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一直注意着她的表情,见她视线在旧患上停留,便开口解释,“三月里回京途中中了埋伏,现在已经无碍。” 他笑了笑,任她引着针线穿过肩侧的皮肤,“你也知道,我这两年得罪了不少人,许多人想我死。” 倾城睫毛覆住眸光,始终没有抬头。 她缝合了他臂膀上的伤口,又用帕子清理干净手臂上残留的血污。 “好了,这几日伤口不要碰水,按时换药。” 他穿回衣裳,缓缓站起身来,倾城垂眸瞧见他翻折的袖角,下意识替他抚了抚。 薛晟心底漫过难言的苦涩,他张开右臂,轻轻环住她单薄的肩。 熟悉的温度,熟悉的身量,熟悉的香气和熟悉的人。 “倾城,为什么周夫子可以,我不行?” 她立在那没有动。 任他虚虚环住自己,落在他宽阔的怀抱中。 “为何我们不能再试试?” 她垂眼道:“五爷和我云泥之别,天地之远……” “我喜欢你。”他说,“你心里也有我。我们之间,本没有任何阻碍。” 她推开他,冷声道:“五爷说笑了。” 他走近她,强硬地攥住她的手。 “是么?” 他用受伤的那只手捏住她的下巴,令她抬头回视自己,“瞧见我的旧患,为什么会心疼?” “病中发热的时候,我握住你的手,你靠在我身上,喊我的名字。” “你说你想忘却从前,可我知道你忘不掉,就像我忘不掉你。” “我们为什么不能再试试?你为什么不能再给我一次补偿你、对你好的机会?我不强求你一定随我回京,哪怕就像现在这样……” “够了!”倾城拍开他的手,用力将他推开,“我是什么人?我在五爷心里一向是什么人?在一起的时候,五爷尚未当我是个紧要的人,如今又来故作深情,口口声声说喜欢,五爷的喜欢我受不起!” “五爷给我自由身,我很感激。我知道五爷还置了宅院,打算将我放在里面,做您的外室。五爷受上一段姻缘拖累,身心疲惫已极,所以您不打算成婚,又舍不得真正放我走,在薛家我是上不得台面的暖床婢,在外头我是没名没分的外室女。五爷想要的,不过是个您勉强瞧得上、又肯听摆布不争抢的女人。娶婢子为妻,要顶着多大的压力,要受多少嘲笑呢!可若只给个姨娘的名分,又怕我不依。所以您宁可拖延着,不言不语的装糊涂,五爷始终掂量打算的,都是您自己的利益。五爷您,不配说喜欢。” 作者有话说: 关于薛晟的转变 其实不是从一开始倾城离开的时候就突然醒悟了 是在分开很久之后,再也看不到之后,他开始觉察到自己的心意 是后知后觉的悔过和遗憾 这份遗憾成了他的执念 宜城重遇后,又见到真真实实的倾城,他不想再放手 他们都是清冷骄傲的人,总要有人先低头,先试着放下身段去努力,才可能走到一起 他知道如果不下这个决心,他们之间不可能再有交集 也是我能力不足,没能把心境转变过程写得尽善尽美,所以让大家觉得感情来得突兀 我的想法也很简单,觉得想有个好的结果,两个人都端着是不行的 诚如默默所言,过程其实需要细细打磨 只是总觉得这两人活得太苦,想快点让他们拥有幸福,确实急促了些,许多地方没有安排好,我已将订阅率改为50%即可购买,大家介意的话,也可跳着随意看看。 写这篇文,我有些偏心,更喜欢倾城这个人,薛晟一路安排得有些过于“工具人”了,向大家说声抱歉。 大概还有五章左右完结。 这章会给大家发个小红包作为补偿。
第68章 薛晟张了张嘴,发觉自己根本无从反驳、无从解释。 纵使倾城的猜想并非全部事实,但大部分确是他做过的事。 他从来没有试过与她说及自己的想法,告诉她他的打算,总在自行决定两人前行的方向,用自以为是的方式对待她。因想日日瞧见她,享受她给的体贴温存,所以令她以不尴不尬的身份留在凤隐阁,从没问过她是否情愿。 从不知她想如何走下去,没给过她抉择的机会,更不曾考虑过她的立场她的心情。 她说得不错,谈喜欢,是他不配。 这段关系从一开始就是不对等的,是怜悯是占有,是居高临下的恩宠,是随心所欲的相待。 她不爱他,又有什么出奇? 帘外有人哀声唤医女,倾城没再瞧他,越过他掀帘走了出去。 ** 夜晚的山冈上,薛晟独坐在石上望着不远处的民营。 三两点光火,她的营帐还亮着灯。 要盘点药材,记录伤患的用药剂量和换药时间。她很认真的对待每一个病患,认真的过着属于她的生活。 年节后从宜城回京,薛勤来与他谈过一回,知道他与女孩子相处的经验不多,特来给他支了几招。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动情不易,若非真正将她放在心上,也不会如此牵肠挂肚两地徘徊。他如果能接受另一个女人,兴许早在那五年里就暗自安置了第二个家。 说来可笑,他竟有些喜欢现在的日子。心里有牵挂,苦熬一阵相思,飞驰来云州,就又能抚慰空洞的灵魂。用郑寻的话说,他终于活得像个人、而不再是块没知觉的木头。 他站起身,瞧了眼自己受伤的左肩。 缓步行至她帐前,低声道:“你睡了么?” 倾城在拨算盘,听到这声音下意识蹙了蹙眉,“有事?” 薛晟握拳抵唇咳了一声,道:“伤口不知如何,有些渗血,似乎裂开了。” 里头沉默半晌,片刻听得窸窣的声响。 帐帘掀开,倾城背着药箱提灯走了出来。 孤男寡女,不论从前有过何等亲密的关系,如今不过是医者和病患。 她示意他矮下身来,将灯盏放在草坪上,蹲跪在地打开药箱。 薛晟盘坐在她面前,轻褪下左边衣袖。 纱布已经被血渗透,有血迹顺着手臂肌理徐徐淌下来。 倾城抿了抿唇,用沾了药水的棉花替他清除血污。 将针浸过药水,唇边带了抹明显的冷嘲,“麻沸散就不用了吧?薛大人看起来根本不怕痛。” 薛晟侧过脸来看她,面上划过一丝不自然的窘色,轻咳一声方恢复平静无澜的模样。 他低声说:“我知道从前做得不够好,虽总以为自己与那些纨绔子弟不一样,可我做的事,也跟他们没甚区别。仗着身份,没好生为你思量过,只图自己方便舒心……” 倾城不言语,烛灯的火苗在风里用力摇曳着,光照不稳定,她需屏气凝神对付眼前的伤。 “娶妻之事,因觉着麻烦,总想推迟一阵,至少等风声平息,林家的影响淡下来。我承认,有过很卑鄙的想法,觉得给你一个妾位也可,将来不设妻房,你虽屈居侧室,但也是我唯一的女人……” “现在想来,深感惭愧。” “但是倾城,”他右臂撑在潮湿的草地上,朝她略微靠近了一点,“我是头一次与姑娘家相处,也是头一回知道喜欢一个人是怎么一回事,在这方面,我太笨拙,也太迟钝。” “我们从头开始,试着再相处一次,倾城,你和我是有感情的。你不愿随我回京,那便留在云州。我们可以在云州成婚,买一座属于我们的宅子。我会拨人留下守护你。父母健在,我固然不能永不回京,职责有需,也要尽力报效朝廷,我不介意两头奔走,哪怕一生都要这样过日子,只要你还肯对我和颜悦色,给我接近你照顾你的机会……” “不会再让你独自走山路,不会在大雨天任你淋湿衣裳。病着的时候我会陪在你床前牵你的手,地痞再也不敢到你门前捣乱胡言。倾城,人生短短数十年,难道你我就这样无休止的蹉跎下去?你明明也没有旁的喜欢的人。” 剪断手中的线,倾城用棉纱裹住他肩膊上的伤。 在他剖白的时候,她始终没有回应,到此刻,才缓缓抬头,回视他的脸。 他比从前更瘦,这半年多来回奔波,不得不说,他是有诚意在的。凭着相处的那短短一段时日,留在心里的感情有多少?经得起多久的消磨? 也许两年,三年,五年,他总会倦的。 肉体凡胎,谁人不贪图享乐,有好日子不过,偏选择自我折磨? 看过太多人的卑劣面,她从来不信什么真情,与姐姐定亲的那人,也曾日日写信来,口口声声说非卿不可。 她淡淡道:“明日来找我换药,无需再故意弄坏伤口。你在发热,应当好生休息,胡闹下去,会有性命之忧。” 他启唇,待要再说,倾城抬手,轻轻掩住他的口。 “我与你打个赌吧。”她说,“三年为期,如若这三年我没有遇上自己喜欢的人,未曾成婚,你亦未遇到自己心仪的姑娘,依旧愿意如此往返云州,如此周折……” “我便嫁你。” 撞见他眼底闪烁的狂喜,她肃容又道: “还有个前提。我不回京城,不做薛家奶奶。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去哪里便去哪里,你不能干预。” 薛晟捉住她的手,掌心火热微颤,“当真?你不是敷衍我?” 倾城垂下眼睛,避开他过于热烈的盯视,缓声道:“这三年之中,如若你有一次,超过两月未来云州,停留不足七日,这赌约便作罢。或是我有了喜欢的人,遇到想成亲的对象……你不得再做纠缠,更不许再来叨扰我的生活。” 他那样忙,又怎可能三年不厌其烦的来回奔波,又怎可能每每都能逗留那些时日? 她早在心里断定,这样的热情不会长久。 不过是男人兴头上的一些脱口而出的承诺,不过是新鲜劲还没过,不过是不甘心被一个低贱的婢子率先说分手。 他会认清他们之间的鸿沟,会悔恨自己曾经不肯罢手。 三年,足够他清醒冷静下来。 甚至,根本用不了三年。 作者有话说: 补周六的更新,周日的更新在晚上十点左右。
第69章 异地相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日常缺少感情的联系,为令自己的存在感加深一些,往来的信件不可少。 回京后,薛晟依旧以每五日一封信的频率与倾城保持着稳定的联系。 有时公务繁忙,连饭也顾不上吃,回家的马车里,或是清晨上朝的路上,信笔写下自己近来的生活,那些平凡而繁琐的小事,被郑重仔细的记录下来,仿佛也变得极有滋味。 福宁堂的菊花开了,竹雪馆拆除了院墙做成内院的学堂,请了知名的西席先生,二房的文哥儿和族里几个同龄的孩子一道在里头上课。薛芙儿的婚期定在下个月初,被二夫人拘在房里做针线,不许她再出去抛头露面。霍小公子见不到心上人,日日凑到户部去向薛勤打听对方的动向。……薛勤上回赈灾有功,如今在户部颇受重用,自打有了孩子以后,他似乎也成长了许多,不再只顾寻花问柳饮酒享乐,在家里的的时候明显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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