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您息怒,姑奶奶好像不对劲,那些丫头不是说了,姑奶奶病了?” 林太太冷哼,“病了!病了正好!诚睿伯夫人出了名的菩萨心肠,你这副样子去求她,说不准她一时心软,也便允了。别给我装模作样,给她换衣裳!快!” 林氏被扶到妆台前,她张开红肿的眼睛望着镜中自己毫无血色的脸。 她突然有点想笑。 真可笑,不是么?她就算虚弱成这般,母亲都看不见。她在诚睿伯府守着活寡,活成了笑话一般,母亲却只念哥哥的得失,何曾在意过她的脸面,何曾在乎过她的死活? 她被换上华服,重新匀了妆,被婆子扶着,在林太太不住催促下,步出了房门。 尾骨痛极了,额上一重重的冒汗。 顾倾红着眼睛迎上来,“太太,我们奶奶还病着啊……” 忍冬肿着半边脸,也一脸关切的望着她。 亲生母亲,还不及这些下人对她关心。 她这辈子,怎就把自己活成了这个样子? 林太太挥开二人,婆子们架着林氏朝外走。 杨氏那边得了消息,匆匆带着人赶过来,亲家的长辈来访,一般都会提前递帖子进来,即便是为了探望自家儿女,也会依礼,先去老太太院子里打个招呼。 今日林太太情急顾不上礼仪,杨氏却不能不守礼,她是晚辈,应当主动来向林太太问安。 “亲家太太来了!实在过意不去,母亲那边突然出了急情,这不,郭大夫刚给五弟妹瞧完伤势,就去了母亲的院子。” 林太太停下来,耐着性子与她寒暄,“是我失礼了,原该先去亲家太太那边探望的……” 杨氏忙道:“不妨事,今儿就是亲家太太去了,怕母亲那边,也要怠慢了。膳后母亲突发旧疾,此刻院子里乱成一团,郭大夫还没走,真是对不住,还望亲家太太勿罪。” 瞧她神色,又听她如此说,显然是大夫人病重了。林太太心中叫苦不迭,面上只得作出关切的样子,“旧疾发了?要不要紧?咱们这便一块儿去看看!” 杨氏知道劝不动对方,只得让开路来,“亲家太太有心了。”见林氏跟在后面,她落后一步扶住对方的手,“五弟妹怎么也跟着出来了?你腰上的伤……” 一行人到了大夫人院外,里头正兵荒马乱。药炉前一个大丫鬟在扇柴火,郭大夫从内出来,婆子忙着送客。小丫头端着巾帕水盆往里跑,见着杨氏,焦急地道:“太太刚把早上吃的东西都呕出来了,大奶奶快进去瞧瞧吧。” 杨氏有些歉意地请林太太稍待,“对不住,想来这会子母亲不方便,或者,亲家太太移步去前厅饮杯茶吧。” 林太太自然不好在人家狼狈的时候闯进去,她给林氏使了个眼色,命林氏随着杨氏进去。 妯娌二人刚走进里间,就见大夫人身边的婆子走出来,“夫人刚换了衣裳,睡下了。郭大夫开了张方子,叫奴婢们照着抓药,大奶奶瞧瞧?” 杨氏接过药方扫了一眼,见都是平素吃的药材,添减些分量,倒没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她说:“听大夫的,照着用药吧。娘睡下了,那我们就不进去了吧?” 后半句话是对林氏说的,如果林家这时候非要强闯进去,确实是半点道理没有的。本就是想来求人,如何又能不顾及人家的病情? 大夫人不是她,岂能由着林太太胡来? 林氏白着脸,虚弱地点了点头。杨氏搀住她的手,一路与她低声交谈,“我知道你为你哥哥的事伤心焦急,可你也不能半点不顾及自己。大夫才说了不能轻易挪动,你这般寒天冻地的往外头跑,不怕落下病症?” 林氏垂头不吭声,旁人待她越是关心,她越是觉得难堪。 杨氏道:“母亲的情形你瞧见了,五弟妹,咱们妯娌几个母亲最疼谁,不必我说,我想你心里明白的。劝劝亲家太太吧,莫等到无法转圜,你总归是薛家的媳妇儿。” 这番话有关切有敲打,林氏听懂了。林家若是硬要撕开脸面为着林俊的事大闹大夫人的院子,往后日子难过的,怕是只有她林娇。 见着去而复返的二人,林太太脸色明显不好看。杨氏歉疚地道:“真是过意不去,教亲家太太空跑这一趟,今儿实在不巧,是我们失礼了。” 林太太眼望林氏,见她默然摇了摇头。林太太心里一口气堵在嗓子里,心中好生怨恨。早不发病晚不发病,偏偏这时候发病!诚睿伯夫人以往那些好名声不知哪里来的,怕不是装腔作势欺世盗名。眼见亲家有难都不肯搭救,薛家好狠的心! 杨氏将他们几人送出来,立即又折返回大夫人的院子,去料理大夫人的病情去了。 林氏忍痛强撑,亲自送母亲出门。一路林太太又是哭又是骂,怨她,怨薛晟,怨大夫人,仿佛这世上唯一没做错的就是林俊,在林太太心目中,顶数他最无辜,顶数他最善良。林氏连辩驳都没力气,她任由林太太哭哭啼啼离开,二门上,她回身往自己的竹雪馆走。 每一步都走得那般艰难。林太太不许忍冬等人跟着,她此刻连个相扶的丫头都没带在身边,她扶着光秃秃的树,边走边哭。 不光是疼,还有被母亲责骂的委屈和难过,对哥哥的担忧,对薛晟的恨,对命运的怨。为什么所有不幸都要降临在她身上,这样痛苦无助,这样孤单凄寒,身侧空无一人…… 人在病痛中,总是更脆弱。 眼泪落下来,竟怎么都止不住。 ** 林俊的案子成了大街小巷上的谈资,背后牵扯出不少林家做的恶事来,许多百姓自发地堵在林家门口,但凡林家人从内出来,就要接受烂菜叶和土石泥巴的“洗礼”。林参议气得大病一场,林太太终日以泪洗面。墙倒众人推,原先巴结他们的那些人,此时纷纷远远躲开去。林太太想出去替林俊奔走,除了几家姻亲,又能求谁?一年前林参议参与齐国公的贪腐案,被迫与朝廷上的旧谊疏远了。薛晟此时奉命出了一趟京城,薛家因着大夫人病情之故闭门谢客,林太太彻底没了法子。 在这个时候,有人向林太太推荐朝露寺的道允师父。 “那是个得道高僧,在南边早有名气,一则讲经释怨,二则布法祈福,三则驱灵除厄,没有他不会的。公子如今身陷囹圄,岂知不是小人作祟,倒霉鬼贴上来了?就是不信这个,叫师父念念经开解开解,太太心里也好受些不是?” 林太太哪有心思听人讲经,她牵挂狱中的儿子,整个人都憔悴得不成样子。听说这法师能驱厄困,眼前没别的法子,病急乱投医,也不在乎那几个布施打赏的零碎钱。便答应叫人来一趟。 那是个阴天。 林氏从林太太院中出来,两眼哭得红肿不堪,扶着侍婢的手走在回廊里,风裹着残雪吹开外罩的氅衣,露织金锦绣的裙摆。 男人从另一侧回廊走来。 他身量颀长,穿裹曳地袈裟,身后一众小僧,虔诚地拥簇着他。 回廊里分明没有日光,他那张脸却明媚如三月朝阳。 面白如玉,眉深目明,若定要在那张脸上找出些什么缺陷,便是稍嫌阴柔女相。 那是一张太过好看,好看到令人一见难忘的脸。 起初林氏并没有注意到他。 是他身上那抹香,令人印象太深刻。像是每一个绮丽的梦里,嗅到的那股令人迷醉的香甜。擦肩走过的一瞬,她抬眼望见他的脸。 “那是谁?”她嘶声问。 “是朝露寺的道允师父,这些日子太太梦魇难愈,吃了多少安神的药都不顶用,多亏了道允师父,他来念了两回清心咒,太太就好得多了,如今是一日都离不得。”婆子说起这人来,也不免一脸笑。出家人多是严肃苦相,这道允倒不,他对人和善得很,总能几句话就哄的人心花怒放,不仅是她,林太太院子里那些丫鬟婆子,就没有不夸这位师父的。 林氏蹙了蹙眉,林太太一向不礼佛,突然常传一个法师进出内院,像什么样子? “不是有白云观的女师父?做什么请个男人进来。” 婆子笑道:“出家人不讲究那个,那些进出给太后娘娘和宫里的娘娘们讲经的大师父,不都一样?再说,不过是隔着帘子讲经,除了一道声音,连脸都见不着,又有何挂碍?姑奶奶不该以红尘俗礼看待这些高僧们。” 林氏沉默下来。 几天后,她在林太太的房里又见着了那人。 隔着屏风,对面僧人坐得笔直端正。 手敲木鱼,点燃一支檀香,他开口诵经,嗓音出奇的悦耳。 屋里屋外沐浴在一片宁静的光晕里。 林氏坐在帘后,不知怎地又入了梦。 梦中是个温暖的午后,她歇在帐子里小憩才醒过来。 半夏和顾倾坐在外间,影影绰绰两个人影。 半夏指着顾倾唇上的伤道:“你嘴上这是怎么弄的?” 顾倾垂头不答,假装没听见。 半夏低笑起来,“是不是……五爷亲的?” 顾倾刷地红了脸,半夏笑道:“瞧你,脸红得虾子似的,看来我没有猜错。” 顾倾别过脸去,嗔道:“小坏蛋,不理你了!” 她作势要走,被半夏抓住胳膊,娇声笑道:“我的顾姐姐,算我错啦,不打趣你就是。” 她怔在帐子里,许久没吭声。 亲吻…… 她在话本子上见人写过。在辟火图里瞧人画过。甚至在薛家的假山后面,见到薛勤与吴氏蜻蜓点水般偷偷的试过…… 唯独唯独,她,从来没有被人吻过。 她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轻轻摩挲过自己娇艳的唇瓣。 不该是这样的。 连顾倾,就连顾倾这样卑贱的女子,也能得到男人的怜爱。 为什么只有她…… 为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林氏从内院走出来,精神还在恍惚着。 郭大夫开的药吃了好些日子,可情况一直没有好转。她还是睡不着,还是容易胡思乱想。 忍冬搀扶她上了车。 她靠坐在椅子上,苦恼地闭上眼睛。掌心骤然摸到一团软软的东西,她吓了一跳,垂眼去瞧,椅子上躺着一支盛放的赤色花朵。被她适才压住,那花落了两瓣叶片。 这个季节,岂会有这样的花开?又是谁将这朵花放在此? 她掀开车帘,朝外看去。 尚未闭合的门扉里,适才在帘后诵经的男人正带着小沙弥朝外走。 四目骤然撞在一处,她心脏猛然漏跳了一拍,男人一脸坦然,勾起唇角,礼貌地对她颔首。 林氏觉得自己大抵是疯了。她攥住那朵花,放在掌心揉烂。马车驶开去,她将帘幕掀开一角,花瓣在冰冷的风中吹散,只留下浅淡的香气,残留在白嫩的指缝之中。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71 首页 上一页 43 44 45 46 47 4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