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仿佛她是什么“负心人”一样。 容锦不大想承认,但又确实有些吃这套,唇角不自觉翘了起来,踱步到他身旁,目光扫过一旁五花八门的器具。 “这琴已经修得差不离,只剩调弦,这些也都派不上用场了。”时雨解释了句,随后话锋一转,“阿锦,帮我倒杯茶吧。” 时雨虽因眼疾多有不便,但住惯的地方,这种小事还是能自己做的,却偏要支使她。 容锦看了一圈才找到茶壶:“方才怎么不找临香帮你?” “谁?”时雨愣了愣,反应过来后解释道,“我先前着人定制的琴弦到了,她送过来罢了。” 他接过杯盏,顺势勾住容锦的手:“阿锦,你是不是醋了?” 话音里的笑意明显到令人难以忽视,容锦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是你想多了。” 她正欲起身,时雨却并没松手,温声道:“别恼。好不容易来一回,陪我坐会儿。” 容锦生怕拉扯间茶水洒了,依言在他身侧坐了,饶有兴趣地端详着眼前的古琴:“这琴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这是前朝那位灵帝赐予元后的一架琴,唤作‘梧桐引’,我原以为此琴早已失落,却不想竟在柳氏这里。”时雨微微颔首,“只可惜当初宫变遭了战火,明珠蒙尘,不复昔日……” 修复古琴是桩麻烦事,柳夫人这些年也试着问过,但这琴非比寻常,一个不防兴许会毁于一旦,并没人敢贸然接下。 也就是他没什么顾忌,才敢动手。 容锦抱膝而坐,听时雨讲述百年前这琴背后的故事,一时入了迷,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时雨却像是被她这专注的视线看得不自在,咳了声,低头喝茶。 半散着的长发夹杂着白绫尾端,如流水一般,披在肩头。 容锦眨了眨眼,伸出手,只是才触及那白绫,就被时雨拦下:“不要。” “为何?”容锦下颌抵在膝上,“说起来,我还没好好看过你的模样呢。” 容锦上次问时,被时雨以“难看”二字敷衍过去,她那时手忙脚乱的,也没执意刨根究底。 如今闲下来,难免好奇。 世人常说美人看骨相,时雨的骨相、气韵摆在这里,想也差不到哪去。 他越是遮掩,也就越是显得古怪。 时雨将茶盏放至一旁,不着痕迹拭去手背上溅出的零星茶水,无奈叹道:“我只是怕你看了失望。” 容锦下意识想要反驳,自己并非看重皮相的浅薄之人,但瞥见时雨,又霎时没了底气。 她若非看重皮相,留时雨在身边,又是因着什么呢? “阿锦,再等等吧,”时雨覆上她的手,力道并不大,声音愈发低柔,“等你我之间再牢靠些……” 他患得患失的态度太过明显,容锦再说不出什么,勾着白绫的手缓缓松开。 时雨执着她的手,抚过琴弦:“难得闲暇,我教你学琴吧。” 早前在镇上时,容锦就曾表露过对琴的兴趣,果然被他这话转移了注意。 容锦自问是有几分小聪明的,这些年,只要认真想做的事情,多费些心思钻研,大都能学得有模有样。 可此番,却折戟了。 她仿佛在音律上少根筋,不开窍,时雨耐心细致地教了大半日,依旧是半点都没入门。 兴许是琴声太过离谱,还有小丫鬟特地过来询问,以为这边出了什么意外。 容锦一言难尽地误了脸颊,缩在时雨身后,不大想面对这份关怀。 时雨竭力压了压唇角,声音却还是透着笑意,随意寻了个借口打发了小丫鬟。 两人袖下的手交叠在一起,容锦轻轻掐了把,小声道:“不学了。” “万事总是开头难,我初学琴时,比你现在差远了。”时雨收敛了笑意,一本正经地描补。 容锦将信将疑:“果真?” “千真万确。” 容锦揉捏着手指,随口道:“那你的琴,是谁教的?” 两人贴得极近,这句话才问出口,容锦就察觉到他身体僵了一瞬,随即道:“若是不便说,只当我没问就是。” “我娘擅音律,她在时,最喜搜罗古琴、琴谱等物。”时雨像是极少同人提起这些,满是生涩,“我父亲时常不在家中,她一直想着生个女儿,手把手地教琴,将那些藏品都留给她……” 只可惜没能如愿。 兄长随父亲,对音律一窍不通,早早地上沙场历练去了。他少时则被娘亲带在身边养着,拜在肖老将军门下习武,也被按着学琴。 少年人大都心性不定,他性子也野,只是那时娘亲身体已经不大好,为了哄她高兴,这才硬着头皮学的。 娘亲那时哄他说,学琴亦有好处,若是将来遇着心仪的姑娘,又不知如何开口,大可弹上一曲《凤求凰》聊表心意。 他那时哭笑不得,自漠北一役娘亲过世后,便再也没碰过琴。 直到这回来江南见容锦,才又捡起来。 这些事情他早前从未向任何人讲过,如今也只能遮遮掩掩,隐去牵涉身份的,大略提上几句。 容锦托腮听着,无声叹了口气。 她不需多问,就知道时雨家中定是出了变故,才会沦落到这般地步。心中一软,在时雨贴上来时,也没想起来躲避。 呼吸交缠,唇齿相依。 身后抵着屏风,和煦的日光透过窗棂映在眼前,晕出炫目的光。
第98章 不知湖州的生意出了什么纰漏,柳夫人耽搁许久,仍旧没回吴江。 容锦将全套头面首饰制成后,试着问过,可管家也只说夫人归期未定,请她耐心等上一段时日。 柳氏家大业大,自然不介意多养个闲人。 容锦原本还在犹豫,可时雨修复的古琴似是出了岔子,须得多费些时日描补,她禁不住对方的请求,最终还是决定在小瀛洲多留些时日。 可偏偏不巧,前脚刚松口答应了时雨,后脚映月便来了。 映月为着生意来吴江城,顺道探看容锦,替谢秋桐捎了几句话。 头一桩是,她与陈桉的孩子即将满月,邀她去喝满月酒;第二桩,则是京城那位颜大夫到了。 容锦正掐着指头算日子,听闻颜青漪的消息,连忙问:“是只颜姑娘一人来了,还是另有旁人?” 映月想了想,咽下糕点:“我去陈家送鱼时,见了那位颜大夫一面,她身边是跟了位与我差不多年岁的姑娘。” 有她这一句,容锦再也坐不住,更没了留下来的心思。 柳氏管家那里倒还好说,知会一声,大不了等柳夫人回吴江后她再过来就是。 至于时雨那边…… 才答应下来转头就反悔,着实有些不大说得过去,但孰轻孰重显而易见,掂量一番后,容锦还是去了他的住处。 这些时日已经走得轻车熟路,她甚至没进房中久坐,倚在半敞的雕花窗边,讲了自己的打算。 时雨倒茶的动作一顿,温热的茶水溅在桌案,浸湿备用的琴弦。 他并没动弹,头也不回道:“你要今日离开?” “是,有些私事要料理。”容锦心虚,声音都不自觉地轻了些,“这回算我食言,等……” “既是如此,那就去吧。” 时雨仿佛轻飘飘地笑了声,又像是她的错觉,隔着帘拢影影绰绰。容锦看了眼天色,没再耽搁,折返水榭收拾行李,随映月一同回芙蕖镇。 脚步声逐渐远去,案上的茶水从边沿滚落,一滴又一滴,犹如漏刻。 时雨在原处坐了许久,直到天色渐晚,夜色之中有人影一闪而过,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房中。 “公子,颜青漪到芙蕖镇了。”他风尘满面,稍一停顿,原本冷厉的神色有些许缓和,“我看到她了。” 仔细算来,陵山一别到如今,仿佛也没多少时日。 与他曾经在漠北地牢的岁月相比,不值一提,却仿佛更为刻骨铭心。 容锦看起来与往日没什么区别,依旧温温柔柔,犹如春风,他躲在暗处远远看了会儿,才来小瀛洲。 虽未曾指名道姓,但这个“她”是谁,两人心知肚明。 昏暗的房间之中并未掌灯,兴许是坐了太久的缘故,时雨起身时脚步有些虚浮,按着桌案方才站稳。 他一手解下覆眼的白绫,信手扔下:“我知道。” 白绫下的这双眼并无任何伤痕,浓密似鸦羽的眼睫漫不经心垂下,随着灯火点燃,漆黑的眼眸中也似淬了火,在这夜色之中亮得惊人。 若容锦在此,只一眼,就能认出这双眼属于何人。 她曾数次起疑,又数次将之归咎于巧合与错觉,毕竟众人口中的沈相尚在京中,才受了圣上的赐婚…… 谁能想到,他会到远隔千山万水的小镇,扮作个盲眼乐师,在这里不惜“出卖色相”做小伏低呢? 商陆看了眼这张精致却陌生的脸,视线一触即分,低声道:“依着您先前的打算,该回京了。” 公孙玘在朝中能顶一时,却不能顶一世。 就好比他这伪装,无论再怎么精致绝伦,也只能瞒一时,瞒不了一世。 他终究是沈裕,而非哪个家道中落,机缘巧合之下傍上容锦的乐师。 在易容之前,沈裕就已经做好打算,等颜青漪到了芙蕖镇,他便不会为此多做耽搁。 届时不管容锦情愿与否,都得随他回京。 可真到这时,沈裕却又犹豫起来。 无论是芙蕖镇比邻而居,还是小瀛洲闲散的日子,于他而言都带着意料之外的吸引,甚至生出错觉,仿佛一辈子这样下去也不错。 他为了哄骗容锦而编织出来的梦过于美好,连自己都不愿清醒。 “传信给公孙玘,令他再多撑些时日。”沈裕看着烛火旁那只仿佛下一刻就要奋不顾身扑上去的小蛾,哑声道,“我要再留几日。” “是。”商陆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回到芙蕖镇时,天色已晚。 有映月的照拂,院中花木尚好,只是房中蒙了层细灰,提醒着她已经离开这么些时日。 容锦毫无困意,亲自动手收拾房屋,顺道琢磨着明日如何悄无声息地与颜青漪见上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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