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嘉幼快步走到窗边,向下方望去,茶楼后巷子里果然停着一架马车。 她拦下想去请大夫的阿袖,说话的功夫,隋思源风风火火地跑进来:“冯姐姐找我什么事儿啊,我正玩着呢!” 不等冯嘉幼开口,小世子已经瞧见榻上昏迷不醒的隋瑛。 起初以为家姐睡着了,小世子脚步放轻了些,却又见她手臂上的伤口,以及阿袖难看的脸色,瞬间瞪圆双眼:“我姐被人打伤了?谁吃了熊心豹子胆?” 冯嘉幼和隋瑛亲近,也当隋思源半个弟弟看待,直接上手拉着他的衣袖说:“思源,你能不能答应我,等会儿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不要动手?” “为什么啊?”隋思源平视着她。 冯嘉幼本想说“是你姐的意思,你听话就好,不然等你姐醒来肯定要揍你”,却恍然发觉,这孩子的个头都快追上自己了,怕是不好糊弄。 她正斟酌说辞,忽听楼下一阵喧哗。 “玄影司办案,闲杂人等速速离开!” “快滚!” “你们几个围住这里,不许放任何人入内!” 接着是一阵桌椅重重摩擦地面发出的混响,伴随着叮铃咣当,听着茶碗可摔碎了不少。 阿袖匆忙走到门边,向外一看,立刻将门重重关上:“冯小姐,他们来了!” 冯嘉幼心头也是一个咯噔,来的好快!也不知珊瑚那边如何了,有没有将信送去大理寺。 隋思源左看右看,冷笑道:“好啊,原来是玄影司伤了我姐。” 他黑着脸从墙上取下一柄长剑便要下楼。 冯嘉幼鼓足气力喝道:“隋瑛你怎么了!” 吓了隋思远一跳,慌忙折返,扑到贵妃榻边去看隋瑛的情况。 一声“姐”卡在嗓子眼,隋思远只觉得后脑勺一痛,难以置信的转头去看冯嘉幼,嘴唇掀了掀,一阵天旋地转过后便晕趴在地上。 冯嘉幼手持着那方从家中带来的砚台,吩咐已经呆掉的阿袖:“愣着作甚,地上凉,快将他也扶上榻。” 这是最简单的改命之策。 当然,使用迷药也能达到同样的效果,只是冯嘉幼做过预知梦以后,心中思虑的比较多。 小世子命中这是死劫,不吃点苦头见点血,怕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收起砚台,冯嘉幼擦掉手心里的汗,整理衣裙,重新戴上帷帽,等待着玄影司破门。
第2章 8.1. 一叠子长靴踩踏楼梯的噔噔声逐渐逼近。 随后是踹门声。 隋瑛这间私房距离楼梯口最远,前边雅间全部踹完,才会轮到她们。 “千户大人,还剩下最后一间!” “嘭——!”踹门的官兵瞧见屋内的状况,并未直接进屋拿人。 等一众玄衣配刀的魁梧男人将门外长廊排满,茶楼内一霎悄无声息,气氛更为肃杀。 须臾,为首之人,也正是官兵口中的“千户大人”跨过门槛进入房间。 他双手负在身后,腰间不曾配刀,同样穿着紧身玄衣,只不过样式更为繁复精致些。 自报:“玄影司,裴砚昭。” 呵,越来越会装模作样了,冯嘉幼遮掩在帷帽轻纱下的一双眼睛充满鄙夷,上前虚迎了两步:“民女见过大人。” 她说完,阿袖也跟着行礼。 “你们这是唱的哪一出戏?”裴砚昭先看一眼榻上昏迷着的隋瑛姐弟俩,才转向冯嘉幼,“民女?你又是哪家的民女?” 冯嘉幼在心中讥笑,依照玄影司的行事作风,换做旁人带队,半句废话都不会讲,直接冲进来就将隋瑛绑回衙门了。 裴砚昭却不同,在茶楼外认出她的马车,必定要先进来当众给她一番难堪才行。 因为冯嘉幼同这位玄影司第一高手不仅认识,还是青梅竹马,更是不死不休。 冯嘉幼懒懒地说:“自然是大人您‘熟悉’的冯家。” “熟悉”两个字咬的略重。 裴砚昭的目光瞬间冷了下来。 冯嘉幼熟视无睹,停顿片刻才说:“玄影司无所不知,大人您当然熟悉。” 裴砚昭许是怕她被逼急了乱说话,不再理会她:“来人,将隋氏姐弟带走!” 门外走廊上的官兵正要冲进来,阿袖伸开双臂挡在前面:“大人,为何还要绑我家世子爷啊?” 裴砚昭扬了扬左臂,对属下做出“停止”的手势,问:“听你的意思,隋思源不该绑,隋瑛却是罪有应得?” 阿袖咬了舌头,忍痛摇头:“小姐也是冤枉的,她只是拿了猫毛想去捉弄一下廖小姐,您看,小姐也被凶手打伤,凶手为了嫁祸,还将小姐送来茶楼……” “你们知道的信息倒是不少。”裴砚昭瞟了冯嘉幼一眼,厉声,“说,是谁为你通风报信!” 他这声质问并未吓到冯嘉幼,却令玄影司众人心头一震。 报信的应该是沈时行,他们家指挥使的小儿子。 他与冯嘉幼本是一对,指挥使不同意,才与廖家结了亲。 千户大人不知道么?怎还当众质问?万一冯嘉幼真将沈时行供出来了,倒霉的可是他们自己。 面面相觑中,百户官凌涛上前一步,抱拳道:“大人,由此可见此案已经在京城散布开来,咱们还是尽早将案犯带走,以免多生事端。” 裴砚昭也没执着于逼问,转身走出雅间:“回衙门!” 眼见官兵再次上前,阿袖怕自己多说多错,遂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冯嘉幼。 冯嘉幼却不说话,她算是看明白了,以裴砚昭的本事和玄影司的能量,隋瑛是不是冤枉的他们已经一清二楚,甚至可能连凶手的“画像”都拿到手了。 但这并不重要。 他们非得一口咬定凶手是隋瑛,将她扛出廖侍郎府的是隋思源,谁也没辙。 玄影司指挥使沈邱,或许是想借此事敲打一下镇国公。 多说无益,她将阿袖拉去一边靠墙站着,把路让出来,目睹两名官兵将隋瑛和隋思源背走。 * 茶馆几扇大门全部敞开,一辆马车直接驶了进来。 毕竟是国公府的世子和小姐,尚未定罪之前,不可能直接扔在马背上招摇过市的回衙门。 将两人放进马车以后,一名官兵负责驾驶,其他人则骑马走在马车周围。 一直等他们离开这条街,百姓才敢从两侧的楼房里跑出来,围着茶楼窃窃私语,猜测发生了什么大事,竟惊动了玄影司。 天空开始飘起小雨,冯嘉幼的马车艰难驶出人群,车夫问:“小姐,咱们现在去哪儿?” 她摘下帷帽扔去一边:“当然是追上去。” “追、追上去?” “对,保持一定距离,跟在他们后面。” “好嘞。” 阿袖已是心如死灰,冯嘉幼握了握她的手:“没事的,他们牵的是茶楼送货的马车,这马车跑不快,城南到城北还有起码两刻钟的路程。” 话音刚落,马车倏然一个急停。 冯嘉幼扶住车窗勉强稳住,从被风掀起的窗帘一角,瞧见一匹枣红色骏马停在窗外。 是裴砚昭独自杀了回来,隔着窗帘问道:“冯小姐为何跟着我们?” 冯嘉幼啧了一声:“大人还怕民女劫囚不成?” 裴砚昭:“看不懂问问罢了。” 逼问的态度。 “我不过是想送隋瑛一程。”冯嘉幼甩着窗帘垂下的络子玩儿,“谁不知道一旦进了你们的黑牢,活着出来的没几个,侥幸出来,多半也会缺胳膊少腿的。” 她语气讥讽,私底下没有伪装的必要,对他和善,他反而会得寸进尺。 “你是在等大理寺吧。”听出她隐含的气怒,裴砚昭竟笑起来,“顺天府和刑部好歹还能与我们周旋一二,大理寺?如今的大理寺,早已不是你爷爷手底下的大理寺了。” 可不是么,这话冯嘉幼无法反驳,甚至有些感伤。 自从爷爷去世,几年来大理寺卿的位置因为党争换了好几个人,现如今从上至下一片乱糟糟的。 倘若爷爷泉下有知,想必十分难过。 冯嘉幼定了定神,见载着隋瑛的马车并未放缓速度,拖着他并无用处,便撩开车窗帘,露出因久病而略显苍白憔悴的脸,清甜笑道:“俗话说得好,烂船也有三斤钉,还请大人莫要掉以轻心,以免稍后难堪,民女可跟在您后面盯着呢。” “行,你想跟就跟。”裴砚昭见她笑脸便移开了目光,仿佛嫌恶心一般。扯了扯缰绳,马头调转方向,“我也正想瞧一瞧,大理寺里还有多少人这般惦念着冯阁老的旧情,敢为了你得罪我们。” 说完喝了一声“驾!”,猛夹马腹,扬长离去。 笑容消失,冯嘉幼忍不住齿冷,方才他那话带有几分锐利的杀气,她仿佛窥见一支搭在弦上的箭,随时准备射向猎物。 这么些年了,裴砚昭还是满心怨恨。 恨她爷爷也恨她。 说起他们之间的渊源,荒诞中不免带着几分可笑。 冯嘉佑年幼时,冯阁老生了一场大病,病愈后身体大不如从前,开始盘算起孙女的未来。 儿子始终下落不明,儿媳常年古佛青灯,小孙女除他之外再无倚仗。 还有冯家的产业,不多但也不薄,全部落入旁支手中,始终是有些不甘心的。 就想给冯嘉幼招个入赘的夫郎。 冯阁老耗费不少心神,终于物色到一个绝佳的好苗子,带在身边悉心栽培,亲自教养。 正是年仅七岁的裴砚昭。 当年他还不叫这名儿,他叫沈云昭。 冯嘉幼只当他是爷爷为自己挑选的玩伴儿,某次听见府内仆人偷偷提起“童养夫”之类的词,她不懂,去问爷爷。 爷爷笑着说就是一辈子陪她玩儿的人,问她喜欢吗。 她拍着手说喜欢,沈哥哥长得好看,能文能武,又对她千好万好,岂会不喜欢。 然而却只陪伴了六年,某一天,十三岁的沈云昭被人接走,连声再见都没留下,冯嘉幼为此伤心好些日子。 没两年爷爷下朝归家,半道车马受惊,摔了一跤,原本就耗损过度的身体彻底垮了。 临终前叮嘱冯嘉幼,今后见到沈云昭必须装作不认识,有关他的一切全都要烂在肚子里,不可向任何人提及。 还感叹,自己竟也有看走眼的时候,看错了沈云昭的父亲沈邱。 不错,正是现任玄影司指挥使。当时的沈邱还只是京畿营中一名不入流的武官,不知从哪里听说冯阁老正在为孙女挑选入赘女婿,主动将长子送上门,只为换得一个调任的机会。 冯阁老心中瞧不起他这等卖子求荣之徒,却实在喜欢沈云昭,又认为此子跟着这种父亲今后成长堪忧,便选中了他。 却没料到,沈邱在调任之后一路官运亨通,位置越爬越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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