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谁?”男人停步在门前,眼望着远去的车问道。 侍婢红透了脸,羞答答地答:“那是我们府里的三姑奶奶,也是诚睿伯府的五奶奶。” 男人展眉笑了开,“是她啊。” 走访各家内院,对她的事早有耳闻。——是个不招夫婿喜欢,终年孤枕单影,强颜欢笑的可怜人。 侍婢好奇道:“法师为何问起她?” 男人转过脸来,袖中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符,“这是前日在佛前,特替小晴姑娘求的。已经亲自诵经,替姑娘开过光了。” 侍婢忘了去问林氏的事,受宠若惊接过符来,“法师知道我?” “姑娘家中有病人,这是平安长寿符,正可送给姑娘的家人。” 他不再言语,只作瞧不见侍婢满眼晶亮的喜悦,袈裟随风轻拂,率众翩然离开。 侍婢立在门檐下,久久凝望他的背影,直到被门内的婆子喊了一声,才后知后觉地回去院中复命。 林太太跟前,几个婆子正在闲谈,“听说柳县有个夫人婚后十八年无子,这道允师父替她开过几回法坛后,突然便有了。” “哪有这般神奇?我瞧他也不过才二十多岁模样,还这样年轻,道行有这样深?竟比院中那些大师父都厉害?” “你当这神佛道法,是按咱们俗世的岁数排辈?佛家讲求个命数机缘,有机缘的人,天生就有这一道的慧根。没慧根的人,就是修一辈子佛法,也不见得能参悟出什么。” “你都是在哪儿听说的?这人真就这么玄乎?” “各家有口皆碑,难道人人都是傻子,尽都被他唬住了?若没点真本事,谁还会这么捧着他?你瞧咱们太太,吃了好几副药不见好,他一来,烧了那么一剂安神符茶给太太喝了,这不立时就起效了?你还真别不信,大乘高人,可不是咱们这些凡夫俗子能随意说道的。” 林太太已起了身,她躺在帐子里,想到如今还在牢狱中受苦的儿子。多留他在里头一日,自己便悬心一日。 如果薛晟肯说句话,如何就不能转圜?薛晟不在乎林家,说到底还是林娇无用,若是早早有了身孕,薛夫人等岂会如此轻视? 近来听了不少关于这道允的奇闻逸事,她原不信这些东西,几回自己亲身试着,不由又有些信了。 总不过是条道,姑且死马当活马医罢了,就是林娇不行,她房里不是还有顾倾那丫头? 如今已经走投无路,最差的情况也不过如此,还能怎么呢? ** 竹雪馆,林氏半夜又被那潮水似的梦淹没了。 男人的手攀上来,顺着自己娇软的肌肤滑下去。 身上衣裳褪开,男人凑近了,嘴唇温热的,一寸寸烙在枯渴的肌肤上。 她睁开眼来想看清楚他的脸。她仰起头,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她挣扎着,额头上脖子上,渗出层层的汗。身上轻薄的寝服汗湿透了,有人提着灯,小心翼翼轻摇她的手。 “奶奶、奶奶……?” 她陡然睁开眼睛,大口大口的喘息。 顾倾一脸关切,正守在她床前。 林氏惊恐地发觉,自己圆润的肩破衣而出,露在衣裳外面。 她紧紧揪住前襟,戒备地望着顾倾,“你……我怎么了?” 顾倾面色平静如常,用帕子细细替她抹去额上的汗,“奶奶定是太紧张大爷的事了,所以夜里频发噩梦。” 她淡淡地道:“明儿,要不还是寻郭大夫来看看?这些日子亲家太太和夫人都病着,奶奶两头奔忙,实在太辛苦了。” 林氏心内稍安,顾倾递茶过来,她抬手接过。灯下,姑娘一脸温柔,服侍的仔细认真,还和从前一般。 她抿了抿唇,开口道:“顾倾我问你。” 姑娘“嗯”了声,伏在床前乖巧地听她说。 林氏咽了咽喉腔的热燥,哑声道:“五爷与你在一起时,我是说——晚上你们一起的时候,和平时的他,有什么不一样么?” 姑娘没料到会被问这个,立时面色掠过几分尴尬,“奶奶是问……五爷那、那什么?” 林氏不言语,只用一双泛红的眼睛盯着她。 两人都觉着难堪,可主子问话,她没法不答。顾倾压下羞意,不自在地道:“五爷他……有些霸道,没什么耐心……,奴婢只能顺着他……” 林氏闭上眼睛,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问,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听。徒增烦恼,徒惹伤心罢了。 她挤出一丝笑来,“五爷看起来,挺满意你的。好好伺候着吧。尽早怀个孩儿,我会提你做姨娘。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的。” 顾倾低低应了声“是”,替她理好帘帐,退了出去。 博山炉中轻烟无言散逸着。林氏抚过自己瘦到塌陷的两腮,和越发纤细的腰身,她被那些恼人的绮梦折磨着,已经半个多月没有睡好过。 她就快撑不住了。 她想到母亲说的那碗“安神符茶”。母亲惦念狱中的兄长,镇日以泪洗面,食不下咽,寝亦难安。眼看人要垮下去的时候,那位法师出现了…… 药石无灵,她是不是也能试一试? 正月无声无息的过去了。二月的春风却迟迟还没有来到。 顾倾出了一趟门,在郊外那座孤坟前,见到了许久未见的干娘,邓婆子。 老妇仍是板着脸,弓着脊背站立在坟前。 小小的坟茔里埋着一把艳骨。 若说她见过有比顾倾更美貌的人,应当就是土里埋着的这丫头了。 走入林家后宅那年,她不过十六岁。 已经饱经风雨,被人退过亲,见识过世态炎凉,吃过轻信人的亏,受过皮肉上的苦。 饶是如此,她还是纯白洁净如一朵雨后芙蕖。 她像一道光,照亮了多少人无趣的岁月,和荒凉贫瘠的灵魂土壤。 后院那些年轻年长的仆役们,自她出现后,一个个活了起来。 他们挤到院墙外偷瞧她晒衣裳,暗里打听她的身世,干活的时候故意凑到她身边惹她注意。 她对谁都和气,她对那些人一视同仁,从不暧昧靠近,也不会若即若离玩弄人心。 她是个不错的姑娘。 至少,比现在的顾倾良善、单纯。 “干娘。” 声音自后响起,邓婆子脸上短暂出现的柔和神色收拢,又变成了那个严肃到有些刻薄的模样。 顾倾翻出随身带着的果子和点心,摆在坟前,俯下身来磕了个头,“姐姐,倾城和干娘瞧你来了。” 邓婆子嘶哑难听的声音裹在呼啸的风里,“你的消息究竟是不是准的?怎地那和尚还没能走进薛家大门?” 顾倾站起身来,掸去裙摆上沾染的尘土。 “他在平城很有名,十几岁就靠着蒙骗姑娘们过活。年岁再大一点,和当地的匪盗结成一派,专门从富家夫人下手,先欺骗她们的感情,得到她们的身子,再设套叫那些匪盗闯进来抓现行,敲诈勒索那些妇人。” “后来犯了事,匪盗窝被官差端了。他提前逃出来,可罪行被人供出来,好些妻女受害的乡绅们合力要抓他来碎尸万段,他没法子,只得隐姓埋名出家避祸。” “那时候我还小,对他犯下的那些事懵懵懂懂。直到我在朝露寺看见他对赵家的千金献殷勤,突然想起了曾经听婆子们说起的那些事。” “干娘不是亲眼瞧见了他的本事么?能哄的林太太这样信服,他岂是一般的僧侣?” 邓婆子冷笑:“林太太信他有什么用?难道林太太能招他做入幕之宾?” 顾倾没答这话,只轻声反问,“干娘相信一个穷凶极恶的人会变好吗?” 邓婆子哼了声,没有言语。 顾倾缓声道:“我是不信的。若是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那些枉死受害的人,他们又算什么?干娘已经使人在他跟前有意无意的说起过许多关于林娇的事,有心之人自会私下掂量。林家明显已经给不出更好的价钱,他为什么没有翻脸走人,干娘,他对林氏这种空闺寂寞的女人,一向最留心,最有办法。” “而林氏那边,您不用担心。她如今备受情感和精神上的折磨,想必她也撑不久了。” “一个花言巧语最懂女人心的男人,一个寂寞痛苦需人安慰的女人。正合适配成一对,不是么?” 邓婆子冷声道:“怕只怕,林氏对薛晟还没有死心。对丈夫深深恋慕着的女人,如何能接受第二个男人?” 顾倾笑了声。“如果她不接受,我会佩服她。我向您保证,如果林氏无意,我绝不会再用此法对付她。” “选择权在她手上,干娘。一旦她主动踏进这张网里,身败名裂就是她的下场。” “您还记得她是怎么对待我姐姐,怎么折磨她,又怎么栽赃她的吗?” “林氏将受的苦,不过是我姐姐受过的万分之一罢了。” 她立在坟前,眼眸掠过面前幽寂的空谷。 那些前尘往事,不堪回首。但她会强迫自己一遍遍去回忆。 她要自己清清楚楚的记得。 只有记得,才能令她清醒的恨下去。 才能让她摒弃无用的善良和软弱,只做一个狠心绝情的复仇者。 “至于林俊——再给我一点时间,干娘。”
第47章 院前的玉兰开了,随着一场寒雨落下,迟了许久的的春日终于来了。 林氏坐在镜前梳妆,这两日她气色明显好转,脸上重新有了光彩,前些日子塌陷下去的两颊也迅速地丰盈起来。 半夏在替她挽头发,选了平素她最喜欢的一套赤金红宝石的头面为她佩戴。 顾倾掀帘进来时,听见林氏正在抱怨,“起开起开,这么装扮老气横秋,难看死了。” 抬眼见顾倾端着托盘进来,朝她招手道:“顾倾你来,替我梳去岁在舅父寿宴上那款发髻样式。” 顾倾含笑道:“奶奶先把这盏梨膏饮了吧,昨儿晚上听您有几声咳。” 半夏与她换了位置,立在门边瞧着二人的影子,一时有些恍惚,竹雪馆的氛围什么时候这样平和过?如果细细回忆起来,甚至这几日奶奶发脾气的次数也是极少的。 林氏伸指捏着汤匙,在香甜的梨膏里搅着,目光落在面前的镜子上,凝神端详自己匀了妆的脸。 她还能忆起当日,那人初上门来,瞧见她面容时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艳。 她原有张出色的脸,林家几姊妹里头,顶数她最娇俏漂亮,父母留她到十八岁才出嫁,及笈前后替她挑人家挑花了眼。相似门第的子侄一概瞧不上,眼睛只望着更上头的那些贵勋。薛晟出现的时机刚刚好,不伦才貌家世都正正是她们奢想过的模样。 这些年备受冷落,男人写满嫌弃的眼神,令她陷入了无限的自怜情绪中。她险些忘了,曾经她也是个被人追逐吹捧、引得街头年少驻足回首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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