然,在褚家留下来,再过些时日更熟悉些,兴许就能慢慢撮合两人了。 褚婆婆信佛,讲眼缘,从一开始就对容锦颇有好感,也乐于有她这么个媳妇。 可偏偏容锦对此无意。 不仅要走,甚至才醒没多久时就开始琢磨着做绣活赚钱,像是生怕欠了旁人的“债”。 褚婆婆不肯收她的银子,只说道:“婆婆不缺这点,你自己好好收着,以备不时之需。” “您放心,我自己也留着呢。”容锦将那帕子又向褚婆婆推了推,俏皮道,“何况有这手艺,总饿不死自己。” 容锦坚持如此,褚婆婆犹豫了会儿,最后只得收下,但却为她塞了厚厚的一包袱行李。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聚也好、散也罢,皆是缘分。”褚婆婆拍着她纤细的手背,叮嘱道,“若有朝一日你再到陵川,记得来看看我这老婆子。” 容锦眨了眨泛酸的眼,小声道:“我记下了。” 她来得突然,走得悄无声息。 除却褚婆婆外,没惊动任何人,只是将这两日用心做的海棠绢花给了褚婆婆,托她转交给文慧。 这些时日,除却在绣坊赶工,容锦也慢慢问明白了周遭境况,打算的是先从陵川渡口乘船离开。 至于究竟是北上回京城,还是途中在何处驻足,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陵川不比湖阳。 湖阳是湖州最为繁盛之处,渡口往来做生意的船只众多,遇着热闹时,卸货的工人能忙上整整一日。 陵川人少,原不该有那么大阵仗。 所以远远望见渡口的阵势时,容锦眼皮跳了下,意识到自己此行怕是不会很顺利。 把持渡口的是官府的衙役,容锦耐着性子,在茶肆旁听了会儿墙角,这才知道原来奉天教那位传闻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教主疑似在陵川。 如今出城的几处城门以及不远处的渡口,都被官兵牢牢把控。 凡是想要出城的,都要经过层层搜检才能离开。 容锦总算明白,沈裕为何会纡尊降贵亲自到此地。 她拎着行囊,排在慢吞吞前行的队伍中,听着周遭嘈杂的议论。 这些日子雷霆手腕之下,百姓们倒是不敢有什么异议,但私下提及皆是叫苦不迭,只盼着此事能快些揭过去。 一阵寒风吹过,容锦理了理衣领,半张脸埋在柔软的风毛中,垫脚看了眼,原本还算平静的心情霎时荡然无存。 在最前边,负责搜查的几位官兵旁边,竟站着成英! 成英是沈裕身边得用之人,被安排负责这等要务,也是合情合理,可容锦就成了那条被殃及的池鱼。 虽说她用脂粉遮了相貌,大略一扫看不出什么,但容锦实在不敢冒这个风险去赌成英的眼力,原本的计划只得作罢。 容锦攥紧了包袱,悄无声息地从队伍中退了出来,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也不知这渡口究竟有何要紧的,她没走多就,竟又远远地望见了商陆。 商陆对她可比成英熟悉得多。 怕是擦肩而过,或是听一句声音,就能觉察到不对。 容锦僵了一瞬,随即转身往一旁的巷子走。 巷中不远处那户人家的宅门外停了一辆青帷马车,旁边是一株两人合抱粗细的老树,枝干繁多,只是因冬日的缘故难掩萧瑟。 而巷子的尽头,竟是砌得严严实实的一堵青砖石墙,其上爬满藤蔓,不难想象春日里蔷薇满墙的景色。 容锦在马车旁停住脚步,左右为难。 估摸着商陆已经要到巷口,她只得借着马车与老树遮去身形,祈祷着他只是凑巧从此地路过,而不是到这巷子中来。 可随后传来的脚步声,打破了她的侥幸。 商陆伸手极好,脚步与常人相比要轻许多,若非是地上残存的落叶被踩碎,容锦兴许根本察觉不到。 脚步声渐近,容锦几乎已经要将下唇咬出血了。 她不知该怎么面对商陆,也不愿如从前那般,再回到沈裕身边。 容锦抬眼看向被风吹得微微浮动的车帷,咬咬牙,硬着头皮上了马车。 她手中拎着包袱,行动急了些,掀了帘子后几乎是跌入车中。 容锦原想着,连车夫都不在,马车之中应当空无一人才对,可人背运起来喝口凉水都塞牙,其中竟有人在。 她跌坐在车中,看着近在咫尺的月白色衣摆,闭了闭眼,一时间甚至没敢抬头看。 当真是流年不利,又兴许是没看黄历,挑了个“不宜出行”的日子,每当容锦以为运气已经够差的时候,紧接着发生的事情都会证明还能更差。 以她这行事,就算躲过商陆,怕是也要被当成心怀不轨之徒,扭送官府。 出乎意料的是,对方竟未曾声张,仿佛压根没注意到她这么个突然闯入的“贼人”。 “是你?”商陆略带惊讶的声音响起。 隔着薄薄一层车壁,容锦这才猛地发觉,商陆的声音不似从前那般清冽,也不知是到了变声的年纪,还是那道从脖颈划过的伤伤了他的嗓子。 她晃了晃神,直到另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巧遇。” 容锦难以置信地抬头,却被沈衡轻轻挡了回去。 他将车帘挑开一角,与车外的商陆对视了眼,笑道:“我到此处拜访公孙先生,你又是为何?” “我远远见着个人影,觉着像她……”商陆话说了一半便停住了,似是有些不耐烦,踢开脚边的石子,“许是看错了。” 石子飞溅开,打在了远处的花墙上。 沈衡面不改色道:“不是已经找到线索了吗?” 他到陵川那日,正赶上沈裕从万家回来,最先过问的不是他带来的邸报和朝中的消息,而是令商陆去绣坊查探。 沈衡虽没多问,但心知肚明,在沈裕那里能越得过政务要事的,就只有那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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