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寻正替她把脉,一尘不染的帕子悬在纤细的手腕上,听他慢条斯理地道:“余毒清得差不多,清毒去瘀的药可停了。” 顾倾收回手腕,将袖子挽下来。 郑寻笑道:“薛子穆叫我给你换一味避子药,怕那些小药堂开的伤身体。” 顾倾怔了下,抬眼看向面前这个一点儿都不像郎中的年轻人。 “怎么,他没告诉你?”他挪步到侧旁案几上,拾起笔飞龙走凤,“你们两个,一个藏了一肚子秘密,一个对人好又不肯当面说,简直是顶般配了。” 顾倾与他相处这两回,总觉得浑身不自在。仿佛自己是个透明的人,一眼就被此人全看透了。同时也深深觉得不安,郑寻就是个随时可能爆破的火石,他毕竟是薛晟的朋友,没道理替她瞒着薛晟。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她半点看不明白。 她不吭声,他亦不觉得扫兴,方子写好,拿在手上走过来递给她。顾倾伸手去接,对方猛然俯下身来,贴在她耳侧轻嗅了嗅,低笑道:“绮蛇香,姑娘不再用了?是忌惮我,怕我告诉薛子穆?” “姑娘!”余嬷嬷的声音从次间传来,男人慢吞吞直起身,似笑非笑盯着戒备望着自己的姑娘,轻笑道:“放心吧,暂时还不会,就当是,咱们俩的小秘密,嗯?” 他朝她眨眨眼,背起药箱转身走出去,“我适才开了补身的方子,嬷嬷照着抓药来,每日煎一回,晚饭后服用。” 余嬷嬷千恩万谢把人送出门,片刻折回,向顾倾肃容道:“姑娘,五奶奶朝着凤隐阁这边来了!” ** 林氏不常来凤隐阁,此处是薛晟议事理政之所,平素人来人往,机密公文也多存在此,以往除负责料理薛晟生活的雀羽和负责跑腿办事的雁歌外,旁人不概不准入内。 林氏试过几回强闯院落,均落得个灰头土脸的下场,自那以后,也便歇了主动来找薛晟的心思,只能时不时在大夫人和老太太跟前敲敲边鼓,等二位长辈发话押着薛晟回竹雪馆去。 此间如今住进了顾倾,凤隐阁的氛围与往日大相径庭。 以往简朴至极的屋室里,多了许多女孩子用的东西。 大大方方摆在炕上的针线,尚未做完的绣鞋,隔间披挂着的水红色褙子。床侧多了张妆台,上头摆着几把梳发用的篦子。窗台上博山炉换成了一大捧暖房里新采的花束,走进屋中,淡而甜的花香迎面扑来。 林氏一时有些恍惚,如今这房里不像书轩,更像是新婚燕尔的小夫妻住的婚房。 听说,近来上门来与薛晟议事的人都少了。 顾倾迎出来,身上还穿着以往的素旧衣衫,她恭敬地请林氏入内就座。虽是守着礼,话说的也熨贴,可这姿态,怎么瞧都比林氏更像这间屋子的女主人。 林氏压下心头狂涌的不忿,抬手接过她递来的茶。 “奶奶见谅,爷喜欢喝碧螺春,所以凤隐阁只备了这个。”顾倾恭恭敬敬站在一旁,还是旧时谨慎模样。 温热的茶烟笼着林氏葱白的指头,涂了大红蔻丹的指甲衬着玉白瓷盏,瞧来恁地刺目。 她咽了咽泛上喉头的那抹酸,转过脸来笑道:“爷这儿住着还习惯,什么时候回竹雪馆?现如今见你一面倒难。” 若非顾倾住在这儿,怕她连进来坐着饮茶的机会都不会有。 顾倾闻言似乎有些惊慌,“奶奶这样说,岂非折煞了奴婢。奴婢不过依从奶奶所命,尽力讨好五爷……至于奴婢去处,五爷和奶奶不吩咐,奴婢不敢自专。” 林氏冷哼一声,朝她抬了抬手,“瞧你吓得,小脸儿都白了。我不过跟你说笑罢了,你一向忠心为我,难道我还会疑心你么?半夏,还不把你顾姐姐扶起来。” 半夏闻言“哎”了一声,上前搀起顾倾。 林氏笑指着身边的空位道:“你坐。” 顾倾摇了摇头,恭敬道:“奴婢不敢。奶奶今日来此,不知有何吩咐,但凡奴婢所能,必然无所不从。” “无所不从?当真?”林氏饮了口茶,托腮倚在案上,“本不过想来瞧瞧你的病情,瞧你这模样,应当是不碍事了。你这般一说,才叫我想起一件事来。五爷一向夜里才回,我倒有几天没机会与他说。你晚上在此,与五爷说话方便,待他回了来,替我跟他提一提。就说林家大爷在狱里关了三五日,好些人在外瞧着笑话呢,说他一朝得势不念旧情,自然还有更难听的,我都不好意思说。” 她斜睨着顾倾,含笑道:“这点儿事,以你的聪慧,不会做不好吧?” 顾倾蹙了蹙眉,关切道:“大爷出什么事了?” 林氏笑道:“这你不用问,只管与五爷说了就是,他自然知道内情。”顿了顿,她抬起尖尖长长的指甲,朝顾倾招招手,“你过来,顾倾。” 顾倾躬身上前,交握在身前的手被她覆住,紧紧捏了两下,“你和你姐姐从入府后就在我的院子里,当年那件事发生后,多少人劝我去报官追缉逃奴,我念着主仆情分,没有追究。后来,我嫁到薛家,又把你带了来。顾倾,我一向待你如何?” 顾倾垂着眼,目光落在自己被她握住的手上,“奶奶待顾倾情深意重……” “你记得便好。顾倾,如今我把五爷也分给你了,咱们是一头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的脸面,也便是你的脸面。”她手掌紧了紧,将顾倾纤细的指头握得微痛,“你是林家的丫头,是我林娇房里的人。只有我好,林家好,才能有你的前程。” “是。”顾倾轻声说,“奶奶放心,奴婢一定会尽力。” 敲打得差不多了,林氏便站起身来。 随着她起身的动作,原摆在角落里的靠枕倒了下来。 半夏在旁瞧见枕下的东西,立时整张脸都红了。林氏疑惑地回过头,就见顾倾紧张地将靠枕重新摆回原位,但她还是看见了,——那是一片颜色鲜亮的软绸兜衣,被胡乱揉成一团,随意丢在榻上。 轰地一声,仿佛有一团火,不受控制地在林氏体内灼烧起来。 她白着脸,嘴唇发颤,下意识去看顾倾。 后者垂着头,脸色绯红,显然难堪到了极点。 这张榻,她才坐过的这张榻—— 林氏觉得脑中轰鸣,双腿颤得迈不开步子。 就那么等不及吗? 薛晟他,就连走去帐子里再亲热也等不及吗? 眼前纷纷乱乱,全是他一进屋,就把人扑在榻上翻云覆雨的样子。 半夏瞧出不对,立时走过来搀住林氏。 顾倾脸上红霞退去,关切地迎上来,“奶奶,您这是怎么了?您的脸色……” 林氏紧紧攥着拳,若非灵台还勉强保留着一丝理智,她恨不得想立时撕了眼前这张脸。 她抬手揉了揉额角,无力闭上眼睛,强从齿缝中挤出一丝声音,“无碍,兴许是夜里没睡好吧。半夏,扶我回去。” 她必须快些离开。再不走,她真的害怕自己失控砸了这间屋子。 她从来不是个隐忍的人,如今一忍再忍,早已超越了自己能够接受的极限了。 半夏不敢多言,忙扶着林氏朝外走。顾倾满脸忧色,在后轻声嘱咐着,“奶奶一定要保重身体,好生歇息……” 人去得远了,珠帘轻晃着,顾倾转过脸来,满面忧色散了去。她将枕头的肚兜拾起来,叠平整后,塞进了暖阁的柜子里。 从她与薛晟公开关系到现在,不过才六七日,瞧林氏的模样,这便已经接受不了了。想必这些日子,她脑子里胡思乱想了不少细节吧? 人一旦开始空虚,开始胡思乱想,就更容易给人可乘之机。 算算日子,那人在京城,也该站稳了脚根了吧? 她需得给邓婆子去个信,是时候说服林太太往寺里走一走了。 毕竟求人无用,只得求神了不是? ** 夜里薛晟回来,顾倾就把白日里林氏的来意与他说了。 薛晟坐在案后,写字的动作没停,眼也未抬地道:“你的意思呢?” 顾倾走到他身后替他轻轻捏揉着肩膀,细声道:“林大爷犯这样的事,只怕不少回了。从前我在林家也听过一些。爷帮他一回两回,毕竟是姻亲,总不好眼睁睁瞧着。可如今爷在这个位置上,一再偏倚犯禁触律之人,往后办事,谁还能相信爷的公正?” “那依着你,这事我不当管?”薛晟停了笔,扣住肩头的手把人拖到怀里头,“你不怕跟你主子交不了差?” 姑娘抬手勾住他脖子,水眸晶亮如含了一弯清月,指头顺着男人的脖子爬到他侧脸上,“比起被奶奶责罚,我更怕爷在外吃亏……我被奶奶骂几句不中用不打紧,我只是个奴婢,早就习惯了。可爷走到今天不容易……”
第44章 她垂下眼睛,瑟瑟地道:“外头那些事我不懂,我只知道,比起林大爷,我更盼着爷好,虽说对不起奶奶……” 薛晟攥住她指尖,将她手背凑到唇边亲了亲,“傻瓜。” 林俊的罪已成定论,没他的默许,京兆府又岂敢随意拿人下狱。 如今人证物证俱在,林俊的罪责,如何都逃不脱。 林氏还妄想用这段婚姻来牵制他,令他为着周全名声来护持林家? 他已不再是五年前的他,许多事都同从前不一样了。 ** “奶奶,您喝盏参汤吧。”林氏晚间没吃什么东西,她明显的有心事,这些日子夜里睡不安生,频频吵着要茶要水,折腾得身边人不得安宁。半夏小心翼翼送了汤水进来,只劝了一句就乖顺站在一边,不敢多言语,怕自己不知哪句话又惹恼她。 前两天胡萍上夜,清早出来时脸上赫然多了块疤,问了好几句才肯说,是奶奶掀了盛滚水的茶盏烫伤的。近来林氏脾气越发不好,竹雪馆上下气氛冷凝。也就是那几个外头负责跑腿的婆子,不时敢进屋来劝劝。 林氏头疼得厉害,她已经五六天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睁眼闭眼都是薛晟和顾倾,不论怎么想辙宽慰自己都没有用。 身上还总一阵阵发冷,裹多少层毯子都不顶事。她觉得自己兴许是病了。 参汤摆在桌上,浓郁的香味无比诱人,可她身上难受得紧,什么都吃不下。她无力摆了摆手,“撤下去吧。” 这种煎熬不知何时才是个头。她在薛家形单影只,那些难受的心情又与谁说。 闭上眼,困扰她许久的那些影子又飘来了。她抱头倒在帐子里,翻来覆去的滚着。 男人的唇,男人的手…… 落在谁的肌肤上,拆开谁的衣带…… 半夏瞧见她痛苦的样子,却不敢劝。连忙端着参汤,假作不知,快步退了出去。 次日一早醒来,忍冬撑开床帐望见林氏雪白的脸,心中不由大骇。瞧这模样,脸上一点血色也无,嘴唇干裂起皮,眼底下两块明显的乌青,赤红着两眼……这明显是病了。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71 首页 上一页 41 42 43 44 45 4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