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船,荆微骊总算见着了谜底。 她没想到樊封带她见的人,竟然是淮扬八艳之首的秋催妆。 不远处的女子一袭碧色裙装,秋瞳盈水,唇瓣殷红,腰身似柳枝,仪态万千。 她眼前一亮,只是瞳仁里的光泽却不只因秋催妆,更惊喜身侧的人竟然捉到了她当时的一句无心之言。 不等说什么,秋催妆便快步走来福了福身,低声道:“见过王爷、王妃。” 荆微骊迅速敛神,意识到这位秋娘子同他竟还是旧识。 在秋催妆的引路下,二人一同入了洞天府。亦是扬州艺伎们的求生之所。 洞天府虽算立于烟花之地,但楼中的年轻女子却只挂牌不承欢,接的是清水客,端的是仙人架。 作为淮扬八艳之首,秋催妆更是洞天府的花魁,刚上了红梯转过角,便被掌事的妈妈一顿催促,二人交谈的声音不大,听不见什么,唯独能看见前者稍有牵强的附和笑。 “她是耿唐的未婚妻,别多想。” 忽的,樊封淡淡道。 窘于被他看中心里的小算盘,荆微骊却不愿意承认,哼唧道:“我才没多想呢。” “是吗,”樊封弯了嘴角:“那怎么一路都板着张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越听越心虚,荆微骊索性假装听不见。 很快,秋催妆同妈妈说完,引他们入了一间房。 准确来说,只引了荆微骊一人。 冲余下的高大身影笑了下,秋催妆道:“王爷恕罪,那些琴谱都是家师祖传,可不敢随意给外人瞧见。” 樊封无所谓地耸肩,只同荆微骊言了句在隔壁房间等她。 得了独处的空,秋催妆合上门框,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打趣起来,冲身侧的美人眨眨眼,她道:“起初耿唐同我来信,说王妃貌美,可我竟不知是如此的宫阙仙女之姿。” 被她夸得有些难为情,荆微骊便顺着也夸回去,这话一来二去的,两人之间便热络上许多成。 没有过多的寒暄,秋催妆走到妆匣前,拉开最里面的的抽屉,取出三四本封皮都有些泛黄的册子,最后铺到桌案上:“我师父是个阔气的人,老人家临走前给我留了不少家底,王妃且瞧瞧有没有能入眼的?” 几步绝曲映入眼前,荆微骊却只一瞬便抓到了最下面的那套。 上面赫然落着《斗广寒》三字。 笔迹漂移,形龙似凤。 她眉心轻蹙:“《斗广寒》不是琵琶曲吗?原也有琴谱?” “王妃好见识,”拿起那本,秋催妆娓娓道:“《斗广寒》其实是分了上下两册的,由擅琵琶与古琴的兄弟二人共撰,只是琴谱因战乱残缺鲜为人知,只有琵琶曲名扬天下。” “那这册?” “这册《斗广寒》正是我师父费尽千辛万苦才寻来的残卷,损了七成,余下三成正是我师父又另补全的。” “原来如此。”荆微骊点了点头。 说来惭愧,方才的第一眼,她竟然没忍住地想歪了。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这位秋娘子唤出来的一声声“王爷”语调格外轻,与其说是下对上的尊崇、敬畏,到更有几分招情郎的意味。 连忙把这段糊涂的臆想撇开,荆微骊佯装出面色如常:“我可否能翻看一二?” “自是可以的。”说着,她双手供上。 接过琴谱的同一刻,荆微骊终于看清了秋催妆的蔻丹颜色。 是绚丽的枫红。 散着袅袅香气燃完整整一炉,荆微骊才从秋催妆的房间中离开。 原本后者是准备送她的,可先前那位妈妈不知因何事又来找,而荆微骊也想着反正也没几步路干脆就别让她送。 可刚走出来没两步,便被险些被迎面而来的人撞上。 “幼,洞天府竟然又来了个漂亮妞?姿色不错啊,叫什么名字?” 此人满身酒气,言论更是轻浮,轻佻地打量起面前人。 一双吊梢眼小得只有一条缝,更衬托得色眯眯。 最烦被醉鬼缠上,不想黏上麻烦,荆微骊主动侧开身让路:“这位公子,你认错人了,我不是洞天府的人。” 全然没将她的话听进耳朵里,朱自泉上来便要抓她手腕:“嗓子也好听,够细够娇。来,给爷唱首,唱得好了爷给赏银。” “你别碰我!”荆微骊秀眉狠狠皱起,连忙避躲开他的动作。 “别躲啊小美人,跟爷说说你叫什么,把爷伺候好了爷给你赎身!” 话音未落,他就已经急不可耐地捉上了荆微骊如脆藕的雪腕,后者脸色苍白,想甩开却没想到他愈加用力,脸上的笑也因酒气晕染地几近扭曲。 “放开!我喊人了!” “哎呦呦,小娘子不会还没伺候过人,竟这般端着,无妨,爷好好教你——” 话没说完,他就因砸到脸上的一拳飞出去老远。 荆微骊惊魂未定地躲到男人身后,死死攥着他的衣服,熟悉的气息令她无比心安。 冷冽的目光望过去,凝视着那道艰难爬起来的身影,他眼中尽是嗜血的光:“滚。” 朱自泉的酒气因那一记拳头散开大半,眼睛视物终于也变得清明,当看清殴打自己的人竟然是个年纪相仿的人时,怒气登时便上来了:“哪里来的小杂种,竟然敢坏你爷爷我的好事,找打!” “打我?”樊封冷笑:“能打本王的人,怕是还没出生。” 话音刚落,他丢出随身携带的身份令牌,哐当两下砸到地上,上面由天字亲写下的字钻进眼眶,朱自泉腿肚直发抖。 好不容易才站起来,立马又瘫软地跪倒,大声道:“北越王恕罪!草民喝醉了酒冲撞了王爷,请王爷恕罪!” 眯了眯眼,他感受到了身后人轻微的颤抖,胸膛内的火焰熊熊燃烧:“恕罪?你想让本王饶恕的是你僭越之罪,还是冲撞良家女的罪?” “是她!都是她!是这个洞天府的伎主动勾引我!” 樊封的笑意更浓了,可眼底的杀意也愈加藏不住:“你说本王的王妃勾引你?呵,好大的脸面。” 朱自泉咻然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 而随着樊封后面的话每一句的落地,他眼睛里的恐惧可更深一层。 “本王记得你,是扬州节度使的儿子,不如本王亲自登门问问朱节度使,他的乌纱帽,戴得可舒坦?”
第63章 蛮蛮雀 ◎细腰柔骨,最为致命◎ 樊封的心狠手辣, 荆微骊这次是真真地见识到了。 因为他徒手废了登徒子一只臂膀。 来自朱自泉的哀嚎充斥着整个洞天府,原本想欲上二楼的人都被拦住,连原先宿在房间里的人也不敢贸然现身, 生怕惊扰了外面的这尊杀神。 荆微骊不敢看, 怯生生地用手捂住了眼。 而她, 最后是被樊封打横抱离的。 缩在他怀里,她“没出息”地哭起来, 纤柔的肩头时不时的一颤,整张小脸都埋在男人胸前的衣服中。 等回到客栈后,圆领袍上的绣纹被水痕浸染, 料子也早就变得皱巴巴。 将她放下来,樊封没着急换衣服,而是就这样静静地拥着她, 大掌抚在她后背, 轻轻地顺了一遍又一遍。 待她呼吸终于平缓, 也没再听见哭腔后,他才道:“没事了,别怕。” 简短的三个字,成了压倒水坝的最后一块坠石,荆微骊再度将脸隐如他肩头, 不想被他看见自己的哭相。 樊封无奈, 只得继续安慰,只是吐出来的字眼, 与其形容是柔情蜜意,倒不如说满是北越王的汹汹威焰:“欺负你的人, 我不会饶过, 他不会能活到我们回京。” “别, ”心里猛一激灵,荆微骊下意识直起身子,双手捧上他的脸,明明又怯又怕,却还是坚定道:“其实打一顿就可以了,最好别出人命。” 樊封没出声,继续听她说着。 “我、我知道你以前杀了很多人,我知道那些人里面许多都是玉国的敌人、是你的敌人,你杀他们是为了更重要的事情,可杀的人、沾的血就算再多,我也还是希望你别将这件事看得那么稀松平常。” 哽咽一声,她咬了咬下唇,眸光流转,水色潋滟:“我不清楚那种感觉应该怎么描述,可我知道,我喜欢的樊封不是个以见血为乐的鬼将军。” 她这番话斟酌了许久,甚至从刚与他成亲的时候就有了雏形,可那时候没有契机,她也觉得说不说都无伤大雅。 可现在,她又觉得还是得讲出来。 他上过战场,手上过了许多条命,他眼下的一切都是刀光剑影里拼出来的,这些她当然都明白,她比他还要珍视这一切。 可就是因为珍视,她才越惶恐。 姐姐曾说他心狠手辣,可她又将他的柔软看得一清二楚,她也不真是什么见终生皆怜悯的菩萨,她更怕那些乌黑的血会玷污他。 在她心里,他的剑可以杀敌国的谍人,可以杀反贼叛军,可那种不值一提、蚊虫般的小角色,倒真不必过他的手。 怕自己讲得不够清楚被他误会,荆微骊欲再开口,可唇瓣又忽得被噙住。 这个吻来的突然,却细密绵长,她以为的狂风骤雨没有出现,有的只是男人宛若潺潺涓流般的情谊。 吻到情迷意乱之时,樊封主动分开,可吻却没有停下,而是沿着她的嘴角到了下颌。 继而,又转战至脖颈,最后才停在她的锁骨周围流连忘返。 唇齿厮磨着她娇嫩的肌肤,荆微骊试着想推开他,可是手才刚抬起来就被人桎梏住,无奈之下,她便只能软着调调求饶:“癸水还没过去呢,不行的。” “我知道,”樊封停了动作,抬眸冲她笑笑,凤眸依旧漆黑深邃,依旧倒映着她精致的面庞:“阿骊随了我这次吧,我保证不欺负你。” 欺负二字被他念得低喑暧昧,滚烫的热气也被顺势推到了荆微骊胸前,不知何时,原本整齐的领口早就变得松松垮垮,在面前人的刻意为之下,雪白的肩头欲露不露。 没有真的去推开他,她的身子再度颤抖起来,眼窝嫩粉,瞧着甚是好欺负:“那,就这一次。” “嗯,就一次。”他又笑了。 — 荆微骊和樊封是在三日后才回的京,依旧是走了水路,包下了一艘船。 抵达港口时,也早就临近傍晚。 荆微骊昏昏欲睡走不动路,赖皮地缠进男人怀里让他抱自己,而架着马车前来接人的下属们也早就见怪不怪,都懂事地别开脸,不敢看一眼。 将她送上软垫,樊封却又走了下来,看向满脸严肃的耿唐,他淡淡道:“何事?” 耿唐直言:“您在扬州打了节度使之子的事被温丞相得知了,今早在朝上他就此事参了您,想来明日更会变本加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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