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只管等着看吧。害死你、侮辱你的那些人,一个都逃不掉!” **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林家怪事频生,林娇架子床顶上的屋梁里,掘出一段裹着衣裳的白骨,忍冬一眼认出来,那是当年负责教导她的大丫鬟巧月的衣裳。 下人们都吓坏了,没人敢走进内室伺候,林氏更吓得不敢继续睡在卧房里,她精神已经崩溃了,接二连三的怪事令她日日恍惚惊惧,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吓得她从椅子上跳起来。 林太太的精神更差,本就病重的人,被噩梦折磨得一日都睡不安生。 更令她恐惧的是,随着越来越多的腐尸、干尸、断碎的骨头被发掘出来,林家一众人几乎成了京兆府的常客,隔几日就要带去问话,审理。 有些“嘴不严”的下人,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知道的一些事说了出去,其中也包括当年顾出尘的失踪疑云。 林家的事有人报给了薛晟。 “当年为救陆小姐,顾尘去外院找陆景阳通风报信,半途被好色的林俊拦下来,没能把消息递出去。林太太为了封锁消息,将当日所有知情的下人全部处置发卖,林氏贴身的几个人如张巧月、黄玉红,被秘密处死。顾尘因林俊索要,被送去林俊院中折辱了数日,又因‘背叛’过林氏,使得林氏怀恨在心,命几名家丁轮番……”雁歌知道着顾尘就是顾倾的姐姐,说及她的惨事,几番打量着薛晟的神色。 “顾尘不堪受辱,将绳索挣脱,用地上拾到的镰刀劈了个人,而后切向自己……” “林家做的恶事,实在太多……” 薛晟闭上眼,抬手示意他不再说下去。 原来真相是这样。 林家近来频出怪事,也是她的手笔么?
第60章 姐姐惨死在林家内宅。 她一直是知情的吧? 所谓失踪,不过是林氏自以为是撒下的弥天大谎。 一切仿佛都能说通了。 所有的巧合,道允的出现,道允和林氏的苟且,甚至…… 与他之间,也都是事先计算好的么? 他明知道她和他之间一定存在一些他所不知的欺骗。 他明知道道允和林氏之间的事存疑。 为什么不能干脆明白的对他说呢? 她想报仇,为什么不能借他的手呢? 提早告诉他真相,他不会介意动用自己的力量为她达成心愿。 如今想想,她不曾对他提过任何要求,不曾贪图过半点他的给予。 她和他在一起,并无所求,她贪图的不是荣华富贵更不是他这个人。 她只是利用他,来达成打击林氏的目的吧? 往事一幕幕回溯。 为他披衣时不经意的触碰。 总是萦绕在他身边的隐约香气。 花园里的偶遇。 一同喂过的奶猫。 刚好被他撞见的“失态”。 她受伤流血的额角。 达成共识说好一起瞒住众人的“承诺”。 伏在他膝头入梦受惊醒来时湿漉漉的眼睛。 恐惧下“不小心”勾住他手掌的指头。 为守住贞洁而狠狠剜损的手腕。 踩着绣鞋偶然露出的一截白嫩的足踝。 床帐里潮湿的长发和酥软令人沉迷的身子。 引着他一步步堕入重欲之中不愿醒来的旖旎…… 是计划好的吧? 是她一步步用细小的钩子铺成的路,待他走上去。细心去瞧,才发觉蜜糖里全是荆棘。 她从很久以前就已在编织这张网。 她太知道自己的优势和长处是什么。 也太知道该怎么利用自己的优势和长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从去年深秋他回京?还是她走进薛家那刻就已经拉开帷幕? 在林氏不曾动过心思要为他立一名通房的时候,她的接近试探和引诱就已经初步达成。 他数次在独处的时候想到过她。 因为薛勤的索要,他甚至有些动怒。 早在他自己还不知情的时候,她的影子就已经烙刻在他心头。 可那个时常向他吐露出“不得已”引得他怜惜不已的女孩,在知道自己脱了奴籍重获自由的那刻,并没露出几分惊喜。 薛晟挥挥手,雁歌行了一礼,退出房中。 窗格将阳光分割成冰裂纹的形状,他闭上眼,硬朗的面容上落进那片交织的光影里。 ** 林家的闹剧仍在继续,越来越多知情的仆从供出了更关键的消息,邓婆子夫妇也被带去问过几次话,没几日,卢姨娘的兄嫂在衙门前击鼓鸣冤,带着众多家中有儿女被林氏母女毒害的人家共同状告林府草菅人命。 按照仆从们指引,共在各地刨出风干掉的尸首七具,有林参议父子的姨娘,有无辜枉死的侍女,更有一个尚在襁褓里的小小男婴。 林参议后知后觉的知道,原来数年前,自己爱妾诞下的幼子不是被生母和仆人不慎遗失,而是早就被发妻害死了。 所有矛头都指向林太太。林参议一怒之下,将其交给了官府。 林太太的尸首从狱中被带出来那日,天上下起了暴雨。 林娇独自带着人,前去为母亲收尸。 父亲不顾夫妻情分见死不救,外祖母在母亲被带进衙门那日就激动的病倒了,母亲最爱的宝贝儿子林俊远在千里之外的苦寒之地服刑,嫂子早在哥哥走的时候就躲回娘家去了,两位姐姐被夫家下令不准再与这个丢进颜面的娘家往来,仆从们一个一个的背主,就连舅父舅母都不敢再靠近……树倒猢狲散,她从未想过,一夕之间,她不仅没了丈夫没了婆家,更连自己的亲娘也失去了。 命运何其不公,给她这样出众的容貌,却不肯叫她得意风光一日。 暴雨冲刷着膝下冰冷的石砖,她跪在母亲尸身前回想自己失败的一生。 原本她什么都有,原本她该是活得最幸福最恣意的那一个,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是哪里做错了呢? 雷鸣电闪间,仿佛有什么拂开眼前遮蔽的迷雾。——是顾倾。 她想到自己关在祠堂里的头一晚,顾倾身穿华服前来奚落自己的模样。 是她夺走了薛晟,害得自己落得这个下场。 凭什么自己如此凄惨,声名和家族俱毁,顾倾却可以得意的留在薛晟身边? 她本是主子,顾倾算什么?不过是她从没瞧在眼里过的一个贱婢罢了。 ** 大雨如注,落在地面上砸起一阵云烟,马车前两盏灯笼摇摇欲灭,车夫身披斗笠,缩身拱坐在车前。马蹄踏过积水,溅起水花无数。 薛晟手持一本卷册坐在车中,眼望着书页,却一个字也未看进去。 “什么人!” 随着前头车夫陡然一声厉喝,马车剧烈摇晃,强行停了下来。 无人的街心蹲着个身披大红斗篷的女人。 她浓艳的妆容被雨水洗刷得不成样子,长发散乱开,已然湿透,紧紧贴在脸上。 雁歌提着灯跳下车,上前两步,打量半晌方认出来人。 “林娘子?” 这称谓好陌生,林氏甚至没能反应过来他称呼的是自己。 就在数月之前,他还要恭恭敬敬在自己面前行礼,喊一声“五奶奶”。 雁歌回到车前,立在窗边道:“五爷,是林……” “嗯。”薛晟应一声,并不准备下车。 林氏拖着踉跄的步伐,缓慢地靠近。 “薛晟。” “薛晟,你出来!你这个没良心的男人,枉我一颗真心一腔热忱待你!你连见我一面也不敢吗?你是被顾倾那个贱女人灌了什么迷汤吗?她是骗你的,她是骗你的!” 她癫狂地冲上来,想掀开帘幕把薛晟揪出来,雁歌眼疾手快,连忙上前拨开她的手。 林氏反手一掌打在雁歌脸上,“狗东西,你算什么?连你也敢碰我!” 雁歌立定不动,直挺挺挡在她与车之间,他脸上一丝表情也无,只厉声道:“林娘子自重,您与五爷已经再无瓜葛,五爷不会见您,何苦自取其辱?” “我自取其辱?”闻言,林氏笑了起来,“不错,是我自取其辱,是我自取其辱,我不该嫁你,我不该把满腔真心托付在你身上,你害了我一辈子薛晟,我这一生、我拥有的全部都毁在你手里了。” 雁歌瞧她神情不对劲,怕她做出更疯狂的事,说出更不堪的话来,他回身向车内道,“五爷,要不要……” 车中人没有吭声。 林氏续道:“我唯一的朋友,为了你,与我成仇,她父亲为了打击我父亲,与他斗得两败俱伤。我为了嫁你,手上染了我最信任的婢子的血……那是我第一回 处死人啊薛晟,巧月,我眼睁睁看着她被婆子们勒死在我面前,是为了你,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嫁给你!” 她抬手抹去模糊了视线的头发和雨水,摇摇欲坠地站在雨里,“你是怎么对我的呢?你冷落我,疏远我,辜负我,甚至侮辱我,你宁可碰一个贱婢,都不肯碰我!薛晟,你凭什么?你高傲什么?你到底有什么好?道允比你好一千倍一万倍!我就是要跟他在一起,我就是要你做王八乌龟!怎么样,被背叛的滋味好受吗?好受吗薛晟?” “林娘子慎言!”雁歌听她说得实在粗鄙,只得出言打断她,这两个月来,薛晟虽然看起来平静,可背地里传出来的那些难听话,他知道薛晟全都知情。身为男人怎么可能不介意?这是多么伤损尊严的一件事啊。 可是林氏宁可冒雨守在街上大半夜也要等到薛晟出现,她又岂可能轻易住口。她指着马车,仰头笑了起来,“哈哈哈,骄傲自大的薛子穆,被全京城嘲笑的滋味如何?被背叛的滋味如何?这种苦我早就受了五年,五年!人人背地里笑我,奚落我,说我是没有丈夫疼爱的可怜虫,瞧我的目光里带着怜悯和不屑。是你,是你把我一生的幸福都毁了!薛晟,你以为你能一直得意吗?你就能要什么有什么吗?顾倾和你在一起是为了报复我,是为了她姐姐!薛晟,你以为你宠爱的女人真的单纯吗?我们走到这一步,是她一手促成!你知道自己枕边睡的是什么人吗?我就从没见过像她那么会做戏的人,我把她放在身边六年,从来没看出过破绽,她明知道她姐姐死了,她却能假作高兴瞒了我六年!薛晟,可怜虫!你真可怜!被个婢女玩弄在股掌之间,你不过如此,你不过如此,与我有何分别?哈哈哈,你不过也是只可怜虫罢了,哈哈哈……” 一直静默的车中,传出薛晟清冷的声音,“雁歌,走吧。” 雁歌点点头,望了眼癫狂大笑的林氏,向车夫打个手势,纵身跳上车辕。 马车冲破滂沱的雨雾,很快消失在林氏面前。 她仍在笑,大红斗篷湿淋淋的滴着水,唇脂花了,嘴唇像糜艳的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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