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菀静静看着他,怀着景仰与迷恋,她果然从来就没有看错他,而这也是第一次他愿意和她说心里话。 她缓声道:“我们施家,或是我们安陆,往上几代,方圆几百里,连个进士都没出过,像夫君这样的大才子,着紫衣的人对我们来说就是天大的官,更别说王相公那样的人,我很高兴,这样的大官心里想的不是赚许多银子,娶许多妻妾,作威作福,而是一心一意为国出力,为民谋福。 “但肯定不是每个人都如夫君一样,大多数人都是想要功名利禄的,像父亲这样不去作恶的大官已经是很好了,父亲与大哥阻止你,只是在意你,不愿让你去涉险。” 陆璘看向她,忽而笑起来,“我竟觉得,能得你们安陆百姓这样一句话,就好了,若老师能听到,想必也是高兴的。” 施菀也含羞地笑了笑,她觉得自己似乎安慰到了他,这是少有的,她能为他做的事。 陆璘这时问:“你喝酒吗?” 施菀看看他手中的酒壶,摇摇头:“我不太会喝。” 她怕自己喝醉了瞎说话出丑,说完,又马上道:“但我可以在这儿陪陪你,我反正也没事。” 陆璘没说话,他闻到了一缕淡淡的梅花香,不由沉浸在那清冷的香味里。 如此闻梅香喝酒,倒是一件惬意的事,此时此刻,他竟还能惬意。 “我记得我有一坛青梅酒,你能去帮我找绿绮拿来么,我不想听她唠叨。”陆璘说。 施菀回道:“好,我去找她要。” 她出门去找了绿绮,听说又是要酒,绿绮皱眉道:“让少夫人劝劝公子,少夫人怎么还帮忙拿上酒了,回头夫人知道了定要生气的。” “但他心中愁苦,总要发泄出来才好,与其憋在心里,倒不如喝些酒,睡一觉。”况且,他喝了酒,还愿意和人说说心事……施菀学过医,知道强忍愁苦比喝几杯酒更伤身。 见绿绮仍不愿意,施菀只好说:“若母亲说起,你就说是我给他喝的就好。” 绿绮看她一眼,叹了声气,去将酒抱了出来。 施菀抱着酒进房间,给陆璘倒上了一壶。 陆璘轻笑道:“还是你有办法。” 施菀也笑了笑,没出声。其实她也是很怕婆婆的,更可况比起她来,婆婆还更喜欢绿绮,连绿绮都不敢,她也不知自己哪来的胆量。 陆璘问她:“怎不坐着?” 施菀便拿了只凳子过来,在离他稍近的地方坐了下来。 他似乎有了些醉意,让她觉得,好像他神智没那么清醒,不会觉得她离他太近了。 他果然没注意这些,只是又喝一杯酒,说道:“但我,该听从父亲的意思,明哲保身么?那是我最不愿看到的自己。” 施菀沉默许久,说道:“我也不知道,若我不认识夫君,可能就希望夫君铁骨铮铮,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可夫君你……毕竟是我夫君,我其实也同父亲一样,希望你能别管别人,保全自己。而且这件事,连父亲都不敢碰,你的官职要小得多,自然更危险。” 她说完,低下头去,怕他看到自己脸上的红晕。 陆璘没看她,只是静静喝酒。 喝了两杯后他说道:“其实我知道,说这么多,我最终大概还是会听从父亲的意思,退出这漩涡,我终究只是个苟且偷安的无能之人。” “夫君怎会是苟且偷安,怎会算无能之人?就算是一个好官,他也要懂怎么保全自己不是么?我们说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就是这样?”施菀说。 “其实,我也不是一点都不怕死,也不是不想要前程了……”他喃喃道:“就没有既能保全自己,又能救下老师的办法么?” 施菀自然回答不出来。 他看她一会儿,又看向窗外,颓丧而倔强。 外面雨更大了些,几点水珠飘进来,全洒在了他脸上。 他似乎浑然未觉,迎着冷雨,看着窗外滴着水珠的翠竹。 或许觉得他已半醉,或许是他刚才的目光给了她勇气,她拿起手帕,抬手,试探着替他擦去额上的水珠。 然后是脸上,唇角。 陆璘再次看向她,就在她对上他的目光,立刻要收回手帕解释他脸上有水时,他抬手握住了她的手。 她一颗心狂跳起来,不知他是什么意思。 还是说,他只是喝醉了。 “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这些。”他低声道,依然抓着她的手。 施菀语无伦次道:“我……是我应该的。” 他仍看着她,随后缓缓顷身过来,轻吻上了她的唇。 她脑中早已一片空白,六神无主,僵坐在凳子上一动也不能动,隔了好久,只觉有梅香夹杂着青梅酒香萦绕在鼻尖,再然后,是他唇上的温热。 不知隔了多久,他的吻慢慢加重,随后她能感觉到他大而有力的手掌扣住了她的后脑,让她更贴近他,然后尝到了他舌尖的酒意。 心悸不已,呼吸紊乱,她久久无法从错愕中拾回神智,只是呆呆坐着,任由他施为。 她想起,这是第一次他这样亲吻她。 他们成婚后那仅有的第一次,他是因为药效,急促、被欲望支配,而她做了坏事,紧张,害怕,也茫然无措,那个时候,他是没有这样细细吻她的。 她想去体会,可又如此紧张,只觉得要窒息而死。 许久之后,他离开她的唇,深深看着她,隔着很近的距离。 她垂下眼去,不知该如何面对他的目光,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做,却莫名觉得自己好像犯了什么错一样,惟恐是自己勾引了他。 “今晚,就在这里,陪陪我好吗?”他突然道。 施菀无法说话。 当她穿着一身粗布衣裳站在陆府面前,下人不让她进时,是他从马车上下来,站到她面前替她解围。 他一身白衣,丰神如玉,恍如天皇贵胄。他对她只是微微一瞥,而她却让他的身影在心底住了下来,她变得很低很低,卑微到了尘埃里,哪怕他成了她的夫君,她也如同地上一只蝼蚁仰望明月般仰望着他。 她想靠近他,却惟恐自己脏污了他。 他的垂怜与邀请,如此的不真实。 她知道他的目光看着她,自己周身都是他的气息,他与她靠得这么近,她无法开口,只是抬起手,无助地拉住他的衣襟。 然后他便起身,将她横抱起来,走到卧房中去。 一切都来得那么突然,她恍如平地坠落到神仙殿,再次无法应对。 其实她对圆房这件事并没有很好的印象,那一次胆大的尝试,的确让他成了她的丈夫,可实在是太痛了,她还记得自己咬着牙,捏着床单,打着寒战,钻心的疼几乎让她哭出来。 但她又是欣喜而愉悦的,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庞,攀着他的肩,感受他皮肤的温热,哪怕他置身她的身体,她还是对他思念与眷恋。 这一次,他没之前那么急切,他紧紧抱住她,绵密地亲吻她,拥着她的身子,埋头在她颈间,沉迷而认真。 她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来,抱住他的肩,轻触他宽阔的背脊。 只要能与他亲近,就算疼她也是求之不得的。 但并不像第一次那么疼,甚至在深夜时分,她由他采撷,因极致的愉悦而难耐得呜咽起来。 后来,风雨停下,他终于也停下来,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她也疲惫至极,却又毫无睡意,只在夜色中看着他的脸,理直气壮却又仍带着小心,慢慢靠近他,将他光裸的身躯抱住,依偎在他肩旁。 她想将这一刻的喜悦慢慢咀嚼一整夜,想一直这么抱着他,依偎着他,感受他的体温直到天亮,可实在太累太晚,身体不听使唤,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醒来时,天色早已大亮,外面是叽叽喳喳的鸟叫。 陆璘还是那么睡着,姿势都没怎么变过,她又躺了一会儿,想到时间不早,她还破天荒在他这儿过夜,不免脸热心悸,便从床上起来。 身上竟还有些酸痛,想起昨夜他少有的蛮横霸道,她更觉羞怯,快速穿好了自己昨夜的衣服。 就在她对着他这边的镜子胡乱给自己梳了个发髻后,床上有了动静。 她立刻插上簪子过来,到床边看他,见他睁眼,轻声道:“夫君?”
第17章 陆璘醒了过来,在看见她时怔了片刻,随后垂眼看了眼自己,目光微微沉了下来,从床上坐起身。 “我替你拿衣服。”她早已看到他平常用的服箱,帮他将里衣拿了过来。 陆璘似乎还有些头疼,坐了一会儿才道:“不必了,稍后我叫人备水沐浴。”说完,拿了前夜脱下的衣服穿上。 施菀知道作为妻子,她该去服侍他穿衣,但她也能看出来,他此时没有那么高兴。 她不知他是酒后头疼,还是没睡好的起床气,或是……他想起了昨夜的事,嫌弃而后悔。 她将手里的衣服放下,站在床边,微微垂下头,不知该如何是好。 所以,他昨天晚上是喝多了吧…… “昨晚,我喝醉了。”他穿上了衣服,说道。 施菀将头垂得更低,沉默。 随后他看向她,温声道:“是我太荒唐了,你……还好么,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施菀心底的难受这才消散了几分,告诉自己是自己多想了,缓缓抬起头来,朝他摇摇头。 他走过来,到她面前,将她头上的簪子正了正,随后道:“那,你回去洗漱,然后再好好休息一会儿?母亲那里今日不用去请安吧,若她怪罪,我稍候去和她解释。” 施菀连忙摇头:“不,不用去,夫君不必劳心。”说完,又交待道:“若是头疼,你待会儿别喝茶,喝些蜂蜜水或是热米汤,会好一些。” 陆璘点点头。 外面传来丫鬟的脚步声,施菀知道自己该走了,又看看他,说道:“那我先回去了。” 陆璘“嗯”了一声,她在丫鬟进门前迈步出去,走到门口时,便听陆璘在和丫鬟吩咐:“这儿不用管了,去备水我沐浴。” 语气清冷漠然,丝毫没有良宵之后的样子。 她攥着自己的衣袖,心底之前的喜悦被一阵无名的落寞掩盖,快速走出了清舒阁。 陆璘被陆庸安排着告了假,不再上集贤院,陆璘也没说什么,倒是在当日下午去突然出门了,对陆夫人说是约了友人去京城外的青城山赏玩,散散心,十天半月之后再回来。 陆夫人虽担心,但又怕他留在京城被卷入新政清算的事,便同意了。 施菀得知这事时,已是傍晚。 她当然能猜到陆璘这个时候不可能有闲心去游山玩水,他应该有自己的谋算,说出去散心只是趁公爹不在,蒙骗婆婆而已。 但她管不了这些,她也还沉浸在自己矛盾而失意的情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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