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仰没在房内,床头显眼的位置倒是留了条子,说他去了空青房中谈事,陆容若是醒了,可以去寻他。 陆容莞尔,她收起纸条,一面想着再寻个合适的时机安抚一下韩二公子留下心理阴影的脆弱内心,一面掀开帘子,低着头去找自己的木屐。 有人扣门,是阿秋端了热水,送来给她梳洗。陆容赶忙下床接了一把,继而端着一派严肃的口吻嘱咐阿秋道:“你别做这种事,我们带你回安岭都尉府不是要你当丫鬟的。” 阿秋笑起来,“我知道的,打盆水而已,怎么就变成丫鬟不丫鬟的了。我只是看韩公子与空青公子在谈事情,你又未醒,想顺手帮着做些事罢了。” 她扫了一眼陆容的面颊,抬手轻轻碰了碰她的伤口,“陆小姐,你的伤口还疼吗?” 陆容摇摇头,“不疼了,那些伤只是看着唬人,实则没什么大碍。” 她弯起唇角对着阿秋道了个谢,“还要多谢你照顾我。” 今日一醒她便察觉到了,不止是脸上,就连身上的伤口都被仔仔细细的上了药,“只是我昨夜睡的太沉,都不知你是何时替我处理的伤口。” 阿秋突然红着脸别过头去,“……不,不是我。” 陆容看着她冒了粉的耳朵尖,额角顿时突突地跳了起来。 “你是说……”她试图挣扎,“我昨晚自己梦游,爬起来包扎的伤口?” 韩仰笑着推开房门,“你哪有那么大的本事,是我给你包的。” 阿秋见着韩仰来了,和他行了个礼就匆匆退了出去。陆容生无可恋地捂住脸,一时也不知是该羞还是该生气。 韩仰把她的手拿下来,弓起食指刮了刮她的鼻子,“怎么这么害羞?总归着我们回去就成亲了,我替你包扎也没什么。” “成,亲?” 陆容看向他,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韩小仰,你认真的?” “自然是认真的。”韩二少笑的一脸荡漾,“你我二人抱也抱了亲也亲了,陆小容,你该不会要对我始乱终弃,不认账吧?” 他虎起脸,煞有介事地威胁她,“若真是如此,我明日就去衙门告你。” 陆容垂下头,含糊不清的呢喃了一句,“也不是不认账,只是……” 她重又扬起脖颈,伸手扯住了韩仰的衣领,将他拉至与自己的视线齐平,才期期艾艾地开口道: “我,我只是觉得,我们好像太容易就要成婚了。” 她颦着眉头,“没有媒妁之言也没有父母之命,就连……” “哪里容易了,”韩仰笑着打断她,“陆小容,我明明走了好久,这才走到了你身边。” 房内的花瓶里摆着阿秋早上刚摘的野花,红的粉的扎成一束,被日光一照便烘出一室的淡香。 韩仰矮下身子,仰着头直直撞向陆容的视线,他的眼中含着比日光更赤忱的爱意,直白鲜明又坦坦荡荡。 陆容被他看的脸热,她偏头躲避韩仰的视线,可眼角眉梢又都漾着些藏不住的欢喜羞怯的情态。 韩仰捏住她的下巴,慢慢站起身凑了过去,陆容紧张地看着他渐渐靠近的薄唇,忍不住闭上了双眼。 然后她就听到韩仰凑到她耳边,语带笑意道:“陆小容,睁眼,我有个东西给你看。” 陆容:“……” 韩仰站起身来,一本正经地从衣襟中掏出半本残缺的账簿放在桌上,“闭眼做什么?以为我要亲你?” 陆容气不过地推了他一把,“你去衙门告我吧,始乱终弃就始乱终弃,我才不同你成亲。” 她抬腿踹了韩仰一脚,将韩二少踢出三步远,这才拿起账簿翻看起来。 “这是我前夜同空青夜探屯粮所,从火堆里抢出来的。”韩二公子龇牙咧嘴地揉着腿,重又凑近过来,他伸出一指,轻轻点了点账簿那焦黑的扉页,“再晚半刻钟,可就什么都不剩了。” 陆容将账簿翻到完整的地方,手指顺着上面的字逐行阅读。 “这是……” 她看向韩仰,心口不受控制的快速跳起来。 “没错,是证据。”韩仰揉揉她的脑袋,“吴言博这次跑不了了。” 尽管是残缺的账簿,完好的部分仍然清清楚楚地记录着吴言博与蓝巢军的每一笔粮食交易。 韩仰将账簿收入怀中,弯着二指敲了敲桌面,“虽然不知他做这事动机为何,不过不打紧,我们先拿着账簿回去,将他收押入狱后再慢慢地审,总能审出来的。” *** 回程的路上,空青将马车赶的飞快。 陆容在车上也闲不下来,她怕账簿遭人损毁,铺了纸研了磨,要将那账簿自己誊抄一遍。 阿秋同他们坐在一辆车上,陆容顾忌着阿秋年纪小,于出发前就明令禁止了韩二公子那一路不间断的捏捏抱抱的亲密小动作。 可怜韩二少憋了一肚子的火却没地方撒,眼下看着陆容在抄账簿,立即便撩起衣袍蹭到她身边,翻着花儿的闹腾起来。 “别写了陆小容,” 韩仰矮下身子,将下巴搭在陆容的肩头上,一面朝着陆容的耳边吹着气,一面不消停地拽着陆容的衣袖。 “你渴不渴?我给你倒杯茶?” 陆容忍着一脚将他踹下车的冲动,默默地向一边挪了挪。 韩仰再接再厉地贴过去,“饿了吗?我给你拿块点心?” 他看陆容那张口几欲拒绝的架势,明智地先一步换了个问题,“我饿了,要不你给我拿块点心?” “……” 陆容颇为无奈地叹息一声,将账簿收了起来。 她从车内的矮桌下抽出点心匣子,先递给阿秋一块,而后才衬着帕子拿起另一块,老妈子似的喂到了韩二公子嘴边。 韩仰就着她的手吃了一大口,还没来得及将点心咽下,就听得陆容问他道:“你昨日是不是和空青去了吴夫人的母家?做什么去了?没闯什么祸吧?” 韩仰嗤笑一声,“我能闯什么祸,只是去看看罢了。” 陆容那日根据跛脚男人画出的路线一路向东,还运气极好地在半路上遇到了寻来的空青。二人重聚后,她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要地给韩仰讲了一遍,本意是要提醒韩二公子注意着吴夫人母家这层关系,谁曾想韩仰面上装的一派地顾全大局,背地里却带着空青偷偷赶过去,趁着夜色烧了人家半座宅子。 这事陆容是不必知晓的,撒起谎来面不改色的韩二公子腹诽一句,看着陆容狐疑的面色,还伸出四指发了个誓。 “真的没闯祸,我还能骗你吗?” 他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又十分黏糊地靠了上去。 “陆小容,你好凶啊,以后成了婚,我怕是连在饭桌上吃什么菜都不能自己做主了。” 他端的是个十足十委屈的语气,陆容被他逗笑了,阿秋也抿着嘴笑了起来。 墨色渐渐吞染苍穹,夜路难行,为求妥当,四人决定就地休息两个时辰。 空青解下马车,牵着马匹去就近的小溪吃草饮水,阿秋待在车内整理行李,陆容则抱着几个水囊,同韩仰一起去了上游的溪流处汲水。 二人一前一后地往坡上走,陆容回头瞧了一眼马车,想了想便伸出手去,探向了前方韩仰的手。 韩二公子没回头,只是勾起唇角,牢牢地将她递来的手握在了自己的掌心之中。 像是两个相互作伴行了很久的旅人,不需太多言语,那点默契便都融化在了不经意的举手投足之中。 陆容感慨地喟叹一声,“这条路可真难走呀。” 韩仰逗她,“那你回去?我自己一个人去接水也可以。” 陆容轻轻地笑了笑,笑声伴着夜风,打着旋儿地吹到了韩仰的耳边,“我才不要。” 她道:“韩仰,不管路多难走,我都要同你一起走。” 韩仰停下步伐,又向后退了两步,他站在较低的地势,反倒需要抬头才能与陆容对上视线。 “同我一起?我才不信。” 韩二公子抬手撩开陆容的鬓发,“除非你证明给我看。” 陆容故作深思熟虑道:“这要如何证明?” 她颦着眉,像是真的在思考着什么难以解答的问题,“你若是不信,那我便回去吧。” 她说罢就要走,脚下堪堪迈出两步,就被韩仰拽着手臂拉进了怀里。 “陆小容,你怎么这么调皮?” 韩仰泄愤似地在她侧脸上咬了一口,“脑袋里整日就想着怎么气我是吧?” 陆容嬉笑着向后躲了躲,“谁要气你了。” 她抬手捂住韩仰的嘴,嗔怪似的骂了他一句,“又咬人,韩小狗。” 被堵住嘴的韩小狗不满地呜呜了两声,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皱起了眉头。作为小狗主人的陆大小姐被他逗的眉眼弯弯,隔着自己的手掌亲了亲韩仰。 “这样可不行,”韩仰拿下她的手,语调沉沉地在她耳边呢喃。 “陆小容,重新亲我,快些。” 情|潮有如实质,在这隐秘的夜色下又缓又重的席卷过来。 陆容揽着韩仰的脖颈,含着满腔的欢喜吻上了他的唇。
第31章 死讯 回城当日是个大晴天,空青驾着马车行至安岭都尉府的城门口,远远地瞧见门前似是聚集了不少人。 他隔着帘子向车内的韩仰汇报,撩起帘子出来的反倒是陆容。陆大小姐眯着眼睛瞅了好一会儿,这才语带雀跃地扭头将自己的发现讲给韩仰听。 “是钱大人!钱大人是在城门口等着接我们吗?” 韩仰探出一只手,握住陆容的一只手腕帮她维持平衡,“你当心些,可别摔下去了。” 他有些吃味,“不过就是见着了个钱沐弘,至于着这么开心吗?想当初我彻夜剿匪,你隔了一日才见到我时,态度可比现在冷淡多了。” 陆容叹气,隔着车帘推了一把他的肩膀,“你这人可真是,什么离谱的醋你都要吃。” 说话间马车已经行到了城门口,果然是钱沐弘带着一队人马候在那里,只是他站在暗处,陆容一时间没能瞧得清他的表情。 “钱大人!” 马车堪堪停稳,陆容便将那账簿卷着握在手中,撩起衣袍就要下车。 “我们……” 刀刃出鞘的动静取代了陆容未讲完的话,陆容一愣,就见钱沐弘上前一步,面上端着的是她从未见过的严肃。 “韩仰,吴言博已于十日前毒发身亡。据陈大人所言,吴大人生前只去过你府中赴宴。为查真相,需要将你缉拿归案。” 钱沐弘沉声呵斥,“还不速速下车!” 他傲然立于朗朗晴空之下,从神态到语气具是一副铁面无私,可陆容却总觉得钱大人较之从前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她惶惶不安地后退两步,身子微侧,几不可察地将那原本要交给钱沐弘的账簿塞进了自己的袖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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