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裕明知故犯,身边的人难道就不会劝着吗? 可转念一想,沈裕自己铁了心要做的事情,谁敢多加置喙? 就算有人硬着头皮劝,难道他就会听吗? 沈裕不会听。 因着这道政令,试着劝过他的人其实并不少。 他起意时,属官们就曾苦口婆心地分析利弊,用以佐证此举怕是不妥。就连唯命是从的吕嘉,都曾明里暗里表示,还再斟酌斟酌为好。 而沈衡,更是数次试图阻拦。 沈裕初时还有耐性听上几句,最后却将那一纸公文摔在他身上,似笑非笑问:“清淮,你是觉着我会看在那一丝血脉牵扯的份上,不会处置你?” 沈衡被他那堪称凉薄的目光看得一凛。 他为沈裕做事这么久,自然清楚,这位绝不是什么在乎血脉亲情的人。 旁人会误会,认为沈裕是因同族血脉提携他,可沈衡自己比谁都清楚,那不过是因为沈裕用他用得还算趁手罢了。 若真惹恼了沈裕,他并不会容情。 所以无论有再多的话,沈衡也只能先咽了回去。 成英与他有几分交情,在那之后也曾劝过,叫他还是不要再提此事。 “奉天教胆敢对公子下手,本就是不知死活。若是单单如此也就罢了,可偏偏……”成英生怕沈衡拗不过来,今后还要再提,叹道,“您知道的,容姑娘折在里头……” 这成了沈裕心中一根刺,拔不出来,就好不了。 他又岂会不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可就算不利己,也铁了心要一点点剜下对方的血肉,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痛快些。 荀朔琢磨明白这其中的干系后,幽幽地感慨了句:“这是病。” 那是元宵夜,火树银花,烟火满天。 成英奉命到卧云居要安神香,闻言,忧心忡忡道:“那怎么办?” “我治不了。”荀朔拨弄着药杵,看着天际无比绚烂,又转瞬即逝的烟火,恍惚觉得像极了沈裕这个人,“要么咱们还是去上柱香,祈祷容姑娘好好活着,早日找回来吧。”
第82章 容锦用三五日的功夫,将生疏的针法捡了回来,一整日下来,做得绣活不比桃娘少,对方总算说不出什么不是。 她没再让褚岳来接自己,算着时辰,在天黑前回到褚家。 灶台上温着晚饭,是掺了红枣、枸杞的米粥。 做了整日的绣活,容锦的脖颈与腰都酸疼得厉害,也没坐,端着碗慢慢地喝着。 孙氏来准备明日用的食材,见着她,叮嘱道:“这红枣和枸杞都是补血养气的,你大病初愈,该多用些。” 容锦含笑点点头,道了声谢。 “不必谢我,”孙氏意有所指,笑容中带着些暧昧,“这是二郎专程嘱咐的,就连这枸杞,也是早前他亲自从山上摘的,你该谢他才对。” 容锦咬碎唇齿间的半粒红枣,甜意蔓延开,客客气气地笑了声。 孙氏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边择着菜,一边同她讲起褚岳的事情。 她这二弟身形、样貌皆是上等,身手好,为人也很靠得住,可偏偏眼光挑剔得很。这几年想要为他说亲的多了去了,他却哪个都看不上,一直拖到现在。 直到年节那会儿从山中救回容锦,倒像是老树开花,难得开了窍。 孙氏将褚岳的心思看得明明白白,如今虽没道明,但尽是替他帮腔,说好话的意思。 容锦不是傻子,只听了几句,便明白了孙氏的意思。 她端着温热的瓷碗,静静地听着,没怎么搭腔。 一年前这个时候,她其实琢磨过自己的亲事。 那时还在从前的“家”中,自及笄后,便开始有媒人上门试探。 容锦知道以继母余氏的行事,必然不会费心为她安排什么好亲事,若是狠狠心,说不准真能为了聘礼将她送给哪家当妾室、继室。 女儿家的羞怯、脸面于她而言没有任何用处,她决定自己挑一门亲事,并认认真真将所有可能的人想了个遍。 容锦不需要什么权势、富贵,只需要对方人品好、无恶习。 她自己能吃苦,有赚钱的手艺,只要有立足之地,就能将日子慢慢经营起来。 若那时她身边有褚岳这样的人,兴许压根不会犹豫,就厚着脸皮去暗示对方来家中提亲了。 可眼前,无论听孙氏夸得再怎么天花乱坠,容锦依旧波澜不惊,没有半分心动。 算起来也不过一年的光景。 可兴许是大起大落、惊心动魄的事情经历了太多,心境早就不似从前。 褚岳救了她,她心中感激得很,但也仅限于此了。 容锦咽下最后一口米粥,将洗净的碗放回远处,轻声道:“我明日一早还得去绣坊,就先回去歇息了。” 孙氏擦干手上的水,同她一道离了厨房,随口问:“万家向来出手阔绰,绣坊又着急请人救急,应当许了你不少银钱吧。” 容锦没隐瞒,如实讲了。 孙氏“哎哟”了声,半是羡慕半是埋怨:“还是低了。若那日是我陪你过去,还能多讲二两银子。” 容锦含笑附和了句,而后回房歇息。 厨房那场夜谈之后,容锦开始有意回避,好在她绝大多数时间都在绣坊,本就不怎么见得到褚岳。 她算着日子,紧赶慢赶,终于在期限两日前,绣完了自己的部分。 最后剩的是万老爷亲自作的一首祝寿诗,算不上多有文采,但于老太太而言自己儿子的那份心意才是最好的。 原本说定的这诗由桃娘来绣,可临到头,她却因身体不适病倒了,最后还是落在了容锦身上。 冯掌柜过意不去,私下添了点银钱给她。 容锦是有银子什么都好说,当即应了下来。为了留出装裱的功夫,几乎一宿没合眼,强撑着连夜给绣完了。 冯掌柜亲自看过,满意得很,随即令人送去装裱。 心中一直绷紧的那根弦松了下来,容锦回到褚家时,只觉脚步虚浮,像是踩在了云上,困得眼都快睁不开了。 一进门,文慧兴高采烈地迎上来,手中拿着张新写的字给她看。 容锦扶着门框才站稳,还没来得及说话,不远处传来阻拦:“慧慧别闹。” 褚瑜站在垂花门下,不远不近地看着。 文慧敢在自家二叔面前撒娇卖乖,但对于这位三叔,却向来是只有言听计从的份,当即站直了。 容锦见文慧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摸了摸她的鬓发,笑道:“乖,晚些时候再陪你看。” 哄走文慧后,容锦按了按发昏的额头,想拿粒糖吃,在腰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来从前装糖的荷包当初给了商陆。 她怔了怔,回过神时,才发现褚瑜竟没有离开。 “厨房留了饭。”褚瑜瞥了她一眼,眉头微微皱起,欲言又止。 “你放心,”容锦一早就看出褚瑜的防备,从他面前经过时,轻声笑道,“我会离开的。” “我没有逼迫你离开的意思。”褚瑜抿了抿唇,低声道,“我只是想确准,你不会为褚家带来麻烦。” 为免家人不依不饶,褚岳曾为她编了个凄苦的身世。 褚瑜懒得戳穿自家二哥的谎话,但冷眼旁观,只觉这位“李姑娘”怎么看都不是寻常人家能养出来的女儿。 哪怕这些时日看下来,知她心性不坏,依旧觉着不妥。 容锦想了想,只重复道:“我会离开的。” 等万家老夫人寿辰过后,她拿到剩下一半银子,再加上先前那些零零散散绣活赚的,还褚家为她花费的银钱已是绰绰有余。 陵川不是她安身立命的去处,何况有沈裕在,她总是放心不下。 褚瑜分明不放心她,可得了这句,却又不见有多高兴。容锦累得厉害,不愿多想,用了几口饭垫垫肚子后,便回房歇息去了。 绣坊将那幅松鹤延年的寿礼装裱妥当后,赶在万老夫人寿辰前一日,由冯掌柜亲自送到万家。 时值黄昏,万管家见着他后,也算松了口气:“你们这事办的,险些叫我没法跟老爷交代。” 冯掌柜拱了拱手,连连请罪,约定改日摆上一桌酒席赔礼后,又压低了声音好奇道:“府上今日是有贵客登门?” “倒是生了一双利眼。”提及此事,万管家脸上隐隐浮现得意之色,“你可知是哪位?” 冯掌柜与府衙有过往来,认得万府门外的侍卫,捧场道:“莫不是吕大人?” 万管家摇头,高深莫测道:“是——朝中那位。” 冯掌柜愣了愣,想明白是谁后,这回倒是不必再装,脸上是十足的震惊。 沈相到陵川来已有半月,虽未曾广而告之,但耳目灵通的也大都得了消息。冯掌柜听东家提过一句,只是都想到,万家竟有这样的人脉。 他与万管家私交不错,也是因此才得了这桩生意,连忙殷勤打听。 万管家这回总算没再卖关子:“我家老太太,与那位的外祖家颇有交情,十余年前将军夫人还曾领着那位见过老太太……” 万老爷得知沈裕来了陵川,思来想去,递了封寿宴的请帖过去。 今时不同往日,沈裕早已是日理万机的“沈相”,万老爷原也没怎么指望他会将这请帖放在心上,却不料沈裕竟真来了。 只是沈裕不喜吵闹,也知道以自己的身份,寿宴那日过来只会喧宾夺主,便索性前一日来拜会。 他并没摆架子,而是以晚辈的身份见万老太太一面,亲自送了份寿礼。 这于万家而言,是颇有脸面的事,就连管家都不由沾沾自喜。 冯掌柜啧啧称奇,正恭维着,远远望见一行人从老太太院中出来。 走在最前的那位身披天青鹤氅,宽袍广袖,清隽的面容如精雕细琢的美玉,虽带着淡淡的笑意,却叫人觉着不好亲近。 乍一看,倒像超凡脱俗的仙人。 万老爷依旧是老样子,大腹便便,笑得如弥勒佛一般。 及至众人行至跟前,冯掌柜这才反应过来,随着万管家行了一礼。 万老爷见他眼生,疑惑道:“你是?” 冯掌柜连忙自报家门,又将捧着的绣品送上:“这是为老夫人绣成的松鹤延年图,请您过目。” 说完才觉得不妥,哪有将沈相晾在一旁的道理? 万老爷倒是不见外,向沈裕解释了句,笑道:“打开看看。” 沈裕漫不经心地看了过来,冯掌柜忽而有些紧张,打开卷轴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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